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世界每年自杀死亡人数约80万，自杀是年轻人的第二大死因^[1]，全球有超过四分之一的自杀者来自中国^[2]。自杀作为一个公共卫生问题，到2020年自杀可能带来的损失占全球疾病负担的2.4%^[3]。自杀事件作为一种非正常的死亡现象，备受媒体及其受众的关注。大量事实证明^[4,5,6,7]，自杀报道会对人们的自杀意念、自杀行为产生影响，可能会诱发效仿。因此，2000年WHO^[8]提出了媒体自杀报道的原则及禁忌，并于2008年进行了修订^[9]。《精神卫生行动计划(2013-2020)》^[1]中再次强调负责任的媒体报道是预防自杀的重要措施之一。可见，媒体对自杀事件的报道不能简单视为是对普通新闻事件的报道，而应属于健康传播中精神健康传播的范畴^[10]。在网络发展迅猛的当代，报纸一种作为传统媒介，依然维持着独特而不可替代的影响力^[11]，而且报纸报道自杀事件的失范比电视的失范报道具有更为消极的影响^[12]。本文将以2011年广东地区5份主流报纸对于自杀事件的报道共453篇作为研究对象，以WHO媒体报道的原则及禁忌为标准，采用内容分析法，分析媒体报道的失范现状，为进一步促进媒体对自杀事件的规范报道提出有针对性的建议。

针对广东地区不同阶层受众特点，选取受众广泛的5份报纸作为研究对象，从2011年所有报纸全年的报道中筛选出主题内容涉及自杀事件的报道总计453篇，其中南方都市报148篇、新快报96篇、信息时报88篇、羊城晚报72篇、南方日报49篇。

采用内容分析法，由2名研究者独立分析报纸中的报道。完成所有的报道分析后，逐条核对，遇到有不同意见的条目提交专家小组讨论，直到达成一致意见。根据WHO对媒体报道自杀的原则及禁忌^[8,9]，对报道内容进行系统类目建构，共包含27个条目，分别记录：(1)刊登时间；(2)报道自杀事件内容：包括是否与该领域专家密切协商、使用的统计数据准确无误、用词语确切描述自杀结果、刊登遗物遗书、是否谴责自杀者、是否表达了对死者的哀悼、是否详细描述自杀的方式、是否指明自杀者的身份；(3)是否报道预防自杀的信息：是否指明死者除自杀外尚有出路、提供社会及社团救助机构的信息、自杀前是否有征兆、是否有与自杀相关的疾病、是否指出导致自杀的精神疾病是可以预防的、是否提及自杀者行为对其亲属的羞耻感及心理方面的伤害；(4)报道的用词：是否用“自杀完成”一词取代“自杀成功”、采用渲染夸大的词句报道、美化自杀行为；(5)自杀报道的显著性：包括是否头版、是否有大字标题；配发的图片：是否包括自杀者本人、自杀现场、自杀者亲属。

采用Epi Data 3.1软件建立数据库，应用SPSS 20.0软件进行统计描述性分析及卡方检验。

449篇报道(99.1%)用词语准确地描述了自杀的结果，438篇报道(96.7%)未提及与心理健康相关领域专家协商，15篇(3.3%)报道由专家分析了可能自杀的原因，其余死者自杀原因均为警察分析或者是邻居、目击者等普通民众的分析。2篇报道(0.4%)使用了统计数据，数据均准确。20篇(4.4%)涉及了自杀者的遗书内容。21篇报道(4.6%)表达了对死者的悼念；有7篇报道(1.5%)指责自杀者。442篇(97.6%)描述了自杀的方法，其中311篇(68.7%)详细描述了自杀的方法，例如坠楼的楼层、服农药自杀时农药名、自缢方法等。438篇(96.7%)描述了自杀地点。除了1篇不能识别自杀者的身份地位外，报道均指出了自杀者的身份，其中以普通民众最多394人次(87.0%)，有一定社会地位者如公务员或富豪共58人次(12.8%)。

451篇报道(99.6%)未使用“自杀成功”一词。有9篇报道(2%)采用渲染的词句进行报道，例如对跳珠江身亡的自杀报道，记者采用的副标题为“他随波而去”；又如记者报道富豪自杀情况时采用的标题为“九富豪自杀因为压力大？”报道中出现“一名男孩如树叶般飘落，落到一楼坚硬的水泥地上，当场身亡。”有4篇报道(0.9%)涉嫌美化自杀行为。例如，对于残疾女自杀事件报道，副标题为“邻居推测原因是不愿拖累家人”，报道中第一句话是“从7楼家中纵身一跳，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小华轻生是出于孝道，不愿拖累家人。”

头版报道的新闻共51篇，占所有自杀报道的11.3%，占5种报纸全年头版量的2.79%；在版面中使用大字标题的报道共269篇，占59.4%；因1篇报道无法识别自杀者的身份，对452篇均能识别身份的报道进行分析结果如下：当自杀者为有一定社会地位者，置于头版及使用大字标题报道的比例均高于普通民众。

表 1

表 1 不同自杀身份者自杀事件报道情况比较(n=452) 项目 自杀者身份 χ2值 P值 有一定社会地位者 普通民众 人数 % 人数 % 是否头版 是 16 27.6 35 8.9 17.667 0.000 否 42 72.4 359 91.1 是否大字标题 是 42 72.4 226 57.4 4.747 0.029 否 16 27.6 168 42.6

表 1 不同自杀身份者自杀事件报道情况比较(n=452)

67篇(14.8%)报道刊发了自杀者的照片，6篇(1.32%)配发了自杀者的遗物照片，14篇(3.1%)附上了自杀者的家属照片，115篇(25.4%)配发了自杀现场照片或示意漫画。共有157篇(37.4%)报道有配图，其中配发一种图片的有114篇(25.2%)，配发2种图片的有41篇(9.1%)，配发3种图片的有2篇(0.4%)。

“世界预防自杀日”、 “世界精神卫生日”这2天均未见任何预防自杀信息的报道；世界精神卫生日当天有1篇报道了小学生相约自杀事件，却未作任何预防自杀的介绍和提示。50篇报道(11.0%)中指明死者除自杀外尚有出路，1篇报道提供社会及社团救助机构的信息。有236篇(52.1%)报道将自杀的原因简单归因为压力大、失恋等，有94篇(20.8%)明确表示自杀是多因素作用的结果。除1篇关于国外的报道将自杀理由归结为宗教原因外，其余报道均未提及宗教因素与自杀的关系。28篇报道(6.2%)指出了自杀前有征兆。54篇报道(11.9%)明确指出了与自杀相关的精神疾病，其中抑郁症33人次，精神分裂症17人次，物质滥用1人次。但是4篇报道(0.9%)指出导致自杀的精神疾病是可以预防的。有65篇报道(14.3%)通过表示自杀完成后家属的悲伤情绪来表达自杀行为可能对其亲属造成心理方面的伤害，但在文中并未直接指出。

研究显示，负责任的媒体报道能减少自杀率^[13]。全球有诸多版本的自杀报道规范。Pirkis等^[14]认为不同国家和组织制订的9份自杀事件报道指南内容相似。WHO《关于媒体自杀报道的原则及禁忌》^[8,9]是适用于全球范围的权威指南，并有中文版本，故本研究选择该指南作为判断自杀报道是否规范的标准。本研究发现，媒体报道在3个方面较规范：99.1%的报道用词语准确地描述了自杀的结果，99.6%未使用“自杀成功”；仅1篇国外自杀事件归因为宗教因素；仅有4.4%的报道刊出了自杀者的遗书内容。

媒体对自杀报道的失范主要表现在3个方面：第一，半数自杀事件报道的位置和形式显著，部分报道用词过于渲染。自杀率上升的程度与报道的数量、持续时间，以及是否出现在报纸的醒目位置成正相关^[12]，这种自杀意念的“感染”常发生在青年人和老年人^[15]。本研究中有11.3%的报道刊登在头版，占5份报纸全年头版量的2.79%，高于2006年香港的比例(1.9%)^[14]。使用大字标题的报道占59.4%。有37.4%的报道至少刊登1种照片或图片，与2006年广州报纸刊登自杀相关图片比例相似(34%)^[14]，高于印度2011年报纸对自杀报道中使用图片的比例(19%)^[16]。配发图片会增加报道的醒目程度，导致自杀易感个体“感染”自杀意念。若配发自杀者照片，还可能会误导受众，特别是青少年以为自杀可以达到一朝成名的效果。本研究结果还显示，有一定社会地位自杀者的报道被置于头版的比例(27.6%)高于普通民众(8.9%)(P<0.05),采用大字标题报道的比例(72.4%)也高于普通民众(57.4%)(P<0.05)。知名人士的自杀报道可能更容易引起受众的关注，诱发易感人群产生自杀意念^[17]。因此，对有一定社会地位者自杀事件的报道应更加慎重^[18,19]，尽可能不在显著位置、不以显著的形式长时间报道。本研究中有2%的报道采用渲染的词句进行报道，会增加自杀事件的感染力，使受众对于自杀行为产生误解，丧失自杀行为本身的思考和反思^[17]；0.9%的报道美化自杀行为，会导致自杀易感者在阅读有关自杀的新闻报道后，对背景或问题与自己相近的自杀者产生身份认同，并可能模仿对方的方法来“解决问题”。身体残障或者因病给家庭带来负担的个体可能会在报道的暗示下，出于为家人减轻负担的想法而做出自杀的决定。

第二，绝大部分报道对自杀方法描述过于细致、自杀原因归因简单。96.7%的报道描述了自杀地点，97.6%指明了自杀方法，68.7%详细描述了自杀方法。媒体对于自杀细节的描写过于详细，很可能会引起高危人群的借鉴和效仿，导致相类似的情形再次发生的几率大增^[20]。尤其是对于自杀成功的个案的自杀方法的详细描述，极有可能会增加受众的认同，提升其自杀成功的信心。52.1%的报道将自杀的原因简单归因为压力大、失恋等单一因素，只有20.8%的报道明确表示自杀是多因素作用的结果。读者在阅读将自杀原因简单化的报道后，不仅无法全面认识到自杀的原因是长期积累而且复杂多样的^[21]，反而会使得处于困境中的人易被误导，采取冲动行为去解决生活中遇到的挫折和困难

第三，几乎所有的自杀事件报道都未与专家协商且未提及预防与干预信息，对受众的教育作用不显著。本研究分析的所有报纸在“世界预防自杀日”和“世界精神卫生日”均未见预防自杀的报道。特别是10月10日“世界精神卫生日”有一则小学生相约自杀事件的报道，却未见任何预防自杀的介绍和提示。可见，新闻工作者对预防自杀的责任意识欠缺，将自杀作为新闻事件来报道，而未将其作为公共健康问题来传播预防信息。媒体的保护性措施例如减少报道的数量、提升媒体报道的质量可减少后续的自杀率^{[15, 22]}。媒体应多报道未实施自杀计划而重新选择生活的案例，以更有效地达到预防作用^[22]。而本研究中仅11.0%的报道指明死者除自杀外尚有其他可能的出路。

公众对自杀尚存在误解，WHO要求媒体承担教育公众的责任^[20]。本研究发现仅6.2%的报道指出了自杀前有征兆，11.9%明确指出了与自杀相关的精神疾病，只有4篇报道指出导致自杀的精神疾病是可以预防的。可见，媒体记者一方面对自身的教育职能不明确，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记者对于自杀有关的专业知识缺乏。加强媒体记者关于自杀知识的培训、唤起对公众教育的责任感是非常必要的。

14.3%的报道描写了家属的悲伤情绪，但并未直接指出自杀对亲属的伤害。自杀死亡或自杀未遂都会对其家人和朋友产生消极影响，他们可能长时间甚至长达数年的时间陷入无以名状的悲伤和痛苦中^{[9, 23]}。如果媒体在报道自杀事件时将家属的悲伤表现展示给读者，有可能对有自杀意念者的起到警示作用。不过，这样的报道是否会激发那些与家人有矛盾的企图自杀者的报复情绪，还需要开展后续的研究进一步探究。

总之，本研究发现2011年5份报纸在报道自杀事件时失范现象较为普遍，可能对受众产生消极影响。因此，制订适合我国国情的自杀事件媒体报道指南是预防自杀的重要措施，而如何采取策略促进指南的落实更为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