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守儿童是指由于父母双方或一方外出务工持续半年及以上，孩子留在农村户籍所在地，由父母单方或非父母亲人进行照料的18周岁及以下的儿童^[1]。据报道，截止到2013年，我国农村留守儿童达6 102.55万，占儿童总数的21.88 %^[2]。他们长期与父母双方或单方分离，家庭自然结构遭受破坏，处于家庭教育缺失、弱化、不合理等困境中^[3]，他们的心理健康状况和行为问题一直受到社会和学界的关注。攻击行为是指故意伤害他人，并给他人的身心造成伤害的行为^[4]。儿童青少年正处于身心发展的关键时期，攻击行为不仅影响攻击儿童心理健康发展和对被攻击儿童造成伤害，还具有一定的社会危害性。儿童期攻击行为水平对成年时期的暴力行为具有正向预测作用^{[5 – 6]}，对于成长早期高攻击行为个体的检出和干预便显得尤为重要。针对我国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的相关研究发现，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水平高于非留守儿童^[7]；农村留守幼儿使用最多的冲突解决策略是身体攻击策略，占32.9 %^[8]；留守儿童情绪和行为问题“行为冲动组”，占41 %^[9]。这一系列研究表明，留守儿童在面临冲突时，更易具有攻击倾向和产生攻击行为。由于留守儿童成长环境的特殊性，寻找有助于其健康成长的保护因素，是留守儿童攻击问题研究的新趋势。随着积极心理学的兴起，心理韧性对处于逆境或者不良境遇中个体的保护作用得到越来越多的证实。心理韧性是指处于压力、挫折、创伤等消极生活事件或不良境遇中个体取得良好适应结局的过程^{[1, 10]}，包括个体内部因素（如智力）和外部因素（如家庭环境因素、同伴关系）。本研究于2014年11月 — 2015年5月，采用多阶段分层整群抽样方法，在安徽、云南、广东、黑龙江、湖北五省的调查中抽取20 747名9～18岁汉族学生进行问卷调查，在关注留守儿童一般人口学特征对其攻击行为影响的同时，探讨心理韧性在这个过程中的作用。现将结果报告如下。

采用多阶段分层整群抽样方法，于2014年11月 — 2015年5月，在我国不同地理区域的安徽、云南、广东、黑龙江、湖北五省，按经济发展水平富裕、中等、贫困3个等级各随机选择1个农村作为调查点，每个调查点按系统抽样的方法抽取小学、初中、高中各2～3所，对小学高年级（4～6年级），初中及高中年级学生以班级为单位进行整群调查，排除有严重心理疾患和躯体疾病的学生。调查共包括小学26所，初中24所，高中23所。本研究对象为此次调查的9～18岁汉族学生，共22 572人，剔除有缺失内容的问卷，最终参与统计分析的人数为20 747人，占91.9 %，平均年龄（13.71 ±2.51）岁。其中男生10 942人，占52.8 %，女生9 805人，占47.2 %；小学生7 116人，占34.3 %，初中生7 509人，占36.2 %，高中生6 122人，占29.5 %。

调查由经过统一培训的调查员以班级为单位现场发放问卷，宣读知情同意书及问卷填写要求，问卷填写完毕后，统一当场收回，并现场核实完整性。调查内容包括（1）人口学特征：调查对象的性别，年龄，年级，是否是独生子女，主要照料人，主要照料人及父亲、母亲文化程度，以及父母是否外出打工、打工年限、与家里联系频次、团聚频次等基本信息。（2）攻击问卷（Buss-Warren Aggression Questionnaire，BWAQ）^[11]：问卷采用中文修订版测评在校学生攻击行为水平。共34个条目，包括身体攻击、言语攻击、间接攻击、愤怒、敌意5个维度，采用5级评分法（1 = 一点也不像我，2 = 有一点像我，3 = 某种程度上像我，4 = 很像我，5 = 几乎和我一样）。得分越高表示攻击行为越强。本研究量表的内部一致性α系数为0.857。参照BWAQ的T分标准，将攻击问卷得分较高、很高、非常高定义为有攻击行为，将非常低、很低、较低、平均水平定义为无攻击行为。（3）青少年心理韧性量表^[12]：由胡月琴、甘怡群编制。共27个条目，包括目标专注、人际协助、情绪控制、积极认知、家庭支持5个维度，采用5级评分法（1 = 完全不符合，2 = 比较不符合，3 = 说不清，4 = 比较符合，5 = 完全符合）。得分越高，表示心理韧性越好。

采用Epi Data 3.1软件建立数据库，采取平行双录入模式及逻辑纠错进行数据的录入及质量控制。运用SPSS 21.0统计软件进行数据分析，采用t检验、χ²检验、方差分析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农村留守儿童的攻击行为状况及影响因素。

20 747名中小学生年龄范围9～18岁，平均年龄（13.71 ± 2.51）岁。留守儿童5 483人，男生2 967人，占54.2 %，女生2 506人，占45.8 %；小学生高年级1 769人，占32.3 %，初中生1 659人，占30.2 %，高中生2 055人，占37.5 %；核心家庭2 762人，占51.2 %，大家庭1 316人，占24.4 %，单亲家庭415人，占7.7 %，联合家庭219人，占4.1 %，重组家庭95人，占1.8 %，隔代家庭584人，占10.8 %。非留守儿童15 264人，男生7 975人，占52.4 %，女生7 219人，占47.5 %；小学生高年级5 347人，占35.0 %，初中生5 850人，占38.3 %，高中生4 067人, 占26.6 %；核心家庭9 741人，占64.6 %，大家庭3 520人，占23.3 %，单亲家庭826人，占5.5 %，联合家庭419人，占2.8 %，重组家庭284人，占1.9 %，隔代家庭300人，占2.0 %。

留守儿童攻击行为量表总分及各维度得分均高于非留守儿童，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P < 0.05）。

表 1

表 1 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得分比较 项目 非留守儿童 （n = 15 264） 留守儿童 （n = 5 483） t值 P值 攻击行为总分 69.25 ± 16.54 70.92 ± 16.52 6.447 < 0.001 身体攻击 13.16 ± 4.90 13.49 ± 4.98 4.368 < 0.001 言语攻击 11.92 ± 3.35 12.15 ± 3.27 4.495 < 0.001 间接攻击 11.75 ± 3.82 12.06 ± 3.85 5.093 < 0.001 愤怒 15.38 ± 4.52 15.55 ± 4.59 2.347 0.019 敌意 17.04 ± 5.29 17.67 ± 5.34 7.546 < 0.001

表 1 留守儿童与非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得分比较

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27.8 %（1 525/5 483），非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24.6 %（3 750/15 264），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 < 0.001）。男生，家庭人均月收入≥4 000元，父、母文化程度大专及以上，主要照料人为非父母、文化程度为大专及以上、管教方式为粗暴的中小学生攻击行为检出率较高。

表 2

表 2 留守儿童不同人口学特征攻击行为检出率比较 项目 调查人数 无攻击行为 有攻击行为 χ2值 P值 人数 % 人数 % 性别 12.482 < 0.001 　男生 2 967 2 083 70.2 884 29.8 　女生 2 506 1 867 74.5 639 25.5 家庭人均月收入（元） 16.351 < 0.001 　≤2 000 1 510 1 124 74.4 386 25.6 　2 000～3 999 1 890 1 348 73.2 506 26.8 　≥4 000 1 858 1 275 68.6 583 31.4 父亲文化程度 8.691 < 0.001 　小学及以下 1 174 841 71.6 333 28.4 　初中 2 933 2 146 73.2 787 26.8 　高中或中专 996 712 71.5 284 28.5 　大专及以上 275 179 65.1 96 34.9 母亲文化程度 18.853 < 0.001 　小学及以下 2 128 1 557 73.2 571 26.8 　初中 2 402 1 718 71.5 684 28.5 　高中或中专 628 470 74.8 158 25.2 　大专及以上 208 125 60.1 83 39.9 主要照料人 4.225 0.04 　非父母 3 170 2 322 73.2 677 29.3 　父母 2 313 1 636 70.7 848 26.8 主要照料人文化程度 9.862 0.02 　小学及以下 2 177 1 565 71.9 612 28.1 　初中 2 004 1 479 73.8 525 26.2 　高中或中专 916 652 71.2 264 28.8 　大专及以上 295 193 65.4 102 34.6 主要照料人管教方式 55.315 < 0.001 　严格 1 726 1 238 71.7 488 28.3 　民主 2 427 1 848 76.1 579 23.9 　溺爱 313 205 65.5 108 34.5 　放任或漠不关心 114 73 64.0 41 36.0 　粗暴 62 37 59.7 25 40.3 　变化无常 654 420 64.2 234 35.8

表 2 留守儿童不同人口学特征攻击行为检出率比较

有无攻击行为留守儿童在心理韧性总分和目标专注、人家协助、情绪控制、家庭支持维度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 < 0.001）。有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目标专注得分高于无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心理韧性总分、人际协助、情绪控制、家庭支持得分低于无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 P < 0.001）。

表 3

表 3 有无攻击行为留守儿童心理韧性比较 项目 有攻击行为 （n = 1 525） 无攻击行为 （n = 3 958） t值 P值 心理韧性总分 85.87 ± 11.84 94.97 ± 12.92 – 16.672 < 0.001 目标专注 13.29 ± 2.88 9.51 ± 2.35 45.690 < 0.001 人际协助 18.56 ± 4.01 19.98 ± 3.74 – 11.996 < 0.001 情绪控制 18.44 ± 4.62 22.19 ± 4.34 – 27.378 < 0.001 积极认知 13.53 ± 3.74 13.34 ± 3.99 1.627 0.104 家庭支持 19.43 ± 3.68 20.11 ± 3.42 – 6.507 < 0.001

表 3 有无攻击行为留守儿童心理韧性比较

留守儿童与父母不同团聚频次攻击行为检出率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 < 0.01），其中与父母超过一年团聚一次的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最高，半年团聚一次的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最低。

表 4

表 4 不同留守特征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比较 项目 调查人数 无攻击行为 有攻击行为 χ2值 P值 n % n % 外出务工父母 0.995 0.608 　父亲 2 670 1 941 72.7 729 27.3 　母亲 384 273 71.1 111 28.9 　父母双方 2 385 1 707 71.6 678 28.4 务工总时间（年） 0.755 0.686 　2～5 1 925 1 397 72.6 528 27.4 　6～9 1 557 1 111 71.4 446 28.6 　≥10 2 001 1 450 72.5 551 父母外出务工时儿童年龄（岁） 0.413 0.938 　≤2 1 382 1 002 72.5 380 27.5 　3～6 1 769 1 284 72.6 485 27.4 　7～12 1 677 1 203 71.7 474 28.3 　≥13 550 395 71.8 155 28.2 父母与家里联系频次 3.871 0.424 　每一周1次 3 104 2 259 72.8 845 27.2 　每两周1次 1 109 788 71.1 321 28.9 　每一个月1次 720 521 72.4 199 27.6 　每半年1次 268 185 69.0 83 31.0 　1年1次 163 111 68.1 52 31.9 与父母团聚频次 9.823 0.007 　每一个月1次 1 845 1 336 72.4 509 27.6 　每半年1次 2 516 1 847 73.4 669 26.6 　每≥1年1次 973 663 68.1 310 31.9 父母每次在家时间（d） 1.655 0.647 　≤7 2 157 1 540 71.4 617 28.6 　8～29 1 796 1 290 71.8 506 28.2 　30～90 688 502 73.0 186 27.0 　≥90 406 301 74.1 105 25.9

表 4 不同留守特征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检出率比较

以攻击行为总分作为因变量，性别（男 = 1，女 = 2）、家庭人均月收入（≤2 000元为1, 2 000～3 999元为 2，≥4 000元为3）、主要照料人（非父母 = 0，父母 = 1）、父亲、母亲、主要照料人文化程度（小学及以下 = 1，初中 = 2，高中或中专 = 3，大专及以上 = 4）、主要照料人管教方式（以民主为参照，将严格、溺爱、放任或漠不关心、粗暴、变化无常哑变量化）、与父母团聚频次（＜1个月为1，1～6个月为2，≥12个月为3）、心理韧性总分作为自变量，将连续性、二分类、等级变量直接纳入，无序分类变量哑变量化后整体纳入，进行多元线性回归分析。结果显示，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影响因素为心理韧性、家庭人均月收入、主要照料人以及主要照料人的管教方式。

表 5

表 5 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影响因素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变量 回归系数 标准误 标准化系数 t值 P值 性别 – 0.872 0.454 – 0.026 – 1.922 0.055 心理韧性总分 – 0.326 0.018 – 0.253 – 18.279 < 0.001 家庭人均月收入 1.148 0.283 0.055 4.053 0.001 主要照料人 – 1.089 0.459 – 0.032 2.371 0.018 主要照料人的管教方式 　严格 0.316 0.522 0.009 0.606 0.545 　溺爱 2.814 1.007 0.039 2.796 0.005 　放任或漠不关心 2.376 1.565 0.021 1.518 0.129 　粗暴 5.160 2.183 0.032 2.364 0.018 　变化无常 2.423 0.738 0.047 3.282 0.001 常量 99.453 1.893 52.533 < 0.001

表 5 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影响因素多元线性回归分析

本次研究对象为20 747名在校学生，平均年龄（13.71 ± 2.51）岁，其中留守儿童5 483人（26.4 %），非留守儿童15 264人（73.6 %）。本研究结果显示，留守儿童攻击行为量表总分及各维度得分均高于非留守儿童，与相关研究结果一致^{[7, 13]}。在本研究中，留守儿童愤怒、敌意维度得分高于非留守儿童，而愤怒和敌意分别是典型的攻击情绪和认知，对攻击行为有直接作用^[14]，与本研究留守儿童身体攻击、言语攻击、间接攻击得分高于非留守儿童相一致。在常青^[15]关于农村留守儿童人格特征研究中发现，留守儿童遇事较偏激、不满、焦虑、不够理智。在亲子关系和儿童问题行为的研究中发现，亲子关系对儿童的亲社会行为、攻击性、反社会行为等有影响，不安全依恋与儿童攻击性相关^[16]。留守儿童父母长期不在身边，缺乏父母的关爱与亲情^[16]，易遭受忽视和冷落^[17]，亲子关系失调，在面对冲突和挫折时得不到较好的引导，不良情绪如愤怒、敌意、担忧得不到较好的排解，遇事可能更多表现为争执、抱怨、责备、讥讽，在行为上更易产生破坏、攻击等不被社会规范所允许的行为。

针对留守儿童攻击行为影响因素的分析结果显示心理韧性是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的保护因素。单因素分析结果显示，在心理韧性总分，人际协助、情绪控制、家庭支持3个维度，有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得分均低于无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差异有统计学意义。人际协助与家庭支持属于心理韧性的支持力^[18]因素，说明来自同伴和家人的关心与帮助，有助于降低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水平。情绪控制属于个人力因素，情绪控制良好的儿童攻击行为水平较低，与相关研究结果一致^{[18 – 21]}。本研究发现在目标专注维度，有攻击行为留守儿童得分高于无攻击行为的留守儿童，原因可能是高攻击个体对刺激或攻击情境专注度高。心理韧性是儿童青少年成长过程中起着积极作用的保护因素，它与攻击行为的因果关系在本研究中难以界定，但值得肯定的是提高人际间的协助和支持可以降低攻击行为。提示可以通过营造良好的学校氛围和社会环境来一定程度弥补留守儿童成长过程中来自家庭方面的不足。

本研究结果还显示，主要照料人及其管教方式、家庭人均月收入是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的影响因素。相比于非父母照料者，父母单方照料是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的保护因素。主要照料人管教方式以民主为参照，管教方式为溺爱、粗暴、变化无常是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的危险因素。有研究表明，父、母的积极拒绝（如体罚、虐待）、溺爱、教养方式矛盾不一致对青少年的心理健康状况有一定的负向预测作用^[22]。有研究显示，溺爱型亲子关系与攻击存在相关，矛盾不一致与青少年焦虑症状相关^[23]，而社会焦虑对攻击行为有正向预测作用^[19]。而养育者行为监控，对留守儿童反社会行为起保护作用^[20]。本研究显示，主要照料人采取严格的教养方式攻击行为检出率低于采取其他教养方式的儿童，与民主相比差异无统计学意义。提示无论是外出务工的父母还是主要照料人应该加强对留守儿童行为的关注与监控。

本研究重点探讨了我国农村在校留守儿童攻击行为现状及影响因素，旨在发现其攻击行为的保护因素，加强父母行为监控，营造互助友爱的校园和社会环境，将在一定程度上降低留守儿童攻击行为水平。本研究也存在一定的局限，问卷均为自评问卷，可能存在报告偏倚；本研究为横断面研究，无法确定攻击行为和心理韧性的因果关系，今后可采取纵向研究设计，探究二者之间的因果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