健康老龄化已成为当前社会关注的焦点问题。孤独感是个体心理层面的主观体验，也是衡量个体心理健康的关键指标之一。随着老年人口数量的不断攀升，加之该群体更易遭遇活动能力下降、亲人去世等负性事件，老年人孤独已成为重要的公共卫生问题^[1]。长期自感孤独会对老年人生理、心理、社会适应各方面产生负性影响，不仅会使老年人容易产生睡眠障碍、心血管疾病等生理健康问题，也会增加老年人罹患焦虑、抑郁等心理疾病的风险。孤独感不仅与年龄、性别、户籍等客观因素息息相关，同时也与生活态度等主观层面的个体特质相关联^[2]。在人口老龄化成为重要时代背景、孤独感对身心健康危害日趋严重的前提下，探究老年人孤独感的主客观影响因素及其相互作用，对于降低老年人孤独感、提高老年人心理健康水平、增进老年人生活质量、实现“健康老龄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既往研究主要从主观因素或客观因素单一维度分析其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缺乏对主、客观因素共同作用及关系的研究。

对象与方法

1. 研究对象：来源于2018-2019年中国老年社会追踪调查资料的年龄≥60岁研究对象，调查范围为30个省（自治区、直辖市）（不包括西藏自治区）共476个村/居委会^[3]。研究对象均签署知情同意书。本研究通过中国人民大学社会与人口学院伦理审查委员会审查（批准文号：71490731）。

2. 研究方法：采用横断面调查设计。以老年人孤独感水平作为主要指标，基于公式n=计算样本量。根据预调查结果，取CV=0.30，ε=0.01，df=2，失访率按15%估计，估计样本量为7 953人。采用多阶段概率比例抽样方法，抽样过程：①抽取县级区域（包括县、县级市、区）作为初级抽样单位；②抽取村/居委会作为次级抽样单位；③在每个村/居委会中采用绘图抽样的方法抽取研究对象，在每个抽中的村/居委会中完成25份问卷。实际调查总样本量为11 418人。利用统一标准化问卷收集研究对象一般人口学特征、孤独感、主观和客观指标等信息。本研究选取个体特征、家庭网络、社区提供养老服务、主观衰老年龄、社会适应和情绪感知均不缺失的研究对象纳入分析，最终纳入的有效样本为8 926人。现场调查由经过统一培训的调查员完成。

3. 评价指标：①孤独感：采用Hughes等^[4]编制的孤独感量表进行测量，共包含3个问题，即“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没人陪伴吗？” “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被别人忽略了吗？” “过去一周您觉得自己被别人孤立了吗？”。每题均按0~2计分（0=没有，1=有时，2=经常）。总分为0~6分，得分越高表示孤独感越严重。②客观指标：包括个体特征、家庭网络和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家庭网络采用缩减版的Lubben社会网络量表（LSNS-6）中家庭网络量表进行测量^[5]，由“您一个月至少能与几个家人/亲戚见面或联系？”“您能和几个家人/亲戚放心地谈您的私事？”“当您需要时，有几个家人/亲戚可以给您提供帮助？”3个问题组成，每题按0~5计分，总分为0~15分，得分越高表示家庭网络越好。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定义为社区提供上门探访、老年人服务热线、陪同看病、帮助日常购物、法律援助、上门做家务、老年饭桌或送饭、日托站或托老所、心理咨询。9项服务中至少1项即为“提供”，取值为1，反之为“不提供”，取值为0。③主观指标：包括主观衰老年龄、社会适应、情绪感知。主观衰老年龄指老年人对变老认知的主观感受，能够有效反映老年人老化心态，主观衰老年龄≤60岁是心态老化的体现，用题目“您觉得自己多少岁算老？”进行测量（0=主观衰老年龄 > 60岁，1=主观衰老年龄≤60岁）^[6]。社会适应指个体逐渐接受现有社会的道德规范与行为准则，对于环境中的社会刺激能够在规范允许范围内作出反应的过程，由“现在越来越多的观点让我难以接受” “当今越来越多的社会政策让我难以接受” “现在的社会变化越来越不利于老年人”3个问题构成，每题按0~5计分，总分为0~15分，得分越高代表社会适应能力越弱^[7]。情绪感知采用CES-D9量表中积极感受维度问题进行测量^[8]，由“过去一周觉得心情好（0=是，1=否）”“过去一周觉得生活有许多乐趣（0=是，1=否）”“过去一周觉得无事可做（0=没有，1=有时，2=经常）”3个问题构成，总分为0~4分，得分越高代表情绪感知越差。

4. 统计学分析：使用SPSS 25.0软件进行统计学分析，采用PROCESS 3.3宏程序进行简单斜率分析。连续变量采用x±s描述，分类变量采用频数（百分比）描述，采用Spearman秩相关进行相关分析。采用逐步回归分析方法，以孤独感为因变量，依次引入客观因素中的“个体特征”“家庭环境、社区环境”和主观因素中的“主观年龄、社会适应、情绪感知”以及主客观因素的交互项，建立模型Ⅰ、模型Ⅱ、模型Ⅲ和模型Ⅳ，分析不同主客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采用简单斜率分析，并绘制简单斜率图，对主观因素的调节作用进行分析。双侧检验，检验水准α=0.05。

结果

1. 基本情况：研究对象共8 926人，年龄（71.5±7.2）岁，年龄范围60~108岁，60~、70~和≥80岁分别有4 499人（50.4%）、3 100人（34.7%）和1 327人（14.9%）；男性4 506人（50.5%），农村地区4 907人（55.0%），高中及以上文化程度者944人（10.6%），有1种和≥2种慢性病的老年人分别为2 725人（30.5%）和3 939人（44.1%）。

2. 评价指标测量情况：老年人孤独感得分为（1.49±1.58）分；家庭网络得分（7.25±2.79）分，6 836人（76.6%）所在社区不提供任何养老服务。主观衰老年龄≤60岁的老年人有3 723人（41.71%），社会适应水平为（8.23±2.78）分，情绪感知水平为（1.57±1.12）分。

3. 孤独感影响因素分析：模型Ⅰ结果显示，对老年人孤独感影响较大的因素为年龄、文化程度和慢性病患病状况，年龄越大、文化程度越低、慢性病患病状况越严重的老年人孤独感水平越高。模型Ⅱ结果显示，客观因素中的家庭网络和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对老年人孤独感产生影响，家庭网络差的老年人孤独感水平更高（β=-0.11，t=-8.27，P < 0.001），社区提供养老服务能够降低老年人孤独感（β=-0.12，t=-6.24，P < 0.001）。与模型Ⅰ相比，孤独感的主要影响因素以个体特征因素变为家庭和社区环境因素为主，客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的解释力度为8.0%。模型Ⅲ结果显示，主观因素中的主观衰老年龄、社会适应和情绪感知对老年人孤独感产生影响，主观衰老年龄≤60岁（β=0.10，t=11.69，P < 0.001）、社会适应（β=0.04，t=6.39，P < 0.001）和情绪感知较差（β=0.10，t=8.29，P < 0.001）的老年人其孤独感水平更高，即心态老化的、对生活持消极态度的老年人更趋于孤独。主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的解释力度为16.00%。见表 1。

4. 调节效应分析：

（1）交互效应分析：以主观因素（主观衰老年龄、社会适应和情绪感知）作为调节变量，以客观因素中家庭网络和社区提供养老服务作为自变量，共产生6个交互项纳入回归方程进行调节效应分析，模型Ⅳ结果显示，主观衰老年龄×社区提供养老服务、社会适应×家庭网络和情绪感知×家庭网络的3个交互项差异有统计学意义（β=-0.08，t=-2.78，P=0.005；β=-0.12，t=-4.48，P < 0.001；β=-0.14，t=-7.02，P < 0.001）。见表 1。表明主观衰老年龄不同时，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对老年人孤独感的作用不同，主观衰老年龄在社区提供养老服务对孤独感影响中发挥负向调节作用；在社会适应、情绪感知处于不同水平时，家庭网络对老年人孤独感作用大小不同，社会适应和情绪感知在家庭网络对孤独感影响中发挥负向调节作用。

（2）简单斜率检验：

① 主观衰老年龄调节作用：无论主观衰老年龄≤60岁或主观衰老年龄 > 60岁，为老年人提供社区养老服务都能够显著降低老年人孤独感（主观衰老年龄≤60岁：β=-0.16，t=-8.05，P < 0.001；主观衰老年龄 > 60岁：β=-0.08，t=-5.43，P < 0.001）。但主观衰老年龄≤60岁组回归线的斜率绝对值大于主观衰老年龄 > 60岁组，说明相比于心态年轻的老年人，为心态老化的老年人提供社区养老服务更能有效缓解老年人孤独感。同时，心态老化的老年人孤独感水平一直高于心态年轻的老年人，因此心态老化的老年人群是更加需要关注的重点人群。见图 1。

② 社会适应的调节作用：无论社会适应能力强弱，良好的家庭网络都能够有效降低老年人孤独感；与社会适应性较强的老年人相比，社会适应较弱的老年人，其家庭网络的改善对老年人孤独感的缓解作用更加明显（社会适应能力强：β=-0.11，t=-2.90，P=0.002；社会适应能力弱：β=-0.23，t=-12.06，P < 0.001）。对于社会适应能力弱的老年人，营造良好家庭网络、提供更多的家庭支持与关心，更能够明显改善其孤独感。见图 2。

③ 情绪感知的调节作用：与情绪感知积极的老年人相比，情绪感知消极的老年人，其家庭网络的改善对老年人孤独感的缓解至关重要（情绪感知积极：β=-0.11，t=-2.90，P=0.002；情绪感知消极：β=-0.25，t=-13.64，P < 0.001）。因此在为有孤独倾向特别是消极情绪明显的老年人群提供支持时，应同时考虑其家庭网络的作用。见图 3。

讨论

老年人罹患孤独会对其身心健康产生负向影响^[9]，本研究进一步证实老年人孤独感会受到主客观因素的影响，同时客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的影响会受到主观因素的调节作用。深入了解影响老年人孤独感的主客观因素及其关系并有效缓解老年人孤独，对于增进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提高生活质量和实现“健康老龄化”至关重要。

客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作用不容小觑，良好的家庭网络、社区为老年人提供养老服务对老年人至关重要。要积极营造爱老、敬老、孝老的家庭氛围与社会环境，充分发挥家庭和社区的积极作用，有效缓解老年人孤独感。这与既往学界研究相一致^[10-13]。主观因素对老年人孤独感发挥重要作用，要充分发挥老年人的主观能动性，降低其孤独感。主观因素作为反映个体特质的“自评”或者“自报”类信息，取决于个体价值观念和外在环境间的互动，与个体心理特质息息相关^[14]。心态良好的老年人能够科学对待“变老”这一客观规律，并积极面对老年生活^[15]；社会适应良好的老年人更能积极融入社会，参与各项社区、社会活动，增加社会交往机会从而主动缓解孤独感^[16]；而情绪积极的老年人对生活抱有乐观想法，擅长用积极乐观的思维去思考问题、对待生活，更不易孤独。主观因素在客观因素对孤独感影响中发挥调节作用。反映个体的人格、心理、态度等特质的主观因素会对事物发展和结果产生影响，在老年人孤独感的产生过程中发挥重要调节作用^[17]。对于心态老化、社会适应能力弱、情绪感知消极的老年人来说，其自感孤独的水平本就很高，他们的一些主观因素还会影响客观因素如社区服务和家庭网络对其孤独感的影响。因此，在考虑缓解老年人孤独感的因素时，应充分考虑老年人不同特质及其与家庭、社区之间的互动。

本研究存在局限性。首先，慢性病患病情况只考虑了数量，未考虑疾病严重程度。其次，本研究使用横断面调查数据，难以确定主客观因素与孤独感的因果关系。再次，受调查问卷的限制，本研究纳入分析的主客观因素有限，导致模型决定系数（R²值）较小。

综上所述，在当前人口老龄化成为不可逆转的总体趋势下，老年人、家庭、社会、政府共同参与，从主观、客观因素共同发力缓解老年人孤独感，并关注、帮扶心理特质较弱的重点老年人群，对于有效提高老年人心理健康状况、避免因孤独而造成一系列身心严重危害，进而有效应对人口老龄化、实现全人群“健康老龄化”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

利益冲突  所有作者声明无利益冲突

作者贡献声明  郭静：研究设计和指导、经费支持、论文修改；罗瑞：论文撰写、论文修改；郭宇濛：统计分析、论文修改；徐艺珊：数据整理、统计分析；朱琳：研究设计、论文撰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