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业科学  2005, Vol. 41 Issue (5): 144-148   PD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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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宝敏, 李智勇.
Fan Baomin, Li Zhiyong.
夏商周时期的森林生态思想简析
Analysis on Forest Ecological Ideologies in Xia-Shang-Zhou Period, Ancient China
林业科学, 2005, 41(5): 144-148.
Scientia Silvae Sinicae, 2005, 41(5): 144-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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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稿日期:2003-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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樊宝敏
李智勇

夏商周时期的森林生态思想简析
樊宝敏, 李智勇     
中国林业科学研究院林业科技信息研究所 北京 100091
摘要: 夏、商与西周三代,是中国古代文明由兴起到繁盛的重要历史时期。先民们为了发展农业而大面积毁林开荒,砍伐林木以满足生产生活需要,致使破坏森林资源的程度越来越严重,并时常引发生态危害。为了节制森林利用和减缓生态破坏,更有效地保护利用森林资源,产生了某些较原始的关于森林利用和生态保护的思想意识,包括对森林动植物的图腾崇拜,五行学说对“木”的认识,阴阳学说与生态安全,森林与生态资源持续利用等思想。在这些朴素的生态思想意识的支配和指导下,相对加强了对森林生态资源的保护和管理。
关键词: 森林资源    生态思想    图腾崇拜    五行说    夏商周时期    
Analysis on Forest Ecological Ideologies in Xia-Shang-Zhou Period, Ancient China
Fan Baomin, Li Zhiyong     
Institute of Policy and Information Sciences, CAF Beijing 100091
Abstract: Xia-Shang-Zhou dynasties were an important historic period of Chinese civilization from rise to prosperous. Ancestors deforested in large area to develop agriculture and meet needs for living and producing. So the extent of forest destroy was getting more and more heavier, and same as ecological calamities leaded. At the same time ideologies on forest and ecological protection came into being for the effective use of forest and ecological resources. It contains totem of nature, tree's cognition in wuxing theory, yin-yang theory and ecological security, sustainable use of forest, etc. It was strengthened of protection and management of forest under the domination of these ideologies.
Key words: forest resources    ecological ideologies    totem worship    wuxing theory    Xia-Shang-Zhou period    

夏代是中国历史上的第一个朝代,没有留下多少文字的记载。有文字记载的历史是从商代开始的。夏、商与西周三代(约公元前2070年—前771年),正是中国古代文明由兴起到繁盛的重要历史时期,历时约1 300年(夏商周断代工程项目办公室,2000)。从总体上说,夏、商与西周时期,我国的森林资源较丰富,是人口少,生产力不发达的奴隶社会。当时森林保护利用情况为:一方面,随着农业的发展,人类焚烧山林开辟农田,砍伐林木以满足生产和生活需要,因此利用与破坏森林和生态资源的程度越来越强(张钧成,19921995)。另一方面,为了节制森林和生态资源的破坏,更有效地利用有限的森林资源,产生了一些关于森林利用和生态保护的意识和思想(樊宝敏等,2002),如对森林动植物的图腾崇拜,五行学说对“木”的认识,阴阳说与生态安全,森林与生态资源持续利用等。在这些思想意识支配和指导下,相对加强了对森林和生态资源的保护和管理。2 700多年前的这些思想在当时恐怕居世界领先地位。虽然它已难以与科技高度发达的今天的生态理念相提并论,然而今天回顾并分析上古时代的森林和生态意识,不仅可以显示出古代中华民族伟大的生态智慧,同时对于构建新时期的生态思想仍有不少借鉴和启示意义。

1 对森林动植物的图腾崇拜

远古时代,生产力和科学水平相对低下,人们对自然界的认识和改造能力比较有限。面对五彩缤纷的大千世界,人们的头脑中产生了对自然现象和超自然力量的崇拜,以及征服自然的幻想,认为万物皆有神灵主宰。所以,一切自然现象都被奉为神灵,原始自然宗教十分盛行。森林资源是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条件,作为森林资源的动植物也被奉为神灵,于是产生了对森林动植物的图腾崇拜(张钧成,1995)。

这种原始自然宗教意识的产生,正如恩格斯所指出的:“思维对存在,精神对自然界的关系问题,全部哲学的最高问题,象一切宗教一样,其根源在于蒙昧时代的狭隘而愚昧的观念。”(中共中央马克思恩格斯列宁斯大林著作编译局,1972)这种自然宗教意识发展为原始自然宗教。近年中国考古学者于辽西东山嘴和牛河梁发掘的大型祭坛、女神庙等,是距今5 000年前祭祀天地鬼神之所,其女神庙遗址有泥塑残块,证明除主神外,尚有多种神灵,这反映了此时期的原始自然宗教活动。据《尚书·吕刑》记载,黄帝与蚩尤的涿鹿之战,是由于“苗民弗用灵”。这是一场以维护统一自然宗教为名的战争。

在商朝,以上帝为至上神的一元神宗教代替了祖先和自然崇拜的多元神宗教,反映了原始社会向奴隶社会的过渡。过去被崇奉的多种神灵被改为天,或帝、上帝。上帝主宰自然界和人间的万事万物,包括:日月、星辰、林泽、风雨、雷电,以及战争胜负、年成好坏、人事吉凶等。例如,在商代甲骨卜辞中有“帝令其风”。随着奴隶制的产生,出现了君权神授的思想,大奴隶主是上帝在人间的代表,称“下帝”或“天子”,也只有奴隶主生前可以“步于上帝”(《尚书大传》)。自然宗教活动所崇拜的对象除火、日月、星辰、风雨、雷电之外,还有土地、山川、森林。先民为了生存和延续,除了进行有限的斗争,更多的是对自然的依赖、祈求和幻想。

图腾崇拜是对自然和祖先崇拜相结合的原始宗教,其主要特征为崇拜本族祖先或与本族有特殊关系的保护神,并以此为本族标记,同时禁止猎杀和禁食被尊奉为本族图腾的动植物。中国也有图腾崇拜的传统。除对火、云、水的崇拜外,更多的是对森林动物和森林植物的崇拜。《史记·五帝本纪》记载有黄帝与炎帝作战时,曾驱熊、罴、貔、貅、豹、虎等与炎帝战于阪泉。这实际上是说黄帝调动以上述6种动物为图腾的氏族部落协同作战。《左传·昭公十七年》记载鲁昭公与郯子的对话:“秋,郯子来朝,公与之宴。昭子问焉,曰:‘少昇氏鸟名官,何故也?’郯子曰:‘吾祖也,我知之。昔者黄帝氏以云纪,故为云师而云名;炎帝氏以火纪,故为火师而火名;共工氏以水纪,故为水师而水名;大昇氏以龙纪,故为龙师而龙名。我高祖少昇挚之立也,凤鸟适至,故纪于鸟,为鸟师而鸟名。’”其中郯子所说的“纪”与“名”均为图腾标志。据考证,伏羲、黄帝、共工、祝融、匈奴等部落均以龙为图腾。至今,中华民族尚以龙的传人自居。这些都是远古对森林动物崇拜的痕迹。对森林动植物的图腾崇拜,还表现于中国人的姓氏多与动植物有关,如牛、羊、马、龙、熊、林、梅、花、叶、李等,多来源于远古各部落的动植物图腾。桑树是我国先民图腾崇拜的树木之一。我国是世界上最早饲养家蚕和缫丝制绢的国家。相传黄帝之妻嫘祖是蚕桑文化的创始人。人们长期将桑与蚕并奉为神明。同时,将桑林视为兴云致雨、解除旱灾的神明之所。在商代,因天大旱,有商汤王“桑林祷雨”的故事。《吕氏春秋·顺民》:“昔者汤克夏而正天下,天大旱,五年不收,汤乃以身祷于桑林。”此后形成了影响深广的桑蚕文化。

此时期,存在着一种将动植物现象比附政治、人事的得失、吉凶、祸福的唯心主义思想。如在商代“桑穀共生”被认为政事有误。据《史记·殷本纪》载:“帝太戊立伊陟为相。亳有祥桑穀共生于朝,一暮大拱。帝太戊惧,问伊陟。伊陟曰:‘臣闻妖不胜德,帝之政其有阙与?帝修其德。’太戊从之,而祥桑枯死而去。”

远古时代,人们为了趋利避害、趋福避祸,需要乞求神灵,进行各种祭祀,部落首领或帝王大力推行“封禅”活动。祀天曰封,报天之功;祭地曰禅,报地之功。是帝王或部落首领受命于天、与天相通的标志。封禅泰山的宗教活动,可溯源原始人群对自然山川的崇拜。司马迁在《史记·封禅书》记管仲论封禅的话:“古者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二家。”管子能找到:无怀氏、応(即伏)羲氏、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氏、帝喾、尧、舜、禹、汤、周成王,大都是古代比较强大部落的首领,是传说中的人物。《尚书·舜典》记载:“岁二月,东巡守,至于岱宗,柴。望秩于山川,肆觐东后。”所谓“巡守”指游牧民的巡行狩猎,“柴”为烧柴火,“望”是一种祭祀形式。在祭祀的活动中,视草木为神灵,秦代儒生建议上山封禅要用蒲草裹车轮,“古者封禅为蒲车,恶伤山之土石草木。”(《史记·封禅书》)当秦始皇东登泰山时,见山中草木稀少,乃下令“无伐草木”。这种封禅活动在历史上持续很久。从秦始皇到宋真宗,许多帝王都曾举行封禅泰山的仪式。元明以后改为祭祀。清圣祖、清高宗等帝王都曾到泰山登封告祭。北京现存天坛、地坛、社稷坛等也是这一活动的产物。

在远古时代,森林生态资源是人们赖以生存的自然条件,人们从感恩戴德、敬畏慎惧发展到对“天”、“帝”、大自然的崇拜,难免带有浓厚的宗教迷信色彩。但另一方面,人们模糊地认识到自然与人类之间有一种统一的关系,应该慎重地对待森林生态资源,防范资源的滥用,这种观念通过宗教形式曲折地反映出来,表现出人们对自然界认识的进步,从意识上开始与自然界相分离,又将自然界比附上大量人文色彩,带有很大的局限性(罗桂环等,1995)。自然崇拜在客观上起到生态保护的作用,在一定程度上符合生态伦理原则。

2 五行学说对“木”的认识

从夏代开始,人们已萌生“五行”观念。最先提出“五行”的是禹之子启。《尚书·甘誓》:“予誓告汝: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天用剿绝其命,今予惟恭行天之罚。”。这是夏启夺取王位后,有扈氏反抗,启与有扈氏在甘地决战时的誓辞,指责有扈氏“威侮五行,怠弃三正”,违背了天命,理应受到天的惩罚。

周初,五行思想有所发展。周武王克商后,得胜班师,于周武王十三年访殷纣王的叔父箕子,箕子提到正确处理五行问题,其中包括正确对待林木。《尚书·洪范》记述了这次对话:“惟十有三祀,王访于箕子。王乃言曰:‘呜呼!箕子。惟天阴骘(保护)下民,相协厥居(和睦共处),我不知其彝伦攸叙(常理制订)。’箕子乃言曰:‘我闻在昔,鲧堙(堵塞)洪水,汩陈其五行。帝乃震怒,不畀(授予)‘洪范’九畴(九章大法),彝伦攸伝(正常的秩序受到了破坏)。鲧则殛死,禹乃嗣兴,天乃锡禹‘洪范’九畴,彝伦攸叙。初一曰五行;次二曰敬用五事;次三曰农用八政;次四曰协用五纪;次五曰建用皇极;次六曰錦用三德;次七曰明用稽疑;次八曰念用庶征;次九曰向用五福,威用六极。’”“洪范九畴”的制定反映出奴隶制度的成熟,包含了治理国家的根本大法、社会伦理道德准则和奋斗目标。其中将“五行”列为九章大法之首,可见对自然资源的重视。《尚书·洪范》对五行的解释:“五行:一曰水,二曰火,三曰木,四曰金,五曰土。水曰润下,火曰炎上,木曰曲直,金曰从革,土爰稼穑。润下作咸,炎上作苦,曲直作酸,从革作辛,稼穑作甘。”这段话对五行的名称、性质和作用作了说明。可见五行是与人们生活关系密切的五种自然物质。周初的“五行”思想并未停留在合理利用五种物质上,还包括科学思想的萌芽,较之夏代有很大的进步,而且包含对木材特性的认识,所说的“木曰曲直”,意味着我国从原始的木材利用,进入自觉的木材利用阶段,认识到木材不仅能“钻木取火”、“楼木为巢”、“刳木为舟”,而且可弯可直,有更广泛的用途,这无疑是一个认识上的飞跃。

到西周末年,五行说在实际运用中得到进一步发展。《国语·郑语》记载,西周末年幽王的史官史伯对郑桓公说:“夫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以他平他谓之和,故能丰长而物归之;若以同裨同,尽乃弃矣。故先王以土与金木水火杂,以成百物。”这是运用五行说来说明事物多样性和统一性的关系(张岂之,1993),也可以说是五行说的发展。这种理论与今天的生态系统理论有很多相近之处。五行(水、火、木、金、土),是生态系统结构中的五种组成要素,或者五大生态因子,这些要素只有有机地结合在一起,生态系统才能够具有一定的化育功能(生、继),不断地演进(丰长而物归之),才能够实现可持续发展。否则,生态系统将遭受破坏。“木”是五行之一,五行不能缺木,木在五行之中占有重要地位。而且,史伯“和实生物”的思想是极其深刻的,与今天保护生物多样性、加强天然林保护、发展混交林的林业经营理念是十分契合的。

可见,“五行”说是从整体上说明世界上不同的物质相互制约、相互转化的关系。后来战国时期的五行思想,不仅把“木”作为五行之一,而且将“木”列为五行之首。认为木主生,代表生命,与四时、五方联系起来时,木属东方,属春季。由于日出东方,故把东方作为五行之首,如同东岳属于五岳之首一样。因此,木在五行之中居于首要的地位。成熟的五行说,实际上是以木为核心的和谐宇宙生态系统(徐文明,2001)。这就更加强调了森林生态资源的重要性。尽管用这种理论来说明整个世界不免有牵强附会之处,但总的说来,在当时对于人们认识和改造世界是有积极作用的。

3 阴阳说与生态安全意识

阴阳的概念产生较早。阴(--)、阳(—), 相传是伏羲画八卦时的基本符号。甲骨卜辞中已有“阴”、“阳”二字(《殷墟书契前编·五·二四·五》),说明商殷已有阴阳概念,当时主要用来表示自然界的明暗现象。到西周初年,阴阳观念发展成包括辩证因素的“阴阳说”,成为一种关于宇宙万物发生和发展的系统理论,用来认识自然和社会现象,将天灾、人祸等归咎于阴阳不调。这一思想集中体现在《周易》书中。此书相传为周文王在“八卦说”的基础上推演而成。《史记·日者列传》有“自伏羲作八卦,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而天下治”的记载。由阴、阳两种符号组成两仪构成四象、八卦,“易有太极,是生两仪,两仪生四象,四象生八卦”(《易传》)。八卦,即坤、艮、坎、巽、震、离、兑、乾,分别代表八种自然物:地、山、水、风、雷、火、泽、天。八卦两两组合,形成六十四卦,包括三百八十四爻,代表众多事物。《易·系辞上》:“一阴一阳之谓道。”《庄子·天下》:“易以道阴阳”。《周易·序卦》:“有天地,然后万物生焉。”用阴阳两种对立因素来说明世界的万千事物。

阴阳学说包含着许多辩证因素。它在我国哲学史上较早地提出事物矛盾、对立统一的观念。这种矛盾对立的观念运用于自然、社会与人的诸多方面,用来形容天地、日月、昼夜、春夏秋冬、君臣、男女、山川等。在解释自然现象时认为宇宙由阳气与阴气所组成,天属阳气,其性上升,地属阴气,其性下沉,阴阳二气的上升与下沉形成天地、生成万物,如阴阳二气不调,则发生灾害。《国语·周语》记载了西周末年幽王大夫伯阳父的一段话:“幽王二年,西周三川皆震。伯阳父曰:‘周将亡矣!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阳伏而不能出,阴迫而不能瑄,于是有地震,今三川实震,是阳失其所而镇阴也。阳失而在阴(指因水土流失,造成山上的土石在河床中淤积),川源必塞,源塞,国必亡。夫水土演而民用也。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不亡何待?昔伊、洛竭而夏亡,河竭而商亡。今周德若二代之季矣,其川源又塞,塞必竭。夫国必依山川,山崩川竭,亡之徵也。川竭,山必崩。若国亡不过十年,数之纪也。夫天之所弃,不过其纪。’”这是运用阴阳学说来解释“地震”等自然现象,并将自然现象与人事联系起来,很耐人寻味。“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所以如此,是因为由于地震而造成河道堵塞,下游干涸,进而造成“水土无所演,民乏财用”,故“民乱之”、“周将亡”,很有一定的道理。伯阳父阐明的一个很重要的观点,就是提醒当权者要努力维护“阴阳之序”,使“水土永演”,方能达于“民用丰足”、社会安定。这里已经涉及到了自然系统与社会系统的平衡和互动关系,提倡天人关系的有“序”,或者说协调与和谐。伯阳父“水土演财用”、“国必依山川”的思想涉及到山川治理与国家安全的重要问题。“阴阳说”实际上包含了维持生态系统的平衡和森林资源可持续利用的思想。

然而,阴阳概念在森林保护利用中的应用并不都是合理的。《周礼·地官·山虞》称:“仲冬斩阳木,仲夏斩阴木”。把春夏所生之木(指落叶树)和山南水北所生之木(阳性树)称阳木,将秋冬不落叶之木(指常绿树)和山北水南之木(阴性树)称阴木。在今天看来,冬季砍伐落叶树或阳性树,夏季砍伐常绿树或阴性树,没有什么科学道理(熊大桐,1995)。

4 森林与生态资源持续利用的思想

传说从黄帝开始植树造林。《史记·五帝本纪》载:黄帝“顺天地之纪,幽明之占,死生之说,存亡之难,时播百谷草木。”帝颛顼则“养材以任地”。现在陕西省黄陵县还保存着传说黄帝亲手栽植的“轩辕柏”。

商汤在立国之前,鉴于夏桀之滥用森林资源,即反其道而行,重视对森林资源的保护,有“网开三面”之说。《史记·殷本纪》载:“汤出,见野张网四面,祝曰:‘自天下四方皆入我网。’汤曰:‘嘻,尽之矣!’乃去其三面,祝曰:‘欲左,左。欲右,右。不用命,乃入吾网。’诸侯闻之,曰:‘汤德至矣,及禽兽。”这是我国最早爱护野生动物的典故,广为称颂。汤在建立商代之初即宣布重视农林生产。《尚书·汤诰》:“贲若草木,兆民允殖。”与商汤王不同,亡国之君的殷纣王则滥用森林资源。郑樵的《通志·卷三上》载:“纣尝六月猎于西土,发民逐兽,谏者曰:‘长育之时,不可逆天道、绝地德,君践一日之苗,民失百日之食。’纣杀之。纣杀之数月,大风飘牛马、发屋拔木,飞扬数十里。”可见,当时人们普遍将滥用森林资源视为“逆天道、绝地德”的不道德行为。

鉴于殷末滥用森林资源的严重弊端,周文王等人举起了“保护森林资源”这样一面动员民众、灭殷兴周的鲜明旗帜。这反映在《逸周书》中。《逸周书》系西晋太康年间盗发汲郡魏安厘王冢所得竹简,故又称《汲冢周书》。其中有不少关于周文王强调保护自然生态和森林资源的论述。《逸周书·卷三·文传解》载:“文王受命之九年,时维暮春,在鄗。召太子发曰:‘呜乎!我身老矣。我语汝,我所保与我所守,传之子孙。吾厚德而广惠,忠信而志爱。人君之行,不为骄侈,不为泰靡,不淫于美,括柱茅茨,为民爱费。山林非时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长;川泽非时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不燮不卵,以成鸟兽之长。畋猎唯时,不杀童牛,不夭胎,童牛不服,童马不驰不骛,泽不行害,土不失其宜,万物不失其性,天下不失其时。土可犯,材可蓄。润湿不谷,树之竹苇莞蒲,砾石不可谷,树之葛木,以为𥖨祐,以为材用。……故凡土地之间者,圣人裁之,并为民利。是以鱼鳖归其渊,鸟兽归其林,孤寡辛苦,咸赖其生。山林以遂其材,工匠以为其器,百物以平其利,商贾以通其货。工不失其务,农不失其时,是谓和德。……不明开塞禁舍者,其如天下何。人各修其学而尊其名,圣人制之。故诸横生尽以养从生,从生尽以养一丈夫。无杀夭胎,无伐不成材,无堕四时。”周文王所说的“山林非时不升斤斧,以成草木之长”的思想,就是一种保护自然生态以利于森林资源持续利用的思想。标志着“以时禁发”森林保护利用思想的初步形成。他所强调的“润湿不谷,树之竹苇莞蒲,砾石不可谷,树之葛木,以为𥖨祐,以为材用。”就是一种植树造林以保护森林的思想。此外,他主张“土不失其宜,万物不失其性,天下不失其时”,即是主张因时因地制宜,以保证山林资源的有效利用,以及农、工、商经济的协调发展。这些观点对其后历代的森林资源保护和利用发生了重要影响。

与此同时,《逸周书·卷四·大聚解》还记载了周公(姬旦)关于森林保护利用的思想:“周公曰:‘……陂沟道路,柾苴丘坟,不可树谷者,树以材木。春发枯槁,夏发叶荣。秋发实蔬,冬发薪瑄。以匡穷困。……因其土宜,以为民资,则生无乏用,死无传尸。此谓仁德。……旦闻禹之禁,春三月,山林不登斧,以成草木之长;夏三月,川泽不入网罟,以成鱼鳖之长。且以并农力执,成男女之功。夫然,则有生而不失其宜,万物不失其性,人不失其事,天不失其时,以成万财。万财既成,放此为人。此谓正德。……泉深而鱼鳖归之;草木茂而鸟兽归之;称贤使能,官有材而士归之;关市平,商贾归之;分地薄敛,农民归之。水性归下,民性归利。王若欲求天下民,先设其利,而民自至。譬之若冬日之阳,夏日之阴,不召而民自来。此谓归德。’”周公的观点与周文王是基本一致的。强调“不可树谷者,树以材木”,不宜发展农业的地方应发展森林。当然,书中所载周公有“分地薄敛”之语,可能是春秋战国时期后人“法先王”的一种依托之言。但周初重视保护森林资源应属客观事实。另见《通志·卷三·三王纪下》,周文王在伐崇国时,曾下令:“无杀人,无坏室,无塞井,无伐木,无掠六畜,不如令者不赦。”这也是我国较早反对战争毁林的军令。这与黄帝时期和夏代的大规模毁林相比无疑有了长足的进步。此外,《逸周书·卷六》有“周月”、“时训”、“月令”等篇(其中“月令”篇阙佚,今有补),这些篇包括国家规定的一年四季中需进行的农林生产活动,反映出“顺天而为”、“以时禁发”的森林保护利用思想。

5 小结

综上所述,在长达1 300年的夏商周时期,先民在长期的生产实践中不断地积累和总结经验教训,森林观和生态思想都有了极大的进步。从文明的一开始就显示出了以“天人合一”为基调的生态思想。集中表现在夏启的“威侮五行,天剿其命”;商汤王的“网开三面”;周文王的“山林非时不升斤斧”;箕子的“洪范九畴,五行居首”;周公的“不可树谷者,树以材木”;史伯的“和实生物,同则不继”;伯阳父的“天地有序,水土演财,国依山川”等思想之中。当时森林生态资源遭受严重破坏。管子曾论述黄帝、虞舜和夏禹的毁林情况:“黄帝之王,谨逃其爪牙,有虞之王,枯泽童山,夏后之王,烧增薮,焚沛泽,不益民之利。”并分析其原因为:“烧山林、破增薮、焚沛泽,猛兽众也。”(《管子·国准》)同样,殷纣王也有因“逆天道、绝地德”,在森林资源“长育之时”滥猎滥伐以致亡国的残痛教训。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他们总结历史的经验教训,结合当时社会经济的需要,提出了加强生态保护、保证资源持续利用的思想,对当时保护与合理利用森林资源发挥了积极作用。

诚然,2 700多年前的思想很难与今天的生态思想相比拟。中国的生态思想传统产生于人类改造自然能力弱小的农业文明时代,人与自然的和谐关系本质上具有被动地适应自然规律的性质,其实践方面的道德规范也是对生存经验的归纳和概括,缺乏科学技术上的深入研究作为其依据。所以必须对中国生态思想传统进行理性重建,以适应新形势的需要(佘正荣,2001)。根据最新的研究成果,新世纪上半叶中国林业发展的总体战略思想的核心是“生态建设、生态安全和生态文明”(中国可持续发展林业战略研究项目组,2003)。这一思想是对中国传统生态思想的继承和发展,对新时期的生态建设必将发挥重要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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