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散曲家刘时中的生平仕历一直存有争议,在20世纪80年代虽有前辈学者进行过一番考证,可各执一词,难以服众。现再次对其进行考证,以期在原有的基础上能有新的突破。
1 元代有五个刘时中元代有多个刘时中,这是无可争议的,早在王国维的《新编录鬼簿校注》中,就曾指出元代有三个刘时中,分别见诸于《阳春白雪》、《世祖本纪》,以及《遂昌杂录》。但王国维对此也颇为怀疑,进而在《宋元戏曲史·元戏曲家小传》中补充道:
曲家之刘时中则号逋斋,洪都人,官学士,《阳春白雪》所谓古洪刘时中者是也。(此与《遂昌杂录》之刘时中时代略同,或系一人[1]。)
如此,则王国维的三个刘时中之说,便成为两个。20世纪80年代,前辈学者又考证出泸州刘时中、山东历城刘时中、古洪刘时中等等,此外,古籍中又有大量署名为“河东刘致”、“湘中刘致”的刘时中频频出现。如此多的刘时中是否真的存在?不尽然。经笔者考证,元代有五个刘时中,即:
(1)宣抚使刘时中
宣抚使刘时中仅见于《元史·世祖一》的记载,即:“岁癸丑(1253年)……留大将兀良合带戍守,以刘时中为宣抚使,与段氏同安辑大理。” [2]591253年宣抚使刘时中与段氏“安辑大理”,显然与本文所考证的出生于1270年的散曲家刘时中不是一人。
(2)泸州刘时中
泸州刘时中主要见于元代程钜夫的《雪楼集》。卷十二《松台记》和卷二十三《刘时中字说》中有记载,但称此刘时中“泸人也,而居于播” [3]153,“名时中,而字仲谨” [3]337,与本文名致,字时中的刘时中不是一人。
(3)馆市巡检刘时中
馆市巡检刘时中主要见于元末明初邓雅的《玉笥集》卷二《馆市巡检刘时中,摄新淦县事,有政声,于其还镇,诗以美之》一诗。但是,邓雅生活在元末明初,洪武二十二年(1389年)仍在世,其描述的馆市巡检刘时中曾有“我皇开国慎防禦,子复领镇持刀弓” [4]254的经历,据此推测应是明初的一位年轻将军,与本文所考证的1352年左右就已经去世的散曲家刘时中不是一人。
(4)山东历城刘时中
山东历城刘时中主要见于李祁的《云阳集》。李祁在卷六《赠刘时中序》中介绍:君世家历城,为济南属邑,其先君尝为邹鲁儒教官,君自幼随侍,不出庠序,故于爼豆礼文之事甚习,及其壮也,复随侍南宁,以荫得永州东安尉,渉历险远,故于人情物理之变甚深,今而来佐永新也,安于贫而不求勤于事[5]。因此,祖籍山东的刘时中与祖籍山西石州宁乡的刘时中不是一人。
(5)山西石州宁乡刘时中
山西石州宁乡刘时中即笔者所考证的元代著名的散曲家刘时中。其名致,字时中,号逋斋,约生于1270年左右,姚燧门生,曾任湖南宪府吏、河南行省缘、翰林待制、太常仪礼院博士、浙省都事,晚年辞官,卒于1352年左右,贫无以葬,被王眉叟葬在浙江德清县。此外,史籍中所载的“古洪刘时中”、“河东刘致”、“湘中刘致”也是此人。
2 元代散曲家刘时中只有一个散曲家刘时中到底有几个?这一直是一个难解之题。宣抚使刘时中、泸州刘时中、馆市巡检刘时中、山东历城刘时中已基本可以排除,争议最大的是前辈学者又考证出的“古洪刘时中”。
有学者以杨朝英在《阳春白雪》前集卷二小令后标注一“刘时中”,而在后集卷五套数《上高监司》后又标注一“古洪刘时中”,而认为元代还有另一散曲家刘时中,即所谓的“古洪刘时中”。笔者认为,此种说法纯属捕风捉影,故弄玄虚,“古洪刘时中”就是山西石州的散曲家刘时中。根据有三:
根据一:“古洪刘时中”只是杨朝英的随意标注,根本不存在。
以北京图书馆出版社2006年12月出版的《中华再造善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据南京图书馆藏元刻本影印)为参照,对《阳春白雪》中出现的所有散曲家的署名进行整理,发现杨朝英在标注散曲家时是杂乱无章、随性所致的(表 1)。
表1 《阳春白雪》中标注的散曲家的名、字、号统计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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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表 1可以看出,杨朝英的《阳春白雪》标注的散曲家姓名,并没有什么严格的标准,名、字、号、官名、地名、简称、敬称均有。如赵天锡、阿鲁威、马致远、严忠济、王嘉甫、不忽麻平章等标其名,其中马致远除了标其名外,另有三次标其号马东篱,一次简称其为东篱;晏叔原、吴彦高、柳耆卿、张子野、庾吉甫、郑德辉、奥敦周卿、张子友、马九皋、白无咎、张小山、刘时中、白仁甫、冯海粟、商政叔、吴仁卿等标其字,其中白无咎、冯海粟、吴仁卿出现两次,白仁甫出现三次,马九皋除了两次标其字外,又有一次标其别名薛昂夫,张小山,则五次标其字,五次直接标其为小山;辛稼轩、姚牧庵、贯酸斋、卢疎斋、杨淡斋、胡紫山、杨西庵、鲜于伯机皆标其号,其中姚牧庵两次标其号,两次简称其牧庵,贯酸斋一次标其号,五次简称其酸斋,卢疎斋两次标其号,一次简称其疎斋。并且,杨朝英本人对自己名字的标注也颇为滑稽,时而标注自己的号,时而也简称自己为淡斋。此外,还有许多稀奇古怪的称呼,如苏东坡,杨朝英称其为“坡仙”;刘太保、吕侍中则明显是其官名;吕止菴则另有止轩、吕止庵、吕止轩三种称呼,就连无名氏,也时而不知名氏,时而不知名。
此外,杨朝英对整本《阳春白雪》中散曲家顺序的编排,也没有什么规律,同一作家的作品散见于各卷中。如贯酸斋的作品散见于前集卷二、卷三、卷四,后集卷一、卷五;张小山的作品散见于前集卷二、卷三、卷四、卷五;马东篱的作品散见于前集卷二、卷三、卷五。而刘时中的小令主要见于前集卷二,套数主要见于后集卷三、卷五。如此,则完全可以说《阳春白雪》中的散曲只是杨朝英随意地从各个不同的文本中摘录出来的,然后不加选择地堆砌在一起,甚至连所选散曲原有的署名也没有修改。那么,时而署名“刘时中”,时而署名“古洪刘时中”也就不足为奇了,很可能是杨朝英不同时期摘自不同的文本所致。
退一步说,假使杨朝英对所收录的散曲稍加整理了,在刘时中前加了“古洪”二字,也是可以理解的。因为在署名“古洪刘时中”的《上高监司》一文中的确有非常明确的地域指向:“据江西剧郡洪都,正该省宪亲临处”,“洪都”即“古洪”。盖杨朝英之所以署名“古洪刘时中”,也是对散曲内容的浅层阐释。这同杨朝英在著录其他散曲家时也时有简短地介绍其字、号、籍贯或者创作的时、地、缘由一样,在《阳春白雪》中非常普遍。如,前集卷二的“邓德辉一段梦中作”,“徐容斋赠千金奴一段”,“赵天锡题金山寺一段”,“阿鲁威十六段阿鲁威字叔重,号东泉,蒙古氏,南剑太守,诏作经筵官○前九首以楚辞九哥品成”,“卢疏斋西湖四段”,“马东篱和前四段”;前集卷三的“张小山次马致远韵四段”,“徐予芳赠歌者吹萧二段”;前集卷五的“东篱四公子宅赋四段”,“淡斋题写韵轩一段”;后集卷一的“冯海粟七首和前韵”。并且,对刘时中的简短介绍也不止“古洪刘时中”一次,在前集卷二中也有“刘时中和前四段时中号逋斋,翰林学士” [6]。
此外,杨朝英在其另一本散曲集《太平乐府》中对刘时中的标注上,也并非循规蹈矩。三次标注“刘时中”,卷二两次,卷四一次;两次标注“刘逋斋”,卷一一次,卷四一次[7]。对于“刘逋斋”,杨朝英已在《阳春白雪》前集卷二小令“刘时中和前四段”下明确解释过是刘时中的号,假若按照前辈学者所分析的《阳春白雪》中“古洪刘时中”与“刘时中”因标注不同,就不是一人,那么《太平乐府》中标注的“刘逋斋”与“刘时中”也不同,是否也不是一人呢?如此,岂不自相矛盾。
根据二:刘时中自署其名无规律,除了称己为“古洪刘时中”外,还有“河东刘致”,“湘中刘致”。
“河东刘致”主要见于清代胡聘之的《山右石刻丛编》卷三十《中条孙氏先茔碑》,碑文前题有:
河东刘致 撰
翰林侍读学士中顺大夫知制诰同修国史吴兴赵孟頫 书
中 奉 大 夫 燕 南 河 北 道 肃 政 廉 访 使 畅 师 文 篆[8]704
对于刘时中自署为“河东刘致”的原因,胡氏在篇末有解释:“在至顺年,刘致于彼时方官太常,则此题河东者盖在未仕,只题乡贯耳,又《元文类》姚燧《怀集令刘君墓志铭》君讳彦文,字子章,官进义校尉、广之怀集令,石州宁乡人,子致,是彦文致之父,《元史·地理志》石州,隶河东山西宣慰司冀甯路,故致得题。” [8]704
“湘中刘致”主要见于明清时期的一些著作中。在明代李日华的《味水轩日记》卷七“万历四十五年乙卯四月十八日”中,记载有署名“湘中刘致”的诗《题钱玉潭 < 竹林七贤图 > 并序》:
门巷寡辙迹,静对溪南竹。溪水净堪染,竹色与分绿。有时澹相向,襟抱如莹玉。安得万篬筤,遍植淸溪曲。岂无嵇阮辈,遁世迈往躅。浩歌日酣宴,达生亦云足。
往岁居建康靑溪第一曲,与篬筤谷相对,忆竹林众君子,故有此作。今观此图,遂书于其后,湘中刘致[9]。
此外,明代孙凤的《孙氏书画钞》卷二“名画”《龙眠理帛图》里有:
往年尝见《龙眠捣练图》,岂又有纫针图与对乎?世当有知之者,因读善之诗为题其后,湘中刘致印曰刘氏时中[10]。
在《龙眠理帛图》中,“湘中刘致”的印曰:“刘氏时中”,则很确切地说明了湘中刘致即刘时中。对于刘时中自署“湘中刘致”的原因,笔者认为主要有三点:
一是刘时中之父刘彦文卒后,曾“权殡长沙佛宇”将近十年,此后未见有移其柩回山西老家的记载,刘彦文很可能就此葬在了长沙。并且,刘时中的恩师姚燧死后也葬在郢城北台之陂乡。生父、恩师皆葬于此,刘时中称己为湘中人,应有缅怀先人之意。
二是刘时中对湖南有着特殊的感情。根据《广州怀集令刘君墓志铭》所载,自刘时中1289年从广州怀集扶柩北归至长沙,到1298年遇姚燧,刘时中在长沙呆了将近十年,其在长沙依何生存?为何不外出求仕?令人略觉蹊跷。会不会是依靠其父生前好友湖南宪许楫?还有待考证。
三是刘时中的第一任官职是湖南宪府吏,因曾在湖南为官而自称湘中人,确实也说得通。
既然“河东刘致”与“湘中刘致”可考证是山西石州刘时中,那么“古洪刘时中”也有可能是山西石州刘时中。
根据三:山西石州刘时中确实有过在“古洪”生活的经历。
姚燧在大德八年甲辰(1304年)“拜中奉大夫,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冬十月,至龙兴(南昌)”。刘时中在1298年作了几年的湖南宪府吏后,应该辞官追随姚燧到了江西。《姚牧庵年谱》记载有:
大徳九年乙巳(1305年)秋八月望日,至西山翠岩寺(江西),同行佥宪郝子明、检校阎子济、儒学副提举朱静得与致,竣事少憩于洪厓丹井石上,饮酒乐甚,先生赋“临江仙”,致与静得有和,致又反和之,先生亦有答者,子济别赋“婆罗门”,引致又别赋五言古诗,皆命致书,贻紫清道友王梅叟,碑刻之右,又架木物为梯凳俾致,致跨水题石丹井厓石之上,致云:“是以章子厚待我也!”诸公为之一笑,先生持酒相劳。九月,(姚燧)移疾北归,至吴城山(江西),子济与静得亦来,会子济取“吴城山”三字,与静得约致分韵赋“临江仙”,以写攀恋之意。子济自叙云:“九月七日,舟行送牧菴先生过樵舍至吴城山,与静得赋‘临江仙’,取‘吴城山’三字为韵,留山字邀时中作” [11]778。
刘时中因曾经在南昌生活过,对南昌的风土人情甚为熟悉,故在后来写《上高监司》前套时,能够代江西百姓言声,痛陈时弊,酣畅淋漓,而自署为“古洪刘时中”。
3 作为散曲家的刘时中的生平仕历考散曲家刘时中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姚燧在《武昌寄刘时中》一诗中曾对其有描述:
思君诵君诗,贤于对君顔。昔也坐我侧,守口如闭关,今兹言尽怀,翻宜隔湖山。文章灵奇气,赋与天所悭。古人游巳遥,古风力孤攀。及肩曹刘垒,窥奥长信班,不取为贫仕,伤和霣清潸。仲尼且委吏,重耳尝险艰,丈夫无不为,大弨况能弯,入手无眼箭,安识邕容蛮。归来弄绿绮,九霄鸣佩环,挟是文武资,未忧身恫□,大路横至宝,谁不收裹还,报章因南鸿,灭影秋色间,转令感白发,羁思无由删[11]774。
由此可知,刘时中温和、静默,有才华,文章有古人之风,是一位挟文武之资的名士。但其一生却颇不得志,根据《广州怀集令刘君墓志铭》记载,刘时中之父名彦文,字子章,石州宁乡人,文有《玉亭小稿》。刘彦文约生于1233年蒙古灭金前夕,中统三年(1262年)28岁时,“管勾北京行省承发”。管勾承发为正八品官吏,刘彦文做了三年。1265年,北京行省废,刘彦文“授徒其家,将十五年”。1279年,刘彦文得湖南宪许楫推荐,为“郴之录事”。1286年,“始官进义校尉广之怀集令”。至元二十六年(1289)四月三十日卒,年56岁。刘彦文死后,刘时中扶柩北归,“权殡长沙佛宇”,在“大德戊戌(1298年),燧游长沙”期间,请求姚燧为其父撰写墓志铭,此后,刘时中便拜姚燧门下为弟子[11]704。
刘时中出生于何时?这个问题一直存有争议,笔者认为当在1270—1280年之间,暂定于1270年。理由有三:
一是古人讲究“三十而立”。刘时中在1298年才遇姚燧于长沙而步入仕途,往上推30年,则正在1268年左右,而其应该不会刚好在30岁才出仕,至少再往下推两年,则应在1270年左右。
二是《上高监司》后套作于1352年左右,刘时中作完后不久就死去,若按照刘时中1270年出生,其活了82岁,也差不多合乎常理。
三是刘时中的好友杨载生于1271年,马祖常生于1279年,张小山生于1270年左右。杨载曾作有《送时中兄入京》《赠刘时中》诗两首,马祖常作有《赠刘时中》诗一首,张小山作有《叹世和刘时中》《湖上和刘时中》等小令,刘时中亦有点评张小山的《小山乐府》。从他们的相互称呼及交往上看,刘时中应该与其好友年辈相当。
至大二年戊戌(1298年),刘时中经姚燧举荐为湖南宪府吏。《姚牧庵年谱》记载:“致以是年始拜先生于潭,举致湖南宪府吏” [11]777。
大德三年己亥(1299年)至大德七年癸卯(1304年),刘时中任湖南宪府吏5年多,与时任湘南宪的卢挚交好,两人曾与在武昌的姚燧传诗唱和。《姚牧庵年谱》记载:“踈斋除湘南宪,致乘传诗上至武昌,与先生会,先生喜,分题赋平章刘公三堂,先生得清风,踈斋垂绅,致忝益壮焉。” [11]777
大德八年甲辰(1304年),姚燧被拜为“江西行省参知政事,冬十月,至龙兴。” [11]778刘时中在不久后就辞官,追随姚燧到了江西。大徳九年乙巳(1305年)秋八月望日,刘时中陪同姚燧,与郝子明、阎子济、朱静得同游西山,饮酒赋诗,并题于石丹井厓石之上。九月,刘时中陪同生病的姚燧至吴城山(江西),阎子济与朱静得亦来,约刘时中分韵赋“临江仙”。
大徳十年丙午(1306年),卢挚任浙西廉访使,刘时中跟随卢挚到了杭州。马致远当时也在杭州。卢挚有感于坊间传唱的《水仙子》四首,皆不出苏轼将西湖比作西施的描述,因而以春、夏、秋、冬赋四章,为《西湖四时渔歌》,刘时中与马致远皆有唱和。
大徳十一年丁未(1307年),卢挚任江东道廉访使,刘时中跟随卢挚来到了安徽宣城。明代郁逢庆《书画题跋记》卷二《唐榻化度寺邕禅师塔铭》中载为:
大徳十一年(1307年),苍龙丁未秋,九月十有七日,嵩翁卢挚,与友人太原刘致时中,醴陵李应实仲仁,观于宣城,寓居之疏斋[12]。
姚燧在1307年,被任命为“太子宾客,授正奉大夫” [11]779,十二月,至维扬(江苏扬州),刘时中此时到了江苏。
至大元年戊申(1308年),姚燧自维扬沿京杭大运河北上大都赴任,刘时中陪侍一段路程后留在了江苏。《姚牧庵年谱》记载:
春二月,先生舟过髙邮(江苏高邮),有《次致和杜紫?齐山诗》又有《次韵赠李若水及留别》《柬吕正字登淮安城楼》《并参错和勉致进徳无怠》等诗,致(刘时中)侍序行至崔镇(江苏宿迁)水鎷而别[11]780。
至大二年己酉(1309年),姚燧“拜荣禄大夫、集贤大学士、翰林学士承旨、知制诰同修国史” [11]780。刘时中应还在江苏。
至大三年庚戌(1310年),姚燧“举致为汴省缘”,刘时中到达汴梁。在汴梁任职时,刘时中结识了泰定虚白文逸真人孙履道,并应孙履道之请为其先祖撰写碑铭,即《中条孙氏先茔碑》。汴省缘是一个没有品级的下层小吏,刘时中不久就辞去了该职务,回到了江苏。
至大四年辛亥(1311年),《姚牧庵年谱》记载:(姚燧)七月至杭,未几,中书遣陈检閲复以承旨召,病不克赴,十月至京口(江苏镇江),买舟西归,致与先生别仪真(江苏扬州),遂成长别[11]780。
在江苏与姚燧分别后,刘时中去了大都。元代杨载的《杨仲弘集》“卷五七言古诗”节有《送時中兄入京》诗一首:
先生意气非常流,有如雕鹗厉九秋,读书不肯守章句,经济可许斯人俦,怀抱利噐将远游,直往上国交公侯,王侯位高不下士,如以蛟龙视蝼蚁,为君莫敏光范书,以气撼揺差可耳,功名倘来不足为,丈夫须作远大期,君不见麒麟阁上图英俊,当时或自闾阎有阙文[13]。
从诗中“怀抱利噐将远游,直往上国交公侯”。可看出,刘时中此去目的是为了结交“公侯”。
刘时中到大都后的情况不得而知,成书于延佑年间(1314—1320)的《阳春白雪》已记载其为“翰林学士”。显然,这是杨朝英的谬误,翰林学士为正二品高官,刘时中不可能陡然做到如此高官。根据现有资料显示,刘时中在延佑年间所任应为翰林待制,而不是翰林学士。而刘时中能够在翰林院任职,有两种可能:
其一,得赵孟頫推荐。刘时中在1310年撰《中条孙氏先茔碑》,后由赵孟頫书。赵孟頫在书写的过程中,很可能赏识刘时中的才华而推荐其入翰林院。根据《元史·赵孟頫》记载:
至大三年(1310年),召(赵孟頫)至京师,以翰林侍读学士与他学士撰《定祀南郊祝文》,及拟进殿名,议不合谒,告去。仁宗在东宫素知其名,及即位(1311年4月),召除集贤侍讲学士、中奉大夫。延祐元年(1314年),改翰林侍讲学士,迁集贤侍讲学士、资德大夫。三年(1316年),拜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帝眷之甚厚,以字呼之而不名[2]4022。
延佑年间,正是赵孟頫仕途得意之时,翰林学士承旨、荣禄大夫,皆为一品大官,推荐刘时中入其所任职的翰林院,应该不成问题。
其二,参加延佑年间的科举考试。根据《元史·仁宗一》皇庆二年(1313年)十一月记载:
甲辰行科举,诏天下:以皇庆三年八月天下郡县兴其贤者、能者,充贡有司,次年二月,会试京师,中选者亲试于廷,赐及第出身有差……(延佑二年1315年)二月己卯朔,会试进士…… ”三月乙卯,廷试进士,赐护都沓儿、张起岩等五十六人及第、出身有差……夏四月戊寅朔,日有食之。辛巳,赐进士恩荣宴于翰林院[2]558。
元仁宗在延佑年间举行科举考试,大兴儒道,刘时中的好友杨载就是参加了延佑年间的科举登进士第的。但刘时中参加科举考试的可能性不大,根据杨载在《送时中兄入京》中对刘时中的评价:“读书不肯守章句”、“功名倘来不足为”。可看出,刘时中对科举考试并没有太过热衷。
另有学者认为,刘时中入翰林院是受姚燧举荐,笔者认为不太可能。根据《姚牧庵年谱》记载,姚燧在1311年已经病重,“中书遣陈检阅复以承旨召,并不克赴”,根本无力再举荐刘时中。且姚燧在1311年请病南归途中,应诏为南寺佛前座纹石上的二巨迹作文,因文中有“祝发兴圣,人往矣,于佛马依”等句,被诬为詈僧谤佛,其后虽幸免脱罪,但姚燧此时已全身避害,辞官归隐,不可能再过问刘时中之事。
至治二年(1322年),刘时中已经在太常礼仪院任博士,《元史·祭祀一》记载:
英宗至治二年(1322年)九月,有旨讲南郊祀事。中书平章买闾,御史中丞曹立,礼部尚书张野,学士蔡文渊、袁桶、邓文原,太常礼仪院使王纬、田天泽,博士刘致等会都堂议[2]1785。
刘时中在太常院任职品级虽然不高,但却较能发挥其文学才能,在此期间,他著写了大量的文章。如1323年的《萧贞敏公谥议》、1324年的《太庙室次议》、1332年的《姚牧庵年谱》、1333年的《大元忠肃姚公谥议》等。
泰定元年(1324年),刘时中仍任太常博士。《元史·祭祀三》记载有:泰定元年(1324年)春正月甲午,奉安仁宗及慈圣皇后二神主,丁丑御史宋本、赵成庆、李嘉宾,言太庙失神主……博士刘致建议曰:“窃以为礼莫大于宗庙…… ” [2]1839
但是,刘时中此期并非脱离了翰林院,而应该是在太常礼仪院兼做博士。约成书于至顺元年(1330年)的《录鬼簿》仍称刘时中为“刘时中待制” [14]。此外,吴善的《牧庵集序》记载有:
至顺壬申(1332年),公之门人翰林待卫(制)刘公时中,始以公之全集自中书移命江浙,以郡县赡学余钱,命公駸木,大恵后学。予时承乏提学江浙儒学,因获董领其事,私窃欣幸,乃与钱塘学者业景修从加校讐,分门别类[11]404……
刘时中在1332年,整理了姚燧全集,中书责令江浙儒学以郡县赡学的余钱印制,时任江浙等处儒学提举的吴善接手了这件事。
在元代,太常礼仪院是一个比较不稳定的机构,早期由翰林院代理,后来独立出来。但设置比较松散,不断有别的部门并入,并且地位时升时降。《元史·百官四》记载:
太常礼仪院,秩正二品,掌中统元年,中都立,太常寺设寺丞一员。至元二年,翰林兼摄太常寺。九年,立太常寺,设卿一员,正三品,少卿以下五员,品秩有差。十三年,省并衙门,以侍仪司并入太常寺。十四年,增博士一员。十六年,又增法物库子,掌公服、法服之藏。二十年,升正三品,别置侍仪司。至大元年,改升院,设官十二员,正二品。四年,复为太常寺,正三品。延祐元年,复改升院,正二品,以大司徒领之。七年,降从二品。天历二年,复升正二品[2]2217。
在元代,同时在翰林院和太常院任职的情况并不少见,如《元史·高鸣》载:“世祖即位,赐诰命金符,已而,召为翰林学士兼太常少卿。” [2]3758;《元史·徐世隆》:“至元元年,迁翰林侍讲学士兼太常卿。” [2]3769;《元史·孟祺》载:“应奉翰林文字兼太常博士” [2]3771。
另据孟繁仁在《新发现的刘时中 < 参政姚公谥议 > 碑文》中考证,刘时中在至顺四年(1333年)仍在太常礼仪院任职,作有《大元忠肃姚公谥议》。
1333年以后不久,刘时中被贬为浙省都事。元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及郑元佑的《遂昌杂录》都记载有刘时中曾任浙省都事的经历。浙省都事为从七品的地方官,刘时中从正七品的太常博士贬到从七品,其原因,也许正如此期撰写的《代马诉冤》中所说:
[甜水令]为这等乍富儿曹,无知小辈,一概地把人欺。一地里快蹿轻踮,乱走胡奔,紧先行不识尊卑。
[折桂令]致令得官府闻知,验数目存留,分官品高低。准备着竹杖芒鞋,免不得奔走驱驰。再不敢鞭骏骑向街头闹起,则索扭蛮腰将足下殃及。为此辈无知,将我连累,把我埋没在蓬蒿,失陷在污泥[6]。
刘时中在任浙省都事不久后就辞官了,元代黄溍的《上海县主簿吴君墓志铭》记载:至元元年(1335年),调(吴福孙为)常州路儒学教授,君气岸素髙,又在师儒之位,不肯为謟曲以事上官,竟坐是去,改调嘉兴路(浙江)澉浦务税课大使,君承命欣然就职,殊不以为歉也。晚益务恬退足迹,不涉达官贵人之门,日与方外大老玄览王真人,及名公之归休弗仕者,湖南帅于公有卿,道州守徐公叔清,翰林次对刘公时中,徜徉湖山间,不复以仕禄为意。至正六年(1346年),铨曹考其资歴当升,授将仕佐郎松江府上海县主簿[15]。
也就是说,吴福孙1335年在嘉兴任官时,刘时中就已“归休弗仕”,“徜徉湖山间,不复以仕禄为意”了。
另,马祖常有《赠刘时中》诗一首:
江海归来气尚豪,立谈便合拥旌旄。青衿令子箕裘美,白发贤妻井臼劳。才大岂能期世用,数竒还不救名高。公卿知已吹嘘易,笑我官曹似马曹[4]331。
在诗中,马祖常对从宦海中脱离而出的刘时中大加赞赏,称其“青衿令子箕裘美,白发贤妻井臼劳。”同时又为刘时中才大、名高却不为世用鸣不平,嘲讽名贵公卿们只知道自我吹捧,哪里知道“官曹”不如“马曹”清闲自在。
刘时中辞官后仍在浙江,与开元宫道士王眉叟、张小山流连于山水之间。在此期间,为张小山的散曲集《小山乐府》撰写了跋文。
1352年左右,《元史·食货五》记载:
至正十年(1350年),右丞相脱脱欲更钞法,乃会中书省、枢密院、御史台,及集贤、翰林两院官共议之……十一年(1351年)置宝泉提举司,掌鼓铸至正通宝钱,印造交钞,令民间通用[2]2483。
钞法施行后,货币贬值,物价上涨,社会混乱,刘时中写了《上高监司》后套一曲,言钞法之弊。
根据元代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记载:
浙省都事刘君时中者,海内名士也,既卒,贫无以为葬,(王眉叟)躬往吊哭,周其遗孤,举其柩葬于徳清县,与己之寿穴相近,春秋祭扫不怠[16]。
王眉叟约在1354年左右死去,根据王眉叟“春秋祭扫不怠”来看,刘时中应在写完《上高监司》后套不久死去。
刘时中去世后,钱惟善作《故翰林待制刘公时中挽词》一诗缅怀之:
平生宝绘燎秦灰,有酒长教笑口开,中夜闻鸡曾起舞,晚年爱菊竟归来。圣贤欲献王褒颂,绛灌那知贾谊才,怅望龟溪埋玉后,湘江雨湿钓几苔[4]40。
4 结语元代虽有五位刘时中,但真正的散曲家刘时中只有一个,即山西石州宁乡刘时中。其因被杨朝英编著的《阳春白雪》误注为“古洪刘时中”而身世饱受争议。纵观散曲家刘时中的一生,前期追随姚燧为湖南宪府吏、汴省缘等下级小吏,后期入大都求仕,被赵孟頫举荐为翰林待制,晚年又被贬出大都,心灰意冷,遂归隐江浙。观诸刘时中一生,汲汲于功名仕途,却始终不被赏识,沉抑下僚,令人唏嘘感叹。
[1] | 王国维. 宋元戏曲史[M]. 北京: 中华书局, 2010 : 168 . |
[2] | [明]宋濂.元史[M].北京:中华书局, 1976. |
[3] | [元]程钜夫.雪楼集[M]//[清]纪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北商务印书馆, 198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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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 [元]李祁.云阳李先生文集[M]//北京图书馆古籍出版编辑组.北京图书馆古籍珍本丛刊(第96册).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0: 229. |
[6] | [元]杨朝英.中华再造善本·乐府新编阳春白雪[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6. |
[7] | [元]杨朝英.中华再造善本·朝野新声太平乐府[M].北京:北京图书馆出版社, 2006. |
[8] | [清]胡聘之.山右石刻丛编[M]//续修四库全书(第907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704. |
[9] | [明]李日华.味水轩日记[M].北京:文物出版社, 1982: 25. |
[10] | [明]孙凤.孙氏书画钞[M]//续修四库全书(第1065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38. |
[11] | [元]姚燧.牧庵集[M]//[清]纪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台北:台北商务印书馆, 1986. |
[12] | [明]郁逢庆.书画题跋记[M]//[清]纪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816册).台北:台北商务印书馆, 1986: 610. |
[13] | [元]杨载.杨仲弘文集[M]//[清]纪昀.影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1208册).台北:台北商务印书馆, 1986: 33. |
[14] | [元]钟嗣成.录鬼簿(外四种)[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1978: 7. |
[15] | [元]黄溍.金华黄先生文集[M]//续修四库全书(第1323册).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3: 490. |
[16] | [元]陶宗仪.南村辍耕录[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 2012: 106.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