鉴于小农经济明显的生存特征和贫困农户面临巨大的资金缺口，探索更有效率的金融减贫手段成为近年来社会各界关注的焦点。在正规金融机构难以提高金融服务覆盖面的背景下，引导非正规金融发展成为发展普惠金融的一条有效路径^[1]。以往的研究经验表明，政府通过行政手段干预农村信贷市场、推广扶贫小额信贷等金融扶贫项目，其根本目的在于通过增加对农村贫困家庭的信贷资金供给促进其农业生产投资，提高农业生产效率^[2]。但回顾过去十多年来的中国农村金融改革，金融排斥问题始终存在，针对贫困农户的金融服务供给极端匮乏^[3]。为此，2006年财政部联合国务院扶贫办在全国范围试点“贫困村村级发展互助资金”(简称“互助资金”)。《中国扶贫开发年鉴2016》数据显示，截至2015年，全国互助资金数量已达2万个，进入了一个规范发展的阶段。

互助资金作为一种典型的金融扶贫创新模式已成为中国贫困地区农村覆盖面和影响力最大的扶贫型小额信贷^[4-5]。有研究结果显示，互助资金创新了农村金融制度，增加了贫困地区的金融供给，克服了农户信贷融资信息不对称问题，为农户提供低成本融资渠道，提高财政扶贫资金的使用效率、改善贫困农户生产发展资金短缺的状况，最大限度地提高其收入水平^[6-10]。但也有研究认为，互助资金的减贫效应有限，不能从根本上解决农村贫困问题。互助资金制度设计存在缺陷，如短期、分期、小额的制度设计只能极其有限地增加贫困人口的收入，穷人始终无法获得有风险但收益更高的发展机会，也无法通过负债的方法扩大再生产。因此，它对解决温饱有效而对促进发展乏力^[11-12]。总体上看，已有的研究大多肯定了互助资金的减贫效果，但对其具体运行与减贫机制、边际作用的大小尚未形成统一的观点，尽管有部分研究尝试从互助资金贫困目标瞄准与农户收入提高的关系切入剖析互助资金的减贫机制，但大多缺乏充分的实证支持。

本文在已有研究的基础上，剖析当前贫困村互助资金的运行与减贫机制，利用宁夏13个县37个贫困村655户农户的调研数据，运用PSM方法，比较社员与非社员的差异，在消除可能存在样本自选择带来的内生性问题后，系统评估互助资金对农户家庭农业生产投资与收入的影响，以期为互助资金的未来发展与中国金融扶贫模式的实践探索提供理论支持与经验证据。

宁夏地处西北内陆，是中国14个集中连片开发的贫困地区之一，有9个国家级扶贫重点县，农村居民人均收入显著地低于全国平均水平。对宁夏655户农户微观调查数据分析发现，农户家庭总收入中农业收入的比重在低收入组和中低收入组中分别为56.02%和48.28%(表 1)。总体上呈现出收入水平越低的家庭，农业经营性收入比重越大的特征。

随着农业现代化进程的逐步推进，信贷资金在农业生产中的作用愈加凸显^[13]。在西部欠发达地区，村级互助资金设立的目的是为填补贫困户发展生产所需的资金缺口。据2016年宁夏互助资金管理中心统计，宁夏地区的互助资金在过去10年间发展迅速，截止到2015年12月，试点村总数已达1118个，覆盖23个县，项目村覆盖了70%以上的贫困村，资金总量达7亿多元；累计借款数45万次，累计借款金额21亿元，受益户数12.8万户。

互助资金遵循“自愿参与、民主管理、滚动增值、持续利用、共同发展”的基本原则，努力满足村民在生产发展过程中小额资金的需求，做到借款不出村，方便快捷，体现互助资金“小而方便、小而快捷、小而实用”的优势和特点。资金主要来源于三部分：财政资金、农户入股资金和利息滚入本金(图 1)。采取三项措施保证资金安全：实行五户联保；提取风险准备金；为互助社社员购买小额保险。

	图 1 互助资金的运行机制
图选项

宁夏互助资金借款主要用于种植业和养殖业。其中，2009—2013年互助资金用于种养殖业占比高达85%~90%，这与互助资金的政策初衷要求用于生产是一致的。只有用于发展生产，才能更好地实现增收减贫的目的(表 2)。

1.互助资金利用合作金融制度优势减少交易成本并降低违约风险，提高贫困村农户信贷可获性。基于合作金融制度优势的视角^[14-15]，互助资金贷款通过熟人社会机制、自我选择机制、同组监督机制和社区规范机制，降低贷款的成本和防患贷款风险，提高贫困村农户借款机会。对于贫困农户来说，参与互助资金能够缩短获得贷款的时间，简化获得贷款流程、降低借贷成本^[16]。互助资金是根植于农村社区的金融本土力量，内生于社区，其运转基础是基于一定社会关系网络中的人际信任和社群信任^[17]，适应中国人与人之间信任关系建构的逻辑，是直接贴近需求的农村金融制度安排。互助组织等非正规金融机构具有一定的信息、交易成本和担保优势，能够充分利用哈耶克所强调的局部知识，因而具有顽强的生命力^[18]。

2.互助资金增加外部干预实现金融包容性，降低贫困村农户进入金融市场的财富门槛。借鉴G-J模型^[19]分析，假设存在两个不同财富水平的门槛K₁和K₂，K₁小于K₂，穷人初始财富小于K₁，富人初始财富大于K₂，初始财富小于K₁的穷人被排斥在金融中介之外，其投资收益率较低，看不到加入金融中介的可能性，且其最优储蓄率较低，从而财富积累速度低于其他人。这就是贫困农户长期被正规金融市场排斥的根源。多数学者专门研究金融服务可得性对贫困人口的影响，研究表明其不仅提高了最贫穷的五分之一人口的平均收入，还加快消除贫困人口的速度^[20-22]。

理论上，互助资金可以达到上述效果。一方面，互助资金作为政府政策引导和财政支持下的强外部干预措施，能够促使贫困人群尽快积累一部分必要资金，帮助其越过较低财富门槛水平K₁；另一方面，随着穷人更好地利用自己的人力资本和生产资本创造产出及增加财富，进而平滑消费，形成资金使用和家庭发展的良性循环，最终达到更高的财富门槛水平K₂，在实现这部分人群的金融包容性的同时，助其摆脱贫困。

3.互助资金通过缓解贫困村农户资金压力，促使其加大农业投资力度、增加农户收入。在增加农户信贷可获性的前提下，互助资金通过特有的运行机制(图 1)实现社员民主参与、资金可持续性和资金安全性，并坚持到户资金用于发展生产，促进农户发展能力的提高和产业的发展，助推优势特色产业发展和农户收入提高。

通过以上分析，可以得出以下假说：互助资金对农户农业生产投资和收入的影响主要通过提高农户的借款机会，缓解贫困村农户发展生产资金短缺，增加农业生产投资支出，提升贫困村农户生产经营的水平，进而提高农户家庭收入。

数据主要来源于2014年7月到2015年2月对宁夏贫困村及农户的实地抽样调查。调查采用了县、乡镇、村庄的三阶段PPS^①抽样方法。其中，试点村的选择遵循以下两个原则：一是选取那些成立较早且具有代表性或唯一的试点村；二是确保样本分布区域的随机性。非试点村的选择一般要求与试点村相邻近。样本分布情况见表 3。

① PPS又称规模大小成比例的概率抽样。

样本覆盖了宁夏南部、中部和北部三个地区，共13个县^①37个村，包括29个试点村和8个非试点村。每个村庄根据农户收入水平高中低平衡原则，选取20户农户，确保既有入社农户(社员)，又有非社员。本次调研共发放问卷740份，收回有效问卷655份，试点村农户492户，非试点村农户163户。其中资金互助社社员有289户，非社员有366户。北部川区151户、中部干旱区235户和南部山区269户，样本具有代表性。调查内容包括农户家庭人口特征、家庭经济特征、农户资金需求及借贷情况、农户借贷行为、农户参与和使用互助资金情况、互助资金的管理水平以及村庄基本情况等六个方面。

① 南部山区：原州区、西吉县、隆德县、泾源县和彭阳县；中部干旱区：盐池县、同心县、红寺堡区、海原县、沙坡头区和中宁县；北部川区：永宁县和平罗县

评价参与互助资金对农户农业投资和收入的影响理想方式是比较同一个农户参与互助资金前后所带来投资和收入的变化。但在现实中，囿于数据的可获得性，很难实现对同一个农户参与互助资金前后的跟踪观测；即使可以，也很难剔除掉由于时间变化带来的农户其他方面的变化。考虑到本文所用的数据是截面数据，用普通的最小二乘法估计不可避免地产生内生性问题。为减少可能存在样本自选择的内生性问题对模型估计带来的不利影响，本文借鉴已有研究，采用倾向得分匹配法来研究农户参与互助资金对农业投资和收入的影响。

根据Rosenbaum & Rubin^[23]的定义，农户参与互助资金的倾向评分为既定条件下农户参与互助资金的概率，用Logit模型估计获得，模型如下：

(1)

(1) 式中，P_join为农户参与互助资金的倾向值得分，join是干预变量，如果农户参与互助资金即为社员，则join取值为1，否则为0；X_i为选择的匹配变量。据此获得倾向评分后，就可以选用各种匹配法得到互助资金项目对农户影响的处理组平均干预效应ATT(The average effect of treatment on the treated)。

(2)

(2) 式中，Y_1i和Y_0i分别表示同一农户在处理组和非处理组两种情形下的输出结果。为检验估计效果的稳健性，根据以往的文献，本文使用近邻匹配法、半径匹配法和核匹配法三种不同类型匹配法对社员与非社员的倾向值评分进行匹配。

本文使用的变量有干预变量、输出变量和匹配变量三类，干预变量为“是否参与互助资金”。变量定义及统计描述见表 4。

(1) 农户农业生产投资支出指农户进行农业生产过程所投入的财力和物力资本，主要包括2014年种植业和养殖业的投资支出总额。

(2) 农户农业收入，包括2014年农户种植业收入和养殖业收入总额。根据之前的分析，贫困村农户的收入来源主要是经营性收入，而经营性收入中主要为种养殖收入。

(3) 农户人均纯收入，主要包括2014年农户外出打工收入和家庭经营性收入之和除以家庭人口数量。因财产性收入和转移性收入比重小且相差不大，已有的研究大部分都把这两项忽略不计。

此外，对上述三个输出变量分别取对数以减少截面数据可能带来的异方差问题。

在倾向评分匹配之前，要先利用logit模型筛选匹配变量。依据已有的研究，这些变量可能混淆参与互助资金对农户生产投资及收入的影响。主要包括农户家庭人口特征(户主年龄、民族、是否村干部、受教育年限、劳动负担比和是否外出打工)、耕地面积、正规金融服务可获性(正规贷款、信贷约束和距离最近金融机构的距离)，以及村庄贫困程度四大类变量^[24]。通过五个logit模型逐步回归，剔除不显著影响农户参加互助资金行为的变量，并权衡各模型的调整后的R²及变量的显著性水平，最终选择模型五，是否是村干部、获得正规贷款金额、离正规金融机构的距离、农户是否受到正规金融信贷约束和村庄贫困程度都显著影响农户参与互助资金，户主受教育水平、劳动抚养比作为家庭特征变量，共7个变量为匹配变量。结果见表 5。

表 5模型五中，是否是村干部和村庄贫困程度越深的农户对加入互助资金有显著的正向影响。正规金融服务水平的可获性也显著影响了互助资金的参与：居住地距离最近的金融机构越远，越难以得到正规金融服务，参与的概率也高；受到正规信贷约束的农户，越愿意参加互助资金。这主要是农户根据获得贷款的难易程度的理性选择，因为对于所在村庄贫困程度越深的农户而言，在难以获得正规贷款的情况下，会选择较容易获得的互助资金。

利用STATA12.0统计软件进行分析，结果如下：

1.匹配变量平衡性检验和共同支撑检验。干预组有289个样本，对照组有366个样本，表 6列出匹配前后社员与非社员基于匹配变量均值的对比情况。

整体看，社员与非社员在是否是村干部、获得正规贷款金额、距离最近正规金融机构的距离、是否受到正规金融信贷约束和所在村庄贫困程度等方面均存在显著差异。匹配前社员是否是村干部、获得正规贷款金额、距离最近正规金融机构的距离、是否受到正规金融信贷约束和所在村庄贫困程度等方面均显著高于非社员。Rosenbaum & Rubin^[23]认为为使倾向匹配结果更具可靠性和说服力，要求匹配后社员与非社员在匹配变量上无明显差异。标准偏差越小，匹配效果越好，一般是查看匹配变量的标准偏差绝对值是否小于20，若是，则认为倾向值匹配估计可靠，反之，则效果不好。表中7个匹配变量的标准绝对值都小于20，匹配后除了获得正规贷款金额外，7个匹配变量都不存在显著差异，可见估计结果较为可靠。此外，本文也通过匹配前后倾向值分布效果图对比，匹配后干预组和处理组倾向值的分布更加一致，模型拟合效果良好，满足了倾向得分所要求的共同支撑假设，进一步证实此匹配的合理性及有效性。

2.匹配结果分析。为使研究更具说服力，分别运用近邻匹配法、半径匹配法和核匹配法估计3个输出变量的平均处理效果，这一过程同时也是为了稳健性检验(表 7)。

(1) 无论使用哪一种匹配方法进行检验，参与互助资金对农户农业生产投资的影响，均在5%的显著性水平下显著，净效应ATT平均系数为0.70。说明参与互助资金与不参与互助资金的农户相比，农业投资支出会增加101%[exp(0.7)-1]，互助资金支持农业生产投资的效果显著。虽然农业投资的比较收益低，但同时门槛也较低，农户由于自身的资源禀赋低，即使获得小额的互助资金借款，也能一定程度上缓解生产资金短缺问题，提高农业生产投资的边际报酬。

(2) 农业收入的平均系数为0.68，说明参与互助资金与不参与的农户相比，农业收入会显著增加97%[exp(0.68)-1]。因为农业生产投资增加，在初始投资较小的水平下，资本的边际报酬是递增的，即随着农业生产投资的增加，农业收入也会增加。

(3) 家庭人均纯收入的平均系数为0.12，说明参与互助资金与不参与的农户相比，人均纯收入显著增加13%[exp(0.12)-1]。这意味着互助资金通过农户的生产投资，从而增加农业收入，进一步增加家庭人均纯收入。

进一步剔出非试点村样本，仅保留试点村样本重新估计，结果与全样本基本相似，再次印证了互助资金对农户生产投资、农业收入和家庭人均纯收入有显著的正效应(表 8)。

本文利用宁夏13个县37个贫困村655户农户的调研数据，运用PSM方法克服截面数据样本自选择带来的内生性问题，系统评估互助资金对农户农业生产投资与收入的影响。主要的研究结论如下：第一，互助资金利用合作金融制度的优势，在运行过程中降低了违约风险和交易成本，提高了农户的信贷可获得性；第二，互助资金能显著提高农户生产投资力度，提高农户收入。

基于以上研究结论，本文提出如下政策建议：

(1) 充分发挥财政资金对金融扶贫的资金撬动和放大作用。加大对互助资金的支持力度，进一步规范贫困村资金互助社的运作机制，扩大互助资金试点覆盖面。增加试点村的资金扶持力度，尤其加大对贫困户的资金支持力度，实现农村地区的金融普惠，满足农户的金融需求。

(2) 进一步推动互助资金与当地优势特色产业结合。随着贫困村农户发展特色优势产业，农业投入的资金缺口存在逐步放大的趋势，应当充分发挥互助资金缓解贫困人群资金压力、提高信贷可获得性的重要作用。政府部门应当进一步结合贫困农户农业生产性资金需求的特点，充分发挥互助资金精准扶贫的优势作用，充分发挥扶贫重点县资源优势、突出区域特色，整合项目资金，壮大特色产业，帮助农民加大农业投资，提高农业产出以实现增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