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互联网络信息中心(CNNIC)发布的《2014年中国社交类应用用户行为研究报告》指出，社交网站是基于用户真实社交关系的一个沟通、交流的平台。截至2014年5月，我国社交网站的覆盖率达到61.7%，其中，10~19岁青少年用户所占比率最高(33.8%)，社交网站已成为青少年进行网络交往的重要平台。社交网站对青少年发展的影响也受到研究者越来越多的关注。对于青少年而言，同伴在他们的社会性与人格发展中的作用越来越重要，建立亲密的友谊关系是这一阶段的青少年一项重要的发展任务，对青少年的心理社会适应有着重要影响(Davis, 2011)。而社交网站在改变青少年传统的人际交往方式的同时，也为青少年友谊关系的发展提供了一个全新的环境。研究发现，青少年使用社交网站的主要目的是与朋友和家人保持相互联系(Subrahmanyam & Greenfield, 2008)，社交网站的使用能够增强个体与朋友和熟人之间的关系(Valenzuela, Park, & Kee, 2009)，社交网站在促进青少年社交能力的发展以及维系和发展同伴关系中都起着重要的作用(Ellison, Steinfield, & Lampe, 2007; Steinfield, Ellison, & Lampe, 2008)。

此外，网络的使用还会对青少年线下的友谊质量产生影响。Valkenburg和Peter(2011)针对网络使用和线下友谊的关系提出了两种假说：一是替代假说，认为网络活动会占用青少年线下交往的时间，因此，青少年的网络使用会削弱他们线下的友谊质量；二是促进假说，认为网络为青少年提供了与朋友交往的新途径，可以增加线下友谊关系中的亲密感。目前，关于社交网站使用与友谊的关系的研究较多支持促进假说，即社交网站的使用能够促进青少年现实生活中友谊关系的维持和发展(Morgan & Cotten, 2003;Valkenburg & Peter, 2007)。对以往研究的梳理和总结发现，以往有关社交网站使用的研究没有细化探讨具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而探讨具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是目前研究的一个方向(姚琦，马华维，阎欢，陈琦，2014)。例如，就友谊质量而言，以往的研究主要考察了一般性网络使用(如网络使用的时间、强度)以及网络自我表露对友谊质量的影响(Ellison, Steinfield, & Lampe, 2007; Wang, Jackson, Gaskin, & Wang, 2014)，少有研究对不同方式的自我呈现和友谊质量间的关系及其具体的作用机制进行探讨，而社交网站对人际关系和友谊质量的影响与具体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有着更为直接的关系，特别是社交网站中的自我呈现行为(Subrahmanyam & Smahel, 2010;Valkenburg & Peter, 2011; Wang et al., 2014)。

自我呈现(self-presentation)是指为了使他人按照我们的愿望看待自己而在他人面前展示自我的努力(欧文，戈夫曼，2008)。青少年在社交网站中通过呈现个人简历、发表状态和回复他人状态与好友进行交流，这种交流是异步的、可操控的，正是由于这一特点，青少年在社交网站中会表现出不同的自我呈现行为。社交网站中的自我呈现可以划分为积极自我呈现(positive self-presentation)和真实自我呈现(honest self-presentation)，积极自我呈现是指个体选择性地呈现有助于树立个人积极形象的信息；真实自我呈现则指个体根据自身真实情况，呈现较为全面的信息(Kim & Lee, 2011; Michikyan, Dennis, & Subrahmanyam, 2014; Seidman, 2013)。研究者发现，个体在社交网站中进行自我呈现时，出于不同目的，既会表现出积极自我呈现行为，也会表现出真实自我呈现行为(Kim & Lee, 2011)。虽然这两种自我呈现之间存在一定程度的相关，会出现在同一个体社交网站的使用中，但本研究旨在探讨两种不同的自我呈现方式对友谊质量的影响以及作用机制的差别，因此将其作为两个独立的变量继续深入探讨。关于社交网站中的自我呈现对友谊关系的作用，不同的研究者从真实自我呈现和积极自我呈现的视角提出了不同的解释：一方面，表露积极的情感状态能够增强个体感受到的与好友的联结(Utz, 2015)，有利于发展和维持个体的人际关系(Lin, Tov, & Qiu, 2014;Gable & Reis, 2010)；另一方面，包含消极情感信息的真实自我呈现会促使个体更加相信他人，从而加深交往个体间关系的亲密程度(Lin, Tov, & Qiu, 2014)。因此，无论是积极的自我呈现还是真实的自我呈现，都能够在一定程度上增强社交网站使用者与其好友的联结。据此，本研究假设积极自我呈现和真实自我呈现均与青少年友谊质量呈显著正相关。

此外，Tong和Walther(2011)指出，积极反馈在网络交往对关系维持的影响中起着重要的中介作用，网络的匿名性、网络语言的可编辑性以及非语言线索的缺失使得一些新的因素在关系维持和发展中起着重要的作用，反馈就是其中很重要的一个因素。当个体在社交网站中呈现个人信息、情感或生活事件时，朋友可以通过社交网站对其自我呈现的内容进行评论。关于积极反馈在社交网站使用和关系维持中的作用，相关研究发现，积极反馈在社交网站自我表露和粘结型社会资本(bonding social capital)间起中介作用(Liu & Brown, 2014)。积极反馈作为对他人的接纳、关心和注意，透露出对他人吸引力的一种肯定，能够加强个体间关系的亲密程度，是维持好友关系的重要信号(Tong & Walther, 2011;Liu & Brown, 2014)。反馈也是个体从社交网站中获得的重要支持和资源，如研究者指出，积极情感信息的呈现能够获得他人的积极反馈并增强互动，真实情感信息的呈现能够获得好友的支持和建议(Lin, Tov, & Qiu, 2014)。亲密关系过程模型(Model of the Intimacy Process)则指出，亲密关系的建立和维持是一个动态的过程。交往的两个个体A和B, A先呈现和表达自己的相关信息和情感状态，B对A呈现的内容做出反馈，从而建立起关系，这个过程循环往复，使两个个体的关系逐渐加深。在这一过程中，反馈与呈现的作用同样重要，合适的反馈能够增强亲密感，决定了个体间的互动是否能够发展成更加亲密的关系(Reis & Shaver, 1988)。研究也发现，来自好友的合适的反馈能够增强人际关系中的联结感，而无反馈或者不适当的反馈会增加关系双方的距离(Kurth, 1970)。因此，本研究假设积极自我呈现和真实自我呈现通过积极反馈对友谊质量产生影响。

综上，本研究拟探讨社交网站中不同的自我呈现方式与友谊质量的联系及异同，并从积极反馈视角探讨自我呈现和友谊质量的内在作用机制，这有助于深入了解网络使用对青少年心理社会适应的影响。

采取整群抽样，选取武汉市两所普通中学作为调查对象，在每所学校的每个年级随机抽取两个班进行调查。共有817人自愿参加并完成全部问卷，有效问卷789份，有效率为96.57%。其中，男生423人(53.6%)，女生366人(46.4%)，初一201人，初二190人，初三149人，高一81人，高二93人，高三75人。被试为10~19岁的青少年，平均年龄为14.27岁(SD = 1.74)。被试使用社交网站发布个人信息的频率平均每周四次左右(M = 3.54，SD = 1.99)，社交网站中的好友与线下好友的平均重合度在60%~70%之间。

采用牛更枫等人(2015)翻译、Kim和Lee(2011)编制的积极自我呈现问卷和真实自我呈现问卷。积极自我呈现问卷包含6个项目，用来测量个体在社交网站中选择性地呈现自己积极方面的感受(如：我只发布那些展示出我快乐一面的照片)；真实自我呈现问卷包含4个项目，用来测量个体在社交网站中真实地表露自己的想法和情感的程度(如：当我更新状态时，我不介意写一些发生在自己身上不好的事情)。两个问卷都采用7点计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7表示“完全符合”。两个问卷中所有项目的平均分分别代表被试积极自我呈现和真实自我呈现的水平。本研究中，两个问卷的Cronbach’s α系数分别为0.81和0.71。

采用Davis(2013)修订的友谊质量量表，共14个项目，其中，10个项目来自父母和同伴依恋量表(IPPA)中的同伴信任量表，测量被试对朋友的信任(如：我的朋友理解我；我信任我的朋友)，另外4个项目是Davis(2013)为测量被试对其同伴的付出新加入的项目(如：我的朋友们为一些事情生气时，我会谅解他们)。该量表用来测量被试与线下一般朋友之间的友谊质量。量表采用7点计分，1表示“完全不符合”，7表示“完全符合”，第一个项目为反向计分的项目。量表中所有项目的平均分代表被试与线下一般朋友的友谊质量水平，得分越高，友谊质量越高。本研究中，该量表的Cronbach’s α系数为0.94。

采用Liu和Brown(2014)编制的积极反馈量表，共5个项目，要求被试评价自己在社交网站不同活动中得到的“积极反馈”的频率。量表采用5点计分，1表示“从未得到反馈”，5表示“频繁得到反馈”。量表中被试各个项目得分的总分代表获得积极反馈的频率。本研究中，积极反馈量表的Cronbach’ s α系数为0.89。

采用SPSS 21.0对数据进行描述性统计分析、相关分析和中介模型检验。

由于本研究所有变量均来自青少年自我报告，可能存在共同方法偏差问题，因此，分析数据前需对样本进行共同方法偏差的检验。根据周浩和龙立荣(2004)推荐的方法，采用验证性因素分析，设定公因子数为1，结果发现，模型的拟合指数(χ²/df =18.29，RMSEA = 0.15，NFI = 0.54，GFI = 0.52，CFI = 0.56)不理想，表明数据不存在严重的共同方法偏差。

对真实自我呈现、积极自我呈现、积极反馈和友谊质量的平均分进行相关分析，结果表明：本研究中所有变量间均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关系(如表 1所示)。

相关分析的结果表明，积极自我呈现和真实自我呈现与友谊质量和积极反馈之间的关系满足进行中介效应检验的条件。采用方杰、张敏强和邱皓政(2012)提出的中介效应检验的方法——偏差校正的百分位Bootstrap法，使用Hayes(2012)编制的SPSS宏(PROCESS is written by Andrew F. Hayes)，并在控制性别和年级的条件下对中介效应进行检验。

对积极反馈在积极和真实自我呈现与友谊质量间的中介效应分析的结果显示，积极和真实自我呈现都能显著正向预测积极反馈。当积极自我呈现和积极反馈都进入回归方程时，积极自我呈现对友谊质量的直接预测作用不显著，而积极反馈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友谊质量，且中介效应量的Bootstrap置信区间不包含0([0.00，0.03])，因此，积极反馈在积极自我呈现和友谊质量关系中的完全中介效应显著。当真实自我呈现和积极反馈都进入回归方程时，真实自我呈现和积极反馈都能够显著正向预测友谊质量，且中介效应量的Bootstrap置信区间不包含0([0.02，0.08])，因此，积极反馈在真实自我呈现和友谊质量关系中的部分中介效应显著，中介效应占总效应的比例为17.30%(如表 2所示)。

根据中介效应的分析结果，本研究各变量间具体的路径系数如图 1所示。

图 1 自我呈现、积极反馈与友谊质量的路径系数图

图选项

相关分析的结果表明，积极自我呈现与真实自我呈现存在显著正相关。以往研究也发现，两种自我呈现方式可以出现在同一个人的社交网站自我呈现中，且两种自我呈现之间也存在一定程度的相关(Bareket-Bojmel, Moran, & Shahar, 2016;Kim & Lee, 2011)。另外，社交网站中的积极和真实自我呈现都与积极反馈存在显著正相关，且真实自我呈现与积极反馈的相关程度更高。这表明，社交网站能够为个体提供与朋友互动的必要联接，保持并累积社会资本(Valkenburg & Peter, 2007;Liu & Brown, 2014)，无论采用何种自我呈现策略，都能获得朋友的反馈，但真实自我呈现的个体表露的信息更全面，更有利于获得好友的反馈和支持。

此外，社交网站中的积极和真实自我呈现都与友谊质量存在显著正相关，且真实自我呈现与友谊质量的相关程度更高。研究结果验证了研究假设，支持网络使用对友谊关系的促进假说。社交网站的使用能够维持个体与线下好友的社会交往，增加个体的社会资本，并进一步促进线下关系的发展，给个体带来积极的社会适应结果(Grieve, Indian, Witteveen, Tolan, & Marrington, 2013;Tong & Walther, 2011;Liu & Brown, 2014)，无论是积极自我呈现还是真实自我呈现，都能使个体从中获益，并且真实自我呈现更有利于人际关系的维持。

回归分析表明，积极反馈在真实自我呈现对友谊质量的影响中起部分中介作用；而在积极自我呈现对友谊质量的影响中起完全中介作用。

本研究中，被试的社交网站好友与线下好友重合度较高，人际网络的重合有利于促进线下的朋友在社交网站中实现更密切、深入的互动交往(Ellison et al., 2007)，在这种情况下，社交网站中的行为对线下友谊关系更有可能产生直接的影响。广泛和深入的信息交换是关系发展的重要条件(Altman & Taylor, 1973)，个体真实地表达包含消极情感在内的多方面信息，能够透露出对朋友的信任(Draper, Pittard, & Sterling, 2008; Graham, Huang, Clark, & Helgeson, 2008)，从而加深与好友之间的友谊关系。因此，真实自我呈现能够对青少年线下友谊质量产生直接的积极影响。而进行积极自我呈现的个体，隐藏了消极却真实的情感信息，是一种不全面、不深入的信息交换，另一方面，个体社交网站中的大多数好友来自于线下，而积极自我呈现只表达有关自我的积极信息，虽然有助于塑造积极的自我形象，但却不利于透露出对于朋友的信任感，因此，积极自我呈现对友谊质量的提高不具有直接的促进作用。

真实和积极自我呈现都能够通过积极反馈的中介作用间接影响青少年线下的友谊质量。亲密关系过程模型指出，反馈在自我呈现和关系建立与发展之间起到关键性的作用，合适的反馈能够增强亲密感，促进个体间互动的增加并进一步发展成更加亲密的关系(Reis & Shaver, 1988)。真实的自我呈现会呈现有关自我的消极信息，是个体全面、深入的信息和情感表达，能够告知朋友自己的真实处境和情感状态，从而有利于获得来自好友的合适的、积极的反馈和支持(Greene, Derlega, & Mathews, 2006;Kim & Lee, 2011)。同时，在网络中表达自己的压力、沮丧等消极情绪，也有利于个体获得有效的社会支持，进而增加人际关系的亲密感(Ko & Kuo, 2009)。而积极自我呈现的个体虽然只呈现积极信息，也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获得来自好友的反馈和支持。另外，网络中的自我呈现具有塑造自我评价的功能，即积极自我呈现可以产生一种积极错觉——对自我的积极认知，进而对个体的心理社会适应产生影响(Lin, Tov, & Qiu, 2014)。因此，积极自我呈现带来的积极认知有助于个体感知到来自好友的反馈，进而促进其友谊质量的提高。无论是真实自我呈现还是积极自我呈现，都能够通过积极反馈的中介作用对友谊质量产生间接的影响。

此外，虽然两种自我呈现方式都能够通过积极反馈对青少年的友谊质量产生积极的影响，但比较发现，真实自我呈现对友谊质量的积极影响相对于积极自我呈现更大。一方面，个体呈现信息的丰富性对于社会支持和反馈的获得以及亲密关系的维持和发展具有重要作用(Reis & Shaver, 1988)；另一方面，自我隐瞒(self-concealment)是个体在社会交往中普遍使用的交往策略，大多数人都会把引起自己不舒服的思想、情感或信息隐瞒起来，避免告诉别人，但采用自我隐瞒策略的个体遇到问题时，较少能获得重要他人(如家人、朋友)的社会支持，体验到的负性情感也越多(李董平等，2006)。进行真实自我呈现的个体展示了更为丰富、全面的信息和情感，也较少采用自我隐瞒的策略，而积极自我呈现的个体刻意隐藏自己的消极情感和信息，带有一定的自我隐瞒倾向，因此，相比于积极自我呈现，真实自我呈现更有利于获得好友的反馈，从而促进友谊质量的提高。

本研究的结果表明，社交网站中不同的自我呈现方式对青少年友谊关系的发展有着不同的影响和作用机制，真实自我呈现的积极作用更为明显。同时，研究结果也进一步验证了亲密关系过程模型在网络亲密关系活动中的适用性：个体在社交网站中也是通过自我呈现、获得反馈这一过程来实现亲密关系的维持。

本研究的结果深化了网络使用对个体人际关系影响的研究，进一步揭示了社交网站中不同的自我呈现方式与青少年友谊的关系以及作用机制，也表明不同的社交网站使用行为对个体的心理社会适应性会产生不同的影响。但是本研究仍存在以下不足：首先，本研究重点比较了两种自我呈现方式与友谊质量关系的异同，而未考虑两种自我呈现方式如何共同影响个体的友谊质量，同时，也未深入探究线上线下自我呈现的交互作用对个体友谊的影响；其次，本研究采用的友谊质量问卷测量的是线下的友谊关系，但线上和线下友谊有较大的重合率，研究中并没有将线上和线下的朋友严格区分开来探讨自我呈现对线上、线下好友的不同影响，未来研究应对这些问题进行更为深入的探究；最后，本研究的研究方法较为单一(问卷法)，考虑到社交网站自身的特点，今后的研究可以采用网络文本分析技术对社交网站的公开信息进行质化和量化分析，这将进一步提高研究的生态效度。

本研究得出以下结论：

(1)真实自我呈现和积极自我呈现与积极反馈、友谊质量显著正相关；

(2)社交网站中的真实自我呈现既能直接预测青少年的友谊质量，也能通过积极反馈的中介作用对友谊质量产生影响；而积极自我呈现对青少年的友谊质量没有直接预测作用，只能通过积极反馈的完全中介作用对友谊质量产生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