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少年阶段是人生中生理、认知、行为、情绪和社会功能迅速而持续不断发展的重要时期^[1]。有研究表明，睡眠情况是青少年阶段受到特别关注的问题之一，也是儿科诊所最常见的问题之一^[2]。睡眠问题常常与内化问题和外化问题同时出现^[2]，> 90 %的儿童和青少年经历过睡眠问题，其中大部分（55 %）报告了多种睡眠相关问题，包括入睡困难、拒绝独自入睡等^[3]。这些变化带来的一个显著问题就是晚睡。对于青少年晚睡现象，既有生理的原因，也有社会方面的原因。生理上的原因主要是青春期发育带来的夜间偏好的变化，约有40 %的青少年会产生睡眠推迟情形^{[4 – 5]}。社会原因主要是影响睡眠的环境因素，比如住校、学业压力、家庭作业、看电视或者使用其他媒体、刺激性的社交活动增加^[6]。以前的研究集中于睡眠质量与内外化问题的关系，对于晚睡这个青少年时期非常常见的现象及其对青少年内外化问题影响的研究相对匮乏。为此，本研究采用中科院心理研究所2009年进行的全国青少年心理健康状况调查项目（Adolescent Mental Health in China, 简称AMHC）中的第二轮调查数据，对7个典型城市的4 464名青少年睡眠数据进行分析,通过考察青少年的睡眠时间探讨晚睡对青少年内外化问题的影响。

本研究样本来自中国科学院心理研究所AMHC项目。第1轮调查于2008年开始，采用多阶段分层整群随机抽样方法，从我国东部、中部、西部和东北部4大区域选取9个有代表性的城市，然后在每个城市分层抽取各类学校，每所学校分层抽取自然班，调查以班级为单位进行。1年之后启动第2轮调查,在该轮调查中增设了一部分关于青少年睡眠变量的考察。本研究采用的是第2轮调查的横断面研究数据，调查覆盖7个省（自治区）（辽宁、浙江、福建、湖北、河南、甘肃和新疆），有效保证了调查样本的全国代表性。参加第2轮调查的青少年为非毕业班同学（小学四、五年级, 初一、初二以及高一、高二），共4 644人。测量时对象年龄为10.17～21.76岁，平均年龄为（15.57 ± 2.48）岁。男生2 187人，占47.1 %；女生2 287 人，占49.2 %；170人性别信息缺失，占3.7 %。本研究经过中科院心理所伦理委员会批准，获得被试及其监护人的知情同意。

（1）一般情况问卷：为自制，主要内容包括年龄、性别、是否住校等。（2）睡眠时间调查：使用匹茨堡睡眠质量指数量表（Pittsburgh Sleep Qua1ity Index，PSQI）相关条目，数据通过自陈测试的方式获得。平时睡眠时间是通过“周一到周五晚上，你通常几点钟上床睡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界定。周末睡眠时间是通过“在周末或假期等不上学的日子，你通常几点钟上床睡觉？”这个问题的答案界定。关于晚睡，本研究以我国青少年为研究对象，按照统计的分段标准以数据中睡眠最晚的27 %的青少年睡眠时间作为划段分界点，其他为非晚睡组。由于青少年的睡眠时间是生理原因和社会原因平衡的结果，这个平衡造成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差异较大^[7]，所以本研究将睡眠时间分为平时和周末2个时间段分别进行研究。本研究平时睡眠时间的中位数和众数均为22 : 30，晚睡的划界点是晚于23 : 30；周末睡眠时间的中位数和众数均为23 : 00，晚睡与平时的划界点相同，也是晚于23 : 30。睡眠时间差值指的是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差值的绝对值。（3）自评抑郁 ：采用流调中心抑郁量表（The Center for Epidemiological Studies Depression Scale，CES-D）简版。该量表目前在国际上被广泛用于对普通人群进行抑郁症状的筛查，适用于青少年^{[8 – 9]}。简版包括9题^[10]，测量内容包括情绪低落、无价值感、绝望、食欲下降、注意力差、睡眠困扰等抑郁症状，由学生使用0～3分自评1周内上述症状出现的频度，得分越高，抑郁症状越严重，以10分和17分为抑郁倾向和抑郁高风险的划界分。本研究使用测量的原始得分进行研究。本轮数据中，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6。（4）外化问题：采用Achenbach于2001修订的青少年自评量表（Youth Self Report，YSR）进行测量。本研究采用的是Achenbach对外化问题的总结，即青少年的外化问题指广泛的违纪和攻击行为，如打架打人、违反学校纪律、吸烟、离家出走、故意破坏公物等^[11]。本研究采用量表中违纪行为与部分攻击行为项目，共23道题目，由被试根据自己近6个月的情况回答每项行为符合的程度，采用0（不符合）～2（很符合）3点计分，得分越高，外化问题越严重。本研究使用测量的原始得分进行研究。测量的内部一致性系数为0.84，信度良好^[12]。（5）父母关系：通过自陈测试的方式对“过去1年，你的父母关系如何？”这个问题的答复界定。采用1（非常和睦）～5（很不和睦）5点计分，得分越高，父母关系越不和睦。本研究使用测量的原始得分进行研究。

采用现场自填问卷方式调查。在问卷发放之前，由经过统一培训的调查员根据事先发放的调查手册讲明调查目的、内容和问卷注意要点。整个过程在正常上学时间完成，最后统一回收问卷，并现场核实完整性。问卷中有认真性作答的检测题，以确定回收问卷的有效性。本次调查回收问卷有效性为95 %。共4 464份。

采用SPSS 20.0软件进行数据处理。首先采用χ²检验分析各类别变量中非晚睡组与晚睡组的差异，采用t检验分析连续变量中非晚睡组与晚睡组的差异；其次，采用线性回归方法分析睡眠相关变量及基础人口学变量与青少年抑郁和外化问题的关系。

表 1

表 1 不同特征对象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分布 特征 平时睡眠 周末睡眠 非晚睡组 晚睡组 非晚睡组 晚睡组 人数 % 人数 % 人数 % 人数 % 性别 男性 1 641 75.7 528 24.3 1 391 64.1 780 35.9 女性 1 618 71.1 659 28.9a 1 391 61.1 884 38.9b 父母关系 非常和睦 1 499 76.0 474 24.0e 1 310 66.4 662 33.6d 比较和睦 1 151 70.8 474 29.2a 984 60.6 639 39.4ae 一般和睦 466 68.8 211 31.2a 381 56.2 297 43.8a 不太和睦 93 62.4 56 37.6ac 87 58.4 62 41.6b 很不和睦 38 64.4 21 35.6b 27 45.8 32 54.2ac 是否住校 是 771 62.6 461 37.4a 692 56.2 540 43.8a 否 2 544 76.3 790 23.7 2 144 64.3 1 188 35.7 　　注：不同性别、是否住校、父母关系中其余组别与非常和睦组比较，a P < 0.01, b P < 0.05；与比较和睦组比较，c P < 0.05；与很不和睦组比较，d P < 0.01, e P < 0.05。

表 1 不同特征对象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分布

无论是平时还是周末，女生、父母关系不和睦、住校的青少年都容易出现晚睡情况。相对于其余4组，无论是平时还是周末，父母关系非常和睦组青少年晚睡比例显著较低；相对于父母关系比较和睦的青少年，父母关系不太和睦组的青少年平时晚睡的比例显著较高，而父母关系很不和睦的青少年周末晚睡的比例显著较高；跟父母关系很不和睦组相比，父母关系非常和睦组的青少年平时晚睡比例显著较低，父母关系非常和睦和比较和睦组的青少年周末晚睡的比例也显著较低。

表 2

表 2 不同组别对象计量指标统计结果 指标 平时睡眠时间 周末睡眠时间 非晚睡组 晚睡组 t值 非晚睡组 晚睡组 t值 年龄（岁） 15.07 ± 2.45 16.8 ± 2.02 – 22.997a 15.19 ± 2.48 16.20 ± 2.35 – 13.498a 抑郁自评（分） 9.68 ± 7.18 12.05 ± 7.60 – 9.686a 9.59 ± 7.16 11.57 ± 7.53 – 8.801a 外化问题（分） 5.17 ± 4.73 5.97 ± 5.31 – 4.884a 4.87 ± 4.42 6.27 ± 5.53 – 9.464a 睡眠时间差值（h） 1.05 ± 1.37 1.10 ± 2.05 – 1.052 0.90 ± 1.32 1.30 ± 1.77 – 8.666a 　　注：a P < 0.01。

表 2 不同组别对象计量指标统计结果

对连续变量进行比较的t检验结果显示，年龄稍大的青少年比较倾向于晚睡。晚睡组在抑郁自评和外化问题的得分均显著高于非晚睡组。不同组别对象平时睡眠时间差值差异不显著，但周末睡眠时间差值差异显著。

表 3

表 3 睡眠时间与其他变量间的相关分析（r） 变量 年龄 平时睡眠时间 周末睡眠时间 睡眠时间差值 父母关系 外化 自评抑郁 年龄 —— 平时睡眠时间 0.433a —— 周末睡眠时间 0.220a 0.443a —— 睡眠时间差值 – 0.030b – 0.124a 0.142a —— 父母关系 0.109a 0.108a 0.098a 0.060a —— 外化问题 0.075a 0.090a 0.175a 0.166a 0.272a —— 自评抑郁 0.211a 0.187a 0.142a 0.086a 0.310a 0.407a —— 　　注：a P < 0.01, b P < 0.05。

表 3 睡眠时间与其他变量间的相关分析（r）

皮尔逊相关分析结果显示，无论平时睡眠时间，还是周末睡眠时间，都与年龄、父母关系、外化问题和自评抑郁呈显著正相关；而睡眠时间的差值与年龄和平时睡眠时间呈显著负相关，与周末睡眠时间、父母关系、外化问题和自评抑郁呈显著正相关。

表 4

表 4 人口学变量及睡眠相关变量对自评抑郁的分层回归结果 分层 投入变量 B 标准系数β $S_{\overline x}$ t值 P值 模型决定系数R2 第一轮 常量 2.962 1.209 2.450 0.014 0.046a 性别 0.152 0.010 0.221 0.690 0.491 年龄 0.546 0.185 0.052 10.516 0.000 是否住校 – 0.831 – 0.050 0.290 – 2.863 0.004 第二轮 常量 0.135 1.241 0.109 0.913 0.068a 性别 0.073 0.005 0.219 0.332 0.740 年龄 0.372 0.126 0.057 6.556 0.000 是否住校 – 1.091 – 0.066 0.289 – 3.774 0.000 平时睡眠时间 0.570 0.099 0.108 5.258 0.000 周末睡眠时间 0.284 0.051 0.096 2.943 0.003 睡眠时间差 0.007 0.097 0.001 6.304 0.000 　　注：a P < 0.001。

表 4 人口学变量及睡眠相关变量对自评抑郁的分层回归结果

研究变量与抑郁分层线性回归结果表明，在控制变量中，年龄与抑郁的回归关系呈显著正相关，性别与抑郁的正相关关系不显著，而是否住校与抑郁的回归关系呈显著负相关。在控制了人口学变量的影响之后，平时睡眠时间、周末睡眠时间和睡眠时间差值3个变量对抑郁的回归效果在统计学上均显著。

表 5

表 5 人口学变量及睡眠相关变量对外化问题问题的分层回归结果 分层 投入变量 B 标准系数β $S_{\overline x}$ t值 P值 模型决定系数R2 第一轮 常量 4.507 0.813 5.545 0.000 0.018a 性别 – 1.127 – 0.115 0.148 – 7.591 0.000 年龄 0.164 0.083 0.035 4.704 0.000 是否住校 0.001 0.000 0.195 0.003 0.997 第二轮 常量 1.640 0.824 1.990 0.047 0.063a 性别 – 1.164 – 0.119 0.145 – 8.010 0.000 年龄 0.072 0.036 0.038 1.905 0.057 是否住校 – 0.153 – 0.014 0.192 – 0.796 0.426 平时睡眠时间 0.146 0.038 0.072 2.027 0.043 周末睡眠时间 0.452 0.122 0.064 7.049 0.000 睡眠时间差 0.007 0.151 0.001 9.857 0.000 　　注：a P < 0.001。

表 5 人口学变量及睡眠相关变量对外化问题问题的分层回归结果

在控制变量中，年龄与外化问题的回归关系呈显著正相关，性别与外化问题的回归关系呈显著负相关，是否住校与外化问题的负相关关系不显著。在控制了人口学变量的影响之后，平时睡眠时间、周末睡眠时间和睡眠时间差值3个变量对外化问题的回归效果在统计学上均显著。

本研究结果表明，对于青少年来说，睡眠对他们的心理社会功能、行为和认知等各个方面的发展有重要影响^{[13 – 14]}。这与之前研究中指出的青少年中最常见的睡眠问题常与内化和外化问题并存是一致的^[15]。已有研究揭示了睡眠问题与内外化问题的双向关系。青少年睡眠问题主要有入睡困难、生物钟紊乱、失眠等，造成睡眠质量差^{[15 – 16]}。睡眠质量差会导致出现内外化问题的高风险^{[16 – 18]}；同时，内化问题或者过度抑制外化行为，则可能导致个体的情绪处于不断地唤起状态，进而造成更差的睡眠质量^[15]。

本研究结果显示，无论平时还是周末，都有超过1/4的青少年睡眠时间晚于23 : 30，属于本文界定的晚睡组。国外的研究有些是以睡眠时间晚于22 : 00来界定的^{[19 – 20]}，而芬兰一项样本量为384 074人的大型研究表明，睡眠晚于23 : 30的青少年情绪和行为问题发生的风险显著增高^[21]，这与本文的晚睡划界标准一致。晚睡的青少年中，自评抑郁和外化问题均显著高于非晚睡组。父母关系对青少年晚睡有较大影响。台湾的一项研究也表明，家庭不和睦的青少年，容易出现晚睡，也容易出现抑郁^[19]。本研究还显示，无论平时还是周末晚睡，青少年都会出现更多的抑郁和外化问题。这与之前文献中关于晚睡的青少年更容易发生抑郁症状的结果一致^{[5, 22]}，也与晚睡的青少年外化攻击行为发生的风险高于非晚睡组的结果一致^{[4, 20]}。美国一项有国家代表性的样本分析表明，在美国的青少年中，晚睡与青少年的负向情绪与行为问题均相关，并能预测较差的学业成绩^{[4 – 5]}。日本关于晚睡的研究表明，无论婴幼儿还是青少年，晚睡都与较高的抑郁风险、认知能力下降及行为问题相关^{[20, 22 – 23]}。

本研究结果显示，青少年在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差异很明显，即青少年在周末会比平时睡得更晚。这一点可以从生理原因和社会环境2个方面来解释。从生理方面来说，人一天24 h的生物钟与日间的昼夜交替有关，但是在周末，因为现在人工照明设备的普及，当日夜交替和其他时间线索缺失的时候，人体固有的生物钟就会长于24 h，因此会出现周末比平时睡得更晚的现象^[24]。从社会环境因素上来说，一般青少年平时在学校的睡眠时间必须遵守学校的规定，尤其是对住校的学生来说，而周末相对自由，所以青少年会更倾向于用晚睡来弥补平时自由支配活动较少的问题，造成睡眠时间更晚，也更能体现青少年自己的睡眠模式偏好^{[4, 25]}。这种平时和周末睡眠时间的差异，也导致了睡眠模式的紊乱，进而造成青少年抑郁情绪和外化问题，本文的研究也支持这一结论。

本文结果的解释有以下2个方面的局限：（1）我们的睡眠时间变量用的是自评数据。不过也有证据表明，对于青少年来说，使用自评的方式大致是准确可靠的^[26]。将来如果条件许可，可以采用非接触式生物传感器来收集睡眠时间数据，这样得出的结论会更加准确^[27]。（2）本研究为横断面研究，探索了晚睡和抑郁与外化问题的相关关系，无法去解释因果关系。后续的研究如果采用对照以及追踪研究设计，更有助于解释因果关系，深入揭示晚睡和青少年问题行为的关系。

综上所述，青少年的晚睡现象受性别、年龄、父母关系、是否住校等因素的影响，并与其自评抑郁和外化问题的关系显著。因此，在青少年成长过程中，无论是养育者、老师还是社会服务提供者，都可以考虑通过恰当的预防措施减少青少年晚睡行为，来降低抑郁和外化问题发生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