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隐喻不仅是一种语言修辞手段,更是人类思维及认知世界的方式[1]3–6。因此,隐喻并非完全中立,而是带有观念及态度的成分[2]。隐喻中体现着使用者的观念。出于这一考虑,批判性隐喻研究从女性主义角度出发,将认知语言学研究扩展到社会层面,而现有研究语料多来自日常用语及习语,文学作品中的女性隐喻未得到足够重视。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把隐喻引入莎剧研究领域,考察了莎剧中有关身体[3]、自然[4]、爱[5]等方面的隐喻,但并未有涉及女性隐喻的研究。French提出,不同时期的莎剧中具有不同的性别色彩,莎士比亚对女性气质表现出不同的态度[6]。莎剧的女性形象既是莎翁人文主义思想的载体,也是戏剧情节发展的动力。莎剧中存在丰富的女性隐喻。笔者以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为考察范围,试图通过分析剧中的女性隐喻认知机制去探究其认知效果。在研究路径上,笔者先从语言表层进行分析,考察女性隐喻本体与喻体;然后分析认知机制,概括出概念隐喻;最后讨论莎剧女性隐喻的创新方式。
1 前人的研究情况 1.1 当前女性隐喻研究概况现有的女性隐喻,既存在以女性为本体的隐喻,又有以之为喻体的隐喻。笔者考察的隐喻以女性为本体。对于女性隐喻的研究主要有两种方向,一是批判隐喻研究,考察有关女性的隐喻性表达中存在的歧视成分;二是从社会语言学角度,研究女性隐喻与社会价值观的关系。
作为性别语言差异及性别歧视研究的一部分,许多学者认为,女性隐喻是男性观念在女性身上的认知投射。如Hine发现,英语中存在的“女性是甜点”的概念隐喻表达了男性对女性的支配[7];Baider考察了法语和意大利语中“女性是小动物”的概念隐喻,发现其带有对女性的欲望及轻蔑[8];Fontecha比较了英语和西班牙语中两种“女性/男性是动物”的概念隐喻,认为两种语言中均存在使用动物对人进行隐喻的情况[9]。
在研究隐喻与女性社会形象的关系方面,Takada等学者分析日语中的女性隐喻后提出,特定文本中女性隐喻源域目标域间的映射深植于其背景社会文化中[10];Kittay探究了以女性为源域的常规概念隐喻,指出女性隐喻中的女性形象来源于其哺育本能[11]。
目前,国内对于女性隐喻的研究大多从文学评论角度出发,从认知角度展开的女性隐喻研究比较少见。
1.2 认知视角下的莎剧隐喻研究概况近年来,隐喻研究开始关注莎剧。在国外,Chamberlain考察了莎剧中的“身体—景物”隐喻,认为这些隐喻反映了伊丽莎白时期人与自然的关系[4];Tissari探讨了莎剧中“爱”的概念隐喻种类[5];Spicci研究了《麦克白》中的身体隐喻与当时社会政治状况的关系[3]。与之相对,国内对于莎剧的认知研究起步较晚,广度和深度尚显不足。唐韧运用隐喻及意象图式对《李尔王》中的“自然”和“身体”概念进行了认知解析[12]。陈洁、谢世坚对莎剧中的人生隐喻进行研究,分析了莎剧超越常规的隐喻创新方式[13]。
综上所述,现有女性隐喻研究语料多来源于日常用语及习语,文学作品中的女性隐喻未得到足够的重视。女性角色是莎翁人文主义思想的载体,也是戏剧情节发展的动力,而莎剧隐喻研究尚未关注女性隐喻方面,语料调查显示,莎剧中存在丰富的女性隐喻,对莎剧中的女性隐喻进行研究具有重要意义。
1.3 莎剧女性隐喻研究的理论基础在认知语言学视阈下,隐喻实质上是认知系统中的跨域映射,映射过程中使用熟悉或具体领域的经验说明陌生或抽象领域的经验[14]375。语义冲突是隐喻产生的基本条件[15]98,是判断隐喻性表达的出发点,而相似性是形成隐喻的基础[15]58。隐喻将源域的结构、特征、关系和知识投射至目标域[16]63-64,但这种映射有一定的限制,并不是源域中所有的特征都映射到了目标域,目标域的特征决定着源域哪些结构会被映射[14]211。思维中的概念隐喻体现在语言中无所不在的隐喻表达之中[1]46–51,因此透过语言层的隐喻表达回溯认知系统是可行的。鉴此,笔者以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为语料,采用定性与定量相结合的研究方法探究莎剧中女性隐喻的认知机制、认知效果及创新性。
2 莎剧女性隐喻的句法结构根据隐喻的句法构成特点,隐喻分为名词性隐喻、动词性隐喻、形容词性隐喻、副词性隐喻和介词性隐喻等类型[17]59–64。语义冲突是隐喻产生的基本条件[15]98。语义冲突是指语言中违反常理的语义组合。通过对莎剧女性隐喻语料句法结构的初步分析,发现其主要存在三种类型,即名词性隐喻、动词性隐喻和形容词性隐喻。
2.1 名词性隐喻名词性隐喻,顾名思义,就是在句中充当主语、表语、宾语、同位语等成分的名词构成的隐喻。莎剧女性隐喻中以名词构成的隐喻如例1、例2所示:
(1)OTHELLO: If I do prove her haggard
Though that her jesses were my dear heartstrings, I’ d whistle her off and let her down the wind, to prey at fortune(Othello, 3.3.264–267)①
①莎剧版本说明:本文所用语料均出自阿登版莎士比亚(THE ARDEN SHAKESPEARE)的《哈姆雷特》《李尔王》《麦克白》《奥赛罗》(中国人民大学出版社,2007)。
例1中,奥赛罗在疑心苔丝狄蒙娜不忠时,将其比作野鹰。这里的haggard充当补语,修饰动物的补语与作为宾语的人称代词her形成了语义冲突,从而构成了名词性隐喻。
(2)LEAR: Down from the waist they are centaurs(King Lear, 4.6.121–122)
例2中,李尔在陈述自己对女性本性淫邪的看法时,将女性比作人面马身的妖物。centaurs在句子中充当表语,与主语的人称代词they构成了语义冲突,从而形成隐喻性表达。
部分名词性隐喻,如绰号,又可称为命名式隐喻,如例3:
(3)HAMLET: Let the bloat King tempt you again to bed; Pinch wanton on your cheek; call you his mouse(Hamlet, 4.7.173–174)
例3中的mouse是哈姆雷特叙述的克劳迪斯对王后的昵称,是一个典型的命名式隐喻,mouse作为补语与作为宾语的人称代词you构成语义冲突,从而构成隐喻。
2.2 动词性隐喻动词性隐喻指句中的动词与主语、宾语等构成语义冲突所形成的隐喻,如例4、例5所示:
(4)IAGO: Venetian be not too hard for my wits and all the tribe of hell, thou shalt enjoy her-therefore make money.(Othello, 1.3.357–358)
例4中,动词enjoy与其宾语her构成了语义冲突,属于隐喻性表达。
(5)FRANCE: Not all the dukes in wat’rish Burgundy can buy this unpriz’d precious maid of me.(King Lear, 1.1.259–260)
例5是法兰西国王表达他对考莉迪亚重视的语句,用于货物的动词buy与表人的宾语maid构成了语义冲突,判定为隐喻性表达。
2.3 形容词性隐喻形容词性隐喻即形容词与所修饰名词存在语义冲突而构成的隐喻,如例6、例7所示:
(6)LEAR: She’ll flay thy wolvish visage.(King Lear, 1.4.300)
例6中,李尔控诉女儿的无情无义,表示动物的形容词wolvish与其修饰的表人的中心词visage存在语义冲突,因此属于隐喻性表达。
(7)MALCOLM: That fled the snares of watchful tyranny, Producing forth the cruel ministers Of this dead butcher and his fiend-like queen(Macbeth, 5.7.33–35)
例7中,麦尔肯用fiend-like评价麦克白夫人,带有动物色彩的形容词fiend-like与其修饰的中心词queen构成了语义冲突,因此可以认定为隐喻性表达。
据笔者统计,以上三类女性隐喻在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共有68例。这些女性隐喻所用的喻体有动物、景物、食物、财产、气味、物品等类型,具体统计结果如表 1所示。
表1 女性隐喻的隐喻词/喻体类型及出现频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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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 1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涉及6类喻体,其本体种类则较多且较为复杂,反映了女性角色的不同侧面。
3.1 以性格为本体的女性隐喻(8)OTHELLO: She was false as water.(Othello, 3.3.264)
例8中,奥赛罗用水来形容苔丝狄蒙娜在他心目中的轻浮天性,隐喻的本体是苔丝狄蒙娜的性格。
3.2 以地位为本体的女性隐喻例5中,法兰西国王用买卖和交易打比方,把考莉迪亚比作买卖中的商品与交易后的财产。这个隐喻表达的是考莉迪亚与法兰西国王的关系,即对于法兰西国王来说,考莉迪亚有如他的财产。这里没有明确出现隐喻的本体,但是通过分析,本体应是考莉迪亚的地位。
3.3 以外貌及年龄为本体的女性隐喻(9)QUEEN: Fell in the weeping brook. Her clothes spread wide, And, mermaidlike awhile they bore her up(Hamlet, 4.7.173–174)
例9中,王后用人鱼形容奥菲利亚,在此有两层含义:一层指的是奥菲利亚的美丽,另一层指的是她溺亡在水中的情状,隐喻中的本体为奥菲利亚的外貌。
(10)LAERTES: And in the morn and liquid dew of youth Contagious blastments are most imminent.(Hamlet, 1.3.40–41)
例10中,雷欧提斯用清晨与朝露形容奥菲利亚,是以出现的时间喻奥菲利亚的年少,本体是奥菲利亚的年龄。
3.4 以身体为本体的女性隐喻例4中,伊阿古用进食形容享受美色,将苔丝狄蒙娜隐喻为食物,本体是苔丝狄蒙娜的身体。
根据以上对于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女性隐喻的本体的分析,笔者统计出女性隐喻的本体分布如表 2所示。
表2 女性隐喻的本体类型及出现频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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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对莎剧女性隐喻的喻体与本体进行分析中还发现,隐喻中从源域到目标域的映射是选择性的。笔者将考察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女性隐喻的认知机制,并归纳这些女性隐喻背后的概念隐喻。
根据表 1、表 2,莎剧中的女性隐喻涉及6类喻体及5类本体:6类喻体即动物、景物、食物、财产、气味和物品,5类本体即性格、身体、外貌、地位和年龄。相似性是莎剧女性隐喻映射形成的基础。笔者选择涵盖这6类喻体、5种本体的例子并结合表 1、表 2来对莎剧女性隐喻背后的概念隐喻进行探究。
例1中,奥赛罗受到伊阿古的蛊惑,认为苔丝狄蒙娜对自己不忠,奥赛罗在这句话中将苔丝狄蒙娜与野鹰相提并论,将野鹰不受约束、自由放任的特点映射到了苔丝狄蒙娜的身上;例6中,李尔用狼来描述大女儿高纳里尔,将狼凶狠、残酷的特性与高纳里尔不顾念父女之情的冷酷性格联系起来;例8中,奥赛罗对苔丝狄蒙娜的不贞深信不疑,用水的易于流动与苔丝狄蒙娜的改变心意、不专一相联系;例10中,雷欧提斯想劝说奥菲利亚青春珍贵切勿所托非人,用朝露喻青春,将清晨露水的清纯澄净与存在时间短促映射到奥菲利亚青春年华美好而稍纵即逝之上。
(11)IAGO: The food that to him now is as luscious as locusts shall be to him shortly as bitter as coloquintida.(Othello, 1.3.348-350)
可以看到,在例4中,伊阿古怂恿洛特里哥引诱苔丝狄蒙娜出轨,这里的享用实际上是将对食物的享受转移到了对苔丝狄蒙娜肉体的体验上;例11中,伊阿古想劝说洛特里哥摩尔人容易变心,奥赛罗对苔丝狄蒙娜肉体的青睐很快就会转为厌倦,这里的隐喻表达是将对食物的大快朵颐垂涎三尺到索然无味转移到奥赛罗对苔丝狄蒙娜肉体的态度上。
(12)CORDELIA: The jewels of our father, with wash’d eyes Cordelia leaves you.(King Lear, 1.1.270-271)
可以看到,在例5中,法兰西国王陈述对考迪利亚的珍视,此处使用购买无价等隐喻表达考迪利亚是属于法兰西国王一件珍稀财产。在这里,财产的私有贵重特性被挑选出来,映射到了考迪利亚的地位上。例12中,考迪利亚陈述对两个姐姐深切的爱与重视,这里的宝石的价值连城被映射到了考迪利亚心目中两个姐姐的重要性上。
(13)IAGO: you are … bells in your parlours(Othello, 2.1.110)
(14)LEAR: Down from the waist they are … stench(King Lear, 4.6.121–125)
例13是伊阿古在贬低妻子爱米莉亚时的话语,这里铃铛响个不停的特性被转移到女性喋喋不休的特质上;例14是李尔陈述女性天性本淫的观点,这里将恶臭的气味给人的不洁的感受与认为淫荡的女性不贞洁的观念联系起来。
隐喻的认知机制在于对隐喻含义的推断过程,在这个过程中涉及语义特征从一个领域到另一个领域的转移[15]100。Lakoff称之为映射,这种映射由源域向目标域进行,具有系统性,即源域的结构被系统地映射至目标域,但这种映射有一定的限制,并不是源域中所有的特征都映射到了目标域,目标域的特征决定着哪些源域结构会被映射[14]211。
具体而言,在前面的例子中,例1的野鹰具有敏捷、不羁等特性,但转移到苔丝狄蒙娜身上的只有不受约束这一点;例6的狼有凶狠残酷的特点,也有听觉灵敏、嗅觉发达等特点,但只有凶狠残酷的天性映射到了李尔的大女儿高纳里尔身上。例8的水具有易于流动善变的特点,也有能够作为多种溶质的溶剂的化学性质,但是被挑选出来映射到苔丝狄蒙娜身上的特性仅有善变这一点;例13中的铃铛有吵嚷的特点,也有由金属制成的属性,转移到爱米莉亚身上的是前者;例14中恶臭有不洁、令人厌恶的特点,也有通过嗅觉被人感知的特点,映射的也是前者,这里的映射限制取决于高纳里尔、苔丝狄蒙娜和爱米莉亚等人的性格。例10中,朝露有存在时间短暂的特点,也有滋润植物及土壤的功能,而只有易逝这一特点转移到了奥菲利亚的身上,这种映射限制是由奥菲利亚的年龄及外貌决定的。例4、例11中,食物具有美味特点,也有能够满足机体正常生理生化需求的特点,转移到女性身上的只有令人餍足这一点,这些转移的限制来自目标域中的女性身体。例5中财产有私有、珍贵的特点,也有受法律保护的属性,反映到考迪利亚身上的特性只有前者;例12中的宝石具有珍贵的特性,也有天然矿物岩石的属性,转移的特性是价值连城,这种映射根据的是李尔王三个女儿的地位。
综上所述,莎士比亚在四大悲剧中把女性的性格、外貌、地位、身体和年龄喻为动物、景物、食物、财产、气味和物品,这些都是基于剧中女性相应的特征。根据概念隐喻理论,这些语言表达式背后的概念隐喻可归结如下: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女性是景物(WOMEN AS SCENERY)、女性是食物(WOMEN AS FOOD)、女性是财产(WOMEN AS PROPERTY)、女性是气味(WOMEN AS ODOUR)和女性是物品(WOMEN AS OBJECT),这些概念隐喻的映射如图 1所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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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1 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女性隐喻的映射 |
在图 1中,作为源域的动物、景物、食物、财产、气味和物品,本身包含很多特性,但是基于目标域中女性的各种特征以及认知主体从语义冲突中获得的基于语境的理解,源域喻体中只有部分特性被选择作为本体及喻体的相似性[17]14,再以相同的结构从源域映射到目标域中[14]211,这就消除了原有的字面含义,产生了隐喻含义。
5 莎剧女性隐喻的常规性与创新性一般而言,相似性是形成隐喻的基础,另一方面隐喻也可以创造相似性[17]58,新奇隐喻大多属于此类。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也分为新奇隐喻和常规隐喻。
Lakoff认为新奇隐喻来自于对常规隐喻的扩展[14]。Bowdle按照隐喻的规约化程度,将隐喻分为新奇隐喻、常规隐喻和死喻几个阶段[18],新奇隐喻在使用中逐渐变成日常用语约定俗成的一部分,最终获得固定语义。这里的规约化程度指的是喻体的语义和语用差异。
根据Hine[7]、Baider[8]和Takada[10]对英语及其他语言日常用语及习语的研究结果,女性隐喻中常见的是“女性是植物”(WOMEN AS PLANT)、“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女性是甜点”(WOMEN AS DESSERT)和“女性是商品”(WOMEN AS GOODS)四种概念隐喻。通过语料分析,可以总结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存在:“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女性是景物”(WOMEN AS SCENERY)、“女性是食物”(WOMEN AS FOOD)、“女性是财产”(WOMEN AS PROPERTY)、“女性是气味”(WOMEN AS ODOUR)和“女性是物品”(WOMEN AS OBJECT)六种概念隐喻。鉴于新奇隐喻与常规隐喻之间并无明确界限,为便于比较,笔者将日常用语中经常出现的女性隐喻界定为女性隐喻中的常规隐喻。通过语料调查,发现莎剧女性隐喻中既存在规约化程度较高的常规隐喻,也存在规约化程度较低的新奇隐喻。
5.1 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根据Baider的研究,日常语言中将女性喻为动物的隐喻常常带有性及贬损的内涵,隐喻中的动物带有驯服、善于繁殖等特性[8]17,如小母鸡(pullet)、母猪(sow)、母鹿(dow)等,包含女性是驯服的动物(WOMEN AS TAMED ANIMAL)、女性是能繁殖的动物(WOMEN AS PROGENITIVE ANIMAL)的意义。
根据表 1,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对于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的隐喻使用最为频繁,其中存在以性投射为主、将女性比作驯服的动物的常规隐喻,如母羊(Othello, 1.1.88),但更多的是将女性比作凶猛且具攻击性的动物,如秃鹰(King Lear, 2.2.324),以及邪恶的怪物,如半人半马(King Lear, 4.6.121–122)。莎剧中,除了女性是驯服的动物、女性是能繁殖的动物的隐喻外,还有女性是凶猛的动物(WOMEN AS FIERCE ANIMAL)、女性是邪恶的生物(WOMEN AS EVIL CREATURE)的新奇隐喻,这与剧中的女性角色的性格形象和剧情息息相关。
5.2 女性是景物(WOMEN AS SCENERY)根据Takada和Shinohala[10]的研究,“女性是景物”(WOMEN AS SCENERY)这一概念隐喻可以看作对“女性是植物”(WOMEN AS PLANT)的延伸。常规女性隐喻中选择的植物喻体多为花草等,注重的是其外在的观赏价值[19]17及其繁殖功能[20]17,如“女性是花”(WOMEN AS FLOWER)、“女性是草”(WOMEN AS GRASS)。
从表 1可以看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使用将植物拓展到了自然景物,即将女性比作花,但还存在其他喻体,如朝露(Hamlet, 1.3.40)和水(Othello, 3.3.264),因此既有女性是花、女性是柔草的常规隐喻,也有女性是自然现象(WOMEN AS NATURAL PHENOMENON)的新奇隐喻,拓展了女性隐喻的内涵,有别于对于女性的常规印象,丰富了剧中女性角色的形象。
5.3 女性是食物(WOMEN AS FOOD)Hines的研究发现,女性常被喻为甜点(dessert),如甜心(sweetheart)等[7]。杨永林在考察欧洲谚语中的性别歧视时提出,以食物喻女性体现了女性在社会中的被动地位[21]。日常用语中存在女性是甜点(WOMEN AS DESSERT)的常规隐喻。从表 1可见,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存在女性是甜点的隐喻,但并非局限于此,莎剧中存在女性是水果(WOMEN AS FRUIT)如苹果、野果(King Lear, 1.5.15)及女性是美餐(WOMEN AS DELICIOUS MEAL)的新奇隐喻,体现了莎翁对女性隐喻的个性化创造。
5.4 女性是财产(WOMEN AS PROPERTY)在日常用语中,女性是商品(WOMEN AS GOODS)的隐喻存在女性有价值(WOMEN HAVE VALUE)、女性可被占有(WOMEN CAN BE OWNED)两种常规隐喻。莎剧中将女性比作财产的隐喻具有两重性:一方面从男性视角出发,隐含女性是男性的私有财产,可以被偷[stol’ n(Othello, 3.3.345)]、抢[robbed(Othello, 3.3.346)]及交易[buy(King Lear, 1.1.270)],另一方面又存在女性是珍贵的宝物[jewel(King Lear, 1.1.261)]的隐喻。总体而言,包含女性有价值、女性可被占有的常规隐喻,以及女性是私有物品(WOMEN AS PRIVATE ESTATE)、女性附属于某人(WOMEN BELONG TO SOMEONE)的新奇隐喻。这是对英国伊丽莎白时期的社会价值观的体现。
5.5 女性是气味(WOMEN AS ODOUR)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有两种以气味喻女性的隐喻:美丽的女性是香的(FAIR WOMEN SMELL SWEET),如Who art so lovely fair and smell’ st so sweet(Othello, 4.2.68);淫荡的女性是臭的(LEWD WOMEN STINK), 如Down from the waist they are … stench(King Lear, 4.6.121–125)。以气味喻女性的创造性隐喻增强了莎剧语言的创造性及艺术表现力,但以气味喻女性的隐喻带有微妙的歧视性色彩,显示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还残留有文艺复兴前“性爱是肮脏的“等观念的影响,这两种隐喻均属于新奇隐喻。
5.6 女性是物品(WOMEN AS OBJECT)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将女性比作物品的隐喻较少,但也存在新奇隐喻。将女性比作铃铛(bell(Othello, 2.1.110)),有别于女性是物品的隐喻中将女性喻为可观赏的摆设的用法,是服务于戏剧内容的新奇女性隐喻,体现了莎剧隐喻的丰富性。
综上所述,与日常语言相比,莎士比亚四大悲剧的六类女性隐喻中包含常规与新奇隐喻。莎剧与日常语言中女性隐喻的区别体现了莎翁在日常语言基础上对女性隐喻的创造,丰富了女性角色的形象,也展现了莎士比亚时期的女性观。
6 莎剧女性隐喻的认知效果莎剧女性隐喻的认知效果包括两个方面。一方面,服务于戏剧本身,丰富戏剧语言,增强语言的表现力,同时使女性角色更加丰满,并推动情节发展,如女性是凶猛的动物、女性是物品的隐喻。另一方面,莎剧中的女性隐喻也是对莎士比亚时代女性观的反映。在十六、十七世纪的英国,基督教的思想仍然是女性观的重要来源[22],当时人们认为女性天职是繁衍后代,且对于性具有无穷的欲望,分娩的痛苦就是上帝对女性的惩罚,这体现在淫荡的女性是臭的、女性是邪恶的生物等概念隐喻中。另外,当时女性的法律地位低下女性不能作为单独的法律实体[23],这在女性是私有物品等概念隐喻中有所体现。
总体而言,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在剧情人物设定中有脱离传统的一面,这些女性角色鲜明的个性色彩体现着英国小资产阶级女性正在萌发的解放意识[24]。而在语言表达层面,莎剧中女性隐喻透露出的女性人物形象则是另一幅画卷:美丽顺从的女性是男性生活中的消费品、观赏物,不肯顺从、不肯放弃的自私的女人则受到厌恶和恐惧,这体现了当时社会对待女性的矛盾态度。
7 结语笔者考察了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就句法模式而言,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主要有名词性隐喻、动词性隐喻和形容词性隐喻三种。以此为依据考察了女性隐喻的本体与喻体,利用认知语言学的概念隐喻理论对莎士比亚四大悲剧中的女性隐喻的认知机制进行解读,概括出其背后的概念隐喻,即“女性是动物”(WOMEN AS ANIMAL)、“女性是景物”(WOMEN AS SCENERY)、“女性是食物”(WOMEN AS FOOD)、“女性是财产”(WOMEN AS PROPERTY)、“女性是气味”(WOMEN AS ODOUR)和“女性是物品”(WOMEN AS OBJECT)。最后通过与日常用语中的女性隐喻进行比较,挖掘莎剧中的新奇隐喻,发现莎翁在日常语言基础上对女性隐喻的创造。莎剧中的女性隐喻是莎翁丰富戏剧语言表达方式的手段,具有丰富女性人物形象、推动剧情发展的作用,更是对莎士比亚时期女性地位的认知体现。研究莎剧中的女性隐喻对于研究概念隐喻在文学语言中的认知作用具有重要意义。需要说明的是,笔者在此只考察了莎士比亚四大悲剧,对于莎剧女性隐喻的认识还有较多的局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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