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的心理活动直接影响外在行为，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关注核电厂主控室操纵员的心理健康问题。有研究显示核工业系统中70%~90%的核事故或事件直接或间接与人的因素有关^[1]。主控室是核电站的中枢神经，是操纵员工作的主要场所，操纵员工作的可靠性对预防核事故有至关重要的作用。本研究通过对核电厂主控室操纵员心理访谈资料的分析探索我国核电厂操纵员的常见心理困扰及其对工作的影响和应对措施。

1 对象与方法 1.1 研究对象

2015年1月-2017月12月在苏州艾丁心理咨询服务有限公司接受心理访谈的国内10家核电厂311人次的主控室操作员(均为男性，年龄22~44岁，平均26.7±3.7岁，均为大学及以上学历)心理访谈记录。

1.2 研究方法

将311份访谈报告全部纳入研究范围，由资深心理治疗师(动力学取向)从报告中提取被访谈者主诉、自我功能、心理困扰的性质及其对社会功能的影响、心理困扰可能的动力学假设四个方面的信息录入数据库，按我国行政区域划分为东北地区(辽宁核电)、华东地区(福清核电、田湾核电、宁德核电、秦山核电、三门核电、山东核电)、中南地区(海南核电、台山核电、阳江核电)三组，再按自然年份重新分为另三组。

1.3 统计分析

采用SPSS 22.0软件进行统计分析，对数据进行统计描述，计量资料的描述采用x±s，统计分析采用t检验，对定性资料采用χ²检验，P < 0.05为差别有统计学意义。

2 结果 2.1 被访谈者存在的心理困扰主诉类型，比例及各分组之间差异的比较

311人中的213人(68.49%)没有心理困扰的主诉，98人(31.51%)共报告126条心理困扰，有主诉者平均每人有1.29条困扰，归纳为四大类：工作生活等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47人，15.11%)，人际交往困难(43人，13.83%，东北地区组6人，华东地区组24人，中南地区组13人)，睡眠障碍(30人，9.65%，东北地区组4人，华东地区组23人，中南地区组3人)，躯体疾病引起的心理困扰(6人，1.93%，华东地区组4人，中南地区组2人)。其中在工作生活等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各地区之间存在显著差异(χ²=10.19，P=0.006 1，详见表 1)，其余各项目组间差异无统计学意义(χ²=2.66，P=0.264 6；χ²=4.28，P=0.117 4；χ²=0.72，P=0.698 6)。按年份分组，工作生活等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也存在显著差异(χ²=11.25，P=0.003 6，详见表 2)，其余各项目组间差异无统计学意义(χ²=0.32，P=0.853 2；χ²=2.00，P=0.368 3；χ²=1.80，P=0.406 4)。

2.2 被访谈者自我功能状态，及各分组之间差异的比较 2.2.1 情绪识别能力

共127人谈到自己的情绪问题，占总人数的40.83%。这些情绪分别是焦虑(86.61%，110人)，抑郁(42.52%，54人)，羞愧(8.66%，11人)和恐惧(3.15%，4人)。按地区分组各组间差异无统计学意义(χ²=0.03，P=0.984 8，详见表 3)，东北地区组11人谈及情绪，华东地区组84人谈及情绪，中南地区组32人谈及情绪。按年份分组，各组间差异存在统计学意义(χ²=7.16，P=0.027 9，详见表 4)。

2.2.2 心理防御机制的使用

资料显示69人的心理防御过程清晰可辨，共记录到8种90条，按出现的频次排列，依次是理智化(23条)，情感隔离(20条)，躯体化(14条)，压抑(12条)，合理化(11条)，否认(8条)，被动攻击(1条)，分裂(1条)。按精神分析理论分为初级防御过程组(包括躯体化、否认、被动攻击、分裂，只要使用了初级防御者均计入初级防御过程组)和次级防御过程组(包括理智化、情感隔离、压抑、合理化)。分别按地区和年份分组各组间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χ²=4.14，P=0.1126 1；χ²=0.26，P=0.879 4，详见表 5、6)。次级防御过程的使用者(45人)及使用记录条目数(66条)均较初级防御过程多。

2.2.3 冲动控制困难

访谈中发现存在冲动控制困难者7人，仅占总人数的2.25%。

2.3 心理困扰的性质及其对社会功能的影响

据访谈者评估，1人(0.32%)被建议精神专科进一步诊治并建议暂时调离操纵员岗位；其余心理困扰均被认为是一般心理问题，其中3人(0.97%)存在的心理困扰对其目前工作有一定程度的影响，需要心理专业的帮助；11人(3.54%)存在的心理困扰如不能有效解决且进一步发展可能会影响到其工作、生活，建议其主动寻求心理专业帮助。

2.4 心理困扰可能的动力学假设

访谈共对119人(占总人数的38.26%)存在的心理困扰进行了精神动力学假设，平均每人涉及1.33个假设。分别涉及自尊问题(60人，占假设总数的37.97%，东北地区组6人，华东地区组44人，中南地区组10人，2015年14人，2016年28人，2017年18人)、超我严苛(43人，占假设总数的27.22%，东北地区组6人，华东地区组24人，中南地区组13人，2015年10人，2016人24人，2017年9人)、亲密关系(依恋)问题(34人，占假设总数的21.52%，东北地区组1人，华东地区组28人，中南地区组5人，2015年10人，2016年21人，2017年3人)、心理创伤(21人，占假设总数的13.29%，东北地区组1人，华东地区组17人，中南地区组3人，2015年5人，2016年12人，2017年4人)。分别按地区和年份分组各组间差异均无统计学意义(χ²=8.88，P=0.180 6；χ²=6.06，P=0.416 8)。

3 讨论 3.1 我国核电厂操纵员的常见心理困扰

本研究中31.51%的被访谈者主动报告了其存在的心理困扰，这与国内外一些研究显示人群中存在心理困扰的比率一般在30%左右^[2-3]相一致。

通过本研究发现操纵员因工作生活等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最为多见。操纵员因其岗位的特殊性，工作地点通常远离城市中心，还需要倒班，这常导致其不能很好兼顾家庭生活，访谈中也多有对家庭照顾不周的讲述，这是现实问题引起普遍困扰。各地区的经济水平和公共交通差异或可以解释按地区分组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之间的差异，但更值得我们关注的是，按年份分组现实因素引起的心理困扰也存在显著差异，且有逐年降低的趋势。笔者认为一方面可能与现实压力的减轻有关，另一方面也可能与近年来国人对心理健康的重视程度有关。随着我国综合国力的提高，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注重生活品质，关注自身的心理需求。这一变化会影响到人们看待心理困扰的视角，会带来从关注现象层面到倾听内在心理活动的转变。这也可以从本研究中按年份分组被访谈者情绪识别能力存在的统计学差异得到印证。

3.2 我国核电厂操纵员心理困扰的心理动力学特征

自我功能(Ego function)是自我心理学(Ego psychology)中的重要理论之一^[4]，其中情绪识别、心理防御、冲动控制都是非常重要的组成部分。

本研究结果显示按年份分组被访谈者情绪识别能力存在统计学差异，2015年的访谈中有34.8%的被访谈者会谈到自己的情绪，而2017年有50.9%的被访谈者谈到了自己的情绪问题，似有提高的趋势，这或许是人们越来越多的重视和接触心理学的结果。

心理防御^[5-6]是每个人心灵的保护系统，这一过程绝大多数发生在潜意识中，可以帮助我们缓解内心的不适，而过度和僵化的使用防御则不利于我们的身心健康。本研究中访谈者清晰辨识的是指被访谈者过度或僵化使用的心理防御。次级防御较之初级防御更成熟，本研究提示操纵员更多使用次级防御机制，且理智化和情感隔离是较为常用的防御机制。理智化和情感隔离有利于操纵员在工作中保持客观唯物的态度，但因为防御过程绝大多数发生在潜意识中，人们通常无法意识到它的发生，故而可能在我们毫无察觉的情况下发生过度和僵化使用这些防御的情况。我们可以试想如果某操纵员在生活中也常常会把自己的感受隔离在自己的意识之外的话，那他就可能显得没有情趣，而与之交往的人也会觉得索然无味，这可能会导致亲密关系的困难，生活品质的下降。能察觉到自己的防御机制在运作，意识到自己在防御的是怎样的情绪，理解自己为什么防御是解决该问题的有效途径，而这需要在规范、长期、稳定的心理咨询过程中才可能慢慢掌握。

与此相同的是，冲动控制方面的困难，也需要大量专业的心理咨询工作才能有效解决。冲动控制困难的核心是情绪控制能力，因岗位的特殊性对操纵员情绪的控制能力有很高的要求，存在冲动控制困难的操纵员可能造成潜在的安全隐患。

3.3 应对建议

建立、健全临床心理学与安全生产交流、联动的机制，在发现有相关心理问题时及时进行科学评估和处置，力争将安全隐患消灭在萌芽状态，或可作为我国核电厂操纵员心理健康工作的指导性原则。

每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困扰，和感冒一样并不是每个人都一定需要专业力量的帮助，但人们也需要有应对自身困扰的知识，知道何时需要寻求专业力量的帮助。本次访谈记录中11人被建议进行心理咨询，3人目前社会功能(工作能力、家庭责任等)一定程度上受心理困扰影响迫切需要专业力量的帮助，甚至1人可能需要精神医学的帮助。但与此同时，笔者通过与访谈者的交流了解到，收到建议的被访谈者无一例外的表示无法开始专业的心理帮助工作，主要考虑的是工作环境(地点、时间)的客观限制，但也无法排除甚至笔者更倾向于是因为对心理咨询缺乏必要的了解，对自身存在的困扰缺乏必要的心理卫生知识。故建议各核电站除了努力营造帮助员工更便利获得心理帮助资源的同时，如建立心理热线，建立厂区心理咨询室等，也应该持续开展心理科普工作，如制定心理健康手册，定期开展心理学讲座和其他相关活动，丰富操纵员对其自身心理活动的稳定性与安全生产之间关联性的认识。

动力学假设是根据动力学派心理学理论提出的，帮助我们理解某人心理困扰根本原因的一种方式和途径^[7]。访谈者共对119人的心理困扰形成了动力学假设，涉及自尊、超我严苛、亲密关系(依恋)、心理创伤方面的问题，然而人的心理活动和内心结构不是截然分开单独存在的，是一个系统的运作，早期亲密关系不良可能会造成心理的创伤，导致自尊受损，形成过分严苛的超我，在工作和生活中表现为对自己要求过分严格，无法享受工作和生活的乐趣。从这个角度也可以尝试解释职业倦怠相关问题^[8]。让操纵员在相对枯燥、乏味的工作中抱有热情的快乐工作是值得认真思考的，这或许也离不开心理学专业的帮助。

综上所述，本研究通过近三年的心理访谈实践，形成了对我国核电厂操纵员心理困扰的初步理解。操纵员存在的心理困扰与其他人群没有质的差异，但存在与其工作特性相关的特征，并针对性的提出了三点建议:①建立、健全临床心理学与安全生产交流、联动机制；②将心理学资源搬进工作场区以方便资源获取；③持续开展心理科普工作，如制定心理健康手册，定期开展心理学讲座和其他相关活动。这些举措均有助于进一步巩固操纵员心理健康水平。当然本研究较之前瞻性研究仍有许多不足，应对措施有效性尚缺乏实验数据支持，操纵员心理健康方面的研究仍需要长期和大量的投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