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调研究是对汉藏语系诸语言研究的一个重要的切入点,在五四新文化运动大背景下用现代化描写手段研究汉语方言以及汉藏语系诸语言以来,更是如此。如刘俐李的《汉语声调论》[1]就是一部集大成的重要成果。
对于关中方言声调的研究,新中国成立前的成果如白涤洲先生的3篇遗稿《关中入声之变化》[2]997-1092《关中入声变读的原因和程序》[3]25-44《关中声调实验录》[4]447-488,“文革”前的如孙福全先生的《西安方言的变调》[5]28-29,改革开放初期的如孙立新《户县方言的连读变调》[6]78-88,近年来的如侯静的《岐山方言两字组连读调式》[7]97-99等。
一、 关于关中方言单字调与古汉语声调的对应问题 (一) 关中方言声调的历史层次 1. 普遍规律宋以前汉语有平上去入4个声调;近代汉语时期入声消失;官话地区把古入声字分派到了平上去3声里且平声分阴阳,还有古全浊上声归去声,成了阴平、阳平、上声、去声4个声调;关中方言大致都如普通话的清声母平声归阴平,浊声母平声归阳平,全浊上声归去声。而古入声字在关中方言里的特点却跟普通话相差较远。普通话是入派三声:阴平、阳平(平声)、上声、去声都有,以派入去声的字最多。关中方言是古全浊入声归阳平,其余入声字归阴平,是入派平声;例外字不多。因此,李荣先生在《官话方言的分区》[8]2-5一文,把河南、关中、晋南、甘肃东部、宁夏南部等处古入声归平声的方言称作“中原官话”。表 1参照了孙立新《关中方言略说》[9]106-124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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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1 古汉语入声字在关中方言里的分派与普通话比较表 |
下列字依先秦汉语入声与今关中方言的对应规律读阴平或阳平,由此可以看出关中方言对先秦入声的读法是依照中古汉语与今关中方言的对应规律读平声的:裕,此字先秦在屋部开口三等,今关中读阴平。遂隧,此两字先秦在物部合口三等,今关中读阳平。逮,此字先秦在质部开口四等,今关中读阴平。荔,此字先秦在入声,《广韵》在“止开三支:来寘”,今关中方言读阴平。
3. 先秦有长短入,长入后来变到了去声王力先生《汉语语音史》[10]74-77列举了若干个字,先秦有长短入,长入后来变到了去声,这些字在今关中方言所形成的异读都有古音源流。现列举这些异读字,通常读音在前。错,千各切,读作阴平,适用语境“~误|纠~”;仓故切,读作去声,适用语境“~开|~叶子葱”。闭,博计切,音仍为“闭”;方结切,音“憋”,“屏住(呼吸)”,如:~一口气。吓,呼讶切,读作去声;呼格切,读作阴平,与“赫”等同音:~住咧。刺,止开三去寘清,读作去声;梗开三入昔清,读作阴平,“伸”的意思;《广韵》七亦切,《集韵》七迹切:“穿也,伤也。”积,梗开三入昔精,子昔切,读作阴平:~累|~极;《广韵》去声寘韵子智切,读作去声,指柴火垛,例如“摞~|麦秸~|棉柴杆~”。射,假开三去祃书,读作“社”:~箭|扫~;梗开三入昔船,读如“十”:水~出来咧。
另外,古入声字“狭峡”二字,关中方言依照其匣母入声洽韵通常读如“霞”,为阳平;“狭”在“狭得很(狭窄得很)”的语境里,“峡”在“山峡峡(山峡)沟洼(去声)洼”的语境里均读作去声;“压”古在影母狎韵,一读阴平,一读去声;泾阳等地把“拉”(来母合韵)通常读作阴平,在“拉话(聊天,拉家常)”一词中读作去声;“苶”(泥母帖韵)在西安等处通常读作去声,只在“苶胆(意想不到的胆量)”一词中读作阳平;以上各字,读作阴平或阳平是对古短入的传承,又读去声是对古长入的传承。
还有“闸”(崇母洽韵)、“憠”(见母月韵)、“倔”(群母物韵)、“跃”(以母药韵)、“轧”(影母黠韵)、“幕”(明母铎韵)、“育”(影母屋韵)“续”(心母烛韵)等字,只读去声,也是对古长入的传承。“秩”(澄母质韵)字在凤翔、泾阳等关中多数方言点读作去声(户县读作阴平);“肉”(日母屋韵)字在关中一般读作去声,东部华县、北部泾阳等地一般读作阴平,户县、永寿又读阴平;“述”(船母术韵)在泾阳读作去声,关中多数方言读作阳平;“牧”在宝鸡等地读作去声,西安等多数方言点读作阴平;“搁”在关中一般读去声,户县东乡读阳平,铜川读作阴平;“木”(明母屋韵)一般读作阴平,在用作“麻木”意义的时候读作去声;“促”(清母烛韵)通常读作阴平,在“促织(蟋蟀)”一词里读作去声,户县方言把蟋蟀不叫“促织”,而把锅案上吃残羹冷炙酷似蟋蟀的昆虫叫作“促织织”(关中不少方言是重叠式,而且“织”字读如“朱”);“筑”在宝鸡一带读去声,西安等地读作阳平,高陵等地读作阴平。以上各字,读作阴平或阳平是对古短入的传承,又读去声也是对古长入的传承。
4. 关于古舒声字在关中方言里的传承问题其一,我们从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编著的《方言调查字表》[11]可以看出今关中方言声调系统尤其是口语读音里对中古声调的传承特点来:“离开”的“离”字,《切韵》音系与平声调“离(离别)”字声调不同。此字古在《广韵》去声来母寘韵,今关中口语与“利”字同音,又与“趔”字同音。跑,此字古在《广韵》平声并母肴韵,这是今关中口语与“袍”字同音的理据。跳,此字古在《广韵》平声定母萧韵,这是今关中口语与“条”字同音的理据。普通话“跳”字读音的理据是,“跳”字在《广韵》去声透母啸韵。殴,此字古在《广韵》上声影母厚韵,这是今关中口语与“偶”字同音的理据。纬,此字古在《广韵》去声韵母未韵,这是今关中方言口语与“胃”字同音的理据。其二,我们还可以找到《方言调查字表》未列入的字在关中的读音理据。例如:偏,此字古在《广韵》去声滂母缐韵,这是今关中把“偏坡”的“偏”读如“骗”的理据。抻,此字古在《广韵》去声震韵试刃切(“抻,抻物长也”),这是今关中此字读作去声的理据。普通话此字读作阴平的理据尚待考证。连,此字古在《集韵》去声线韵连彦切(“连,及也”),这是今关中口语与“练”字同音的理据;西安方言把狗交配叫作“连儿子”或“连生儿”,口语里又把“连住”的“连”字读如“练”字。先(先后:妯娌),此字古在《广韵》去声霰韵苏甸切,这是今关中口语与“线”字同音的理据。郭璞《尔雅注》:“今相呼先后或云妯娌。”《史记·孝武本纪》:“见神于先后宛若。”裴駰集注引孟康注曰:“兄弟妻相谓先后。”颜师古云:“古谓之娣姒,今关中俗呼之为先后,吴楚俗呼之为妯娌。” 撑(撐),此字古在《集韵》去声映韵耻孟切(如斜着顶住屋架等的木头叫作“撑子”;还指(脾气)倔:这个老汉脾气撑,心却好着呢),这是今关中口语读作去声调的理据。
5. 今关中方言与近代汉语时期《中原音韵》等声调系统的比较从反映近代汉语音韵特点的《中原音韵》《等韵图经》《中原雅音》也可以看出今关中方言声调的一些特点来。如下未具体标示的,都是《中原音韵》的例子:术蜀,平声,今西安方言读作阳平。按:《等韵图经》作阳平。缚,平声,今西安方言书面语读上声,口语读阳平,如“~包粽子”。按:《等韵图经》作阳平。雀,上声,此字书面语读作阴平,口语读作上声。抹(~煞),上声,今关中方言读作上声。按:《等韵图经》亦作上声。恰,上声,今关中方言读作上声。或,平声,今关中方言读作阳平。惑,平声,今西安方言读作阴平。者,《中原雅音》在平声,今西安方言读作阴平。也(之乎者~),《中原雅音》在平声,今关中读作阴平。
6. 关中方言的破读现象破读现象是古汉语构词的手段之一,如平声字“衣”是名词,去声字“衣”是动词;上声字“雨”是名词,去声字“雨”是动词。官话里还有一定的破读现象,如普通话和关中方言的“瓦”字用作名词读作上声,用作动词读作去声。
关中方言也有破读现象,最典型的是“冰”字,读作阴平是名词兼形容词,读作去声是动词,是“使之冰”的意思。关中除西安、户县、周至、咸阳等中心地区以外,“冰”都读作去声,如“把热面冰一下再吃”。“冰”《集韵》在去声证韵“冷迫也。”
关中把走弯路叫作“走院路”,把绕道走叫作“院着走”,其实,“院”字本字为“远”。中古汉语“远”字又读去声,《广韵》去声愿韵于愿切:“远,离也。”朱熹《四书集注》对《孟子·梁惠王上》中的“是以君子远庖厨也”的解释为“远,去声。盖人之于禽兽,同生而异类,故用之以礼,而不忍之心施于见闻之所及。其所以必远庖厨者,亦以预养是心而广为仁之述也。”《吕氏春秋·不苟论·自知》曰:“臣闻忠臣毕其忠,而不敢远其死。”高诱《吕氏春秋注》对“远”字没有音义上的注释。根据上下文,这里的“远”字还是去声,是“避开”的意思。《论语·颜渊》曰:“舜有天下,选于众,举皋陶,不仁者远矣。汤有天下,选于众,举伊尹,不仁者远矣。”皇侃义疏引蔡谟云:“何谓不仁者远?远,去也。”《论语·雍也》:“子曰:‘务民之义,敬鬼神而远之,可谓智矣。”皇侃义疏曰:“鬼神不可慢,故曰敬鬼;可敬不可近,故宜远之也。”
还有,“扯”字通常读作上声,用作“邋遢”等意义的时候读作去声。“渥”字在“渥面(把和好的用来擀面条的面久放使之吃的时候筋道)”一词中,关中东部如洛南等处读作去声,其余多数方言点读作阴平;洛南对“渥”字的读音属于破读。“采”字通常读作上声,用在“拿脸采(不顾脸面、不顾廉耻地占便宜)”的时候读如去声字“菜”或“踹”。
(二) 关中方言的声调避讳李荣先生[12]116-126讨论“回避同音字”问题时举了“糙”字(《广韵》去声“七到切”,北京读作cāo),指出:“大概是怕读成去声,和一个粗野的字眼犯了。这是忌讳造成的音变规律的例外”,以至于在“河北昌黎、献县、深县等地方言‘糙’字也读阴平不读去声……没有一个字和‘糙’字去声同音的。”语言避讳是一种重要的修辞手段,可以分为语音避讳和词汇避讳。语音避讳指用另一个音节把所避讳的对象避开,避讳对象与避讳结果之间是一个音节对着一个音节的关系,如关中把依例应该读作阳平的“频”字读如去声调的“聘”,这是避讳“贫”字的读音。语音避讳属于语音修辞兼词汇修辞范畴,既是语音问题,又是词汇问题,还是修辞问题,也具有民俗学和社会语言学等意义。
关于关中方言的语音避讳问题,孙立新《户县方言研究》[13]456-472在讨论户县方言禁忌语时顺便讨论过关中方言的语音避讳问题,又在2004年的文章里[14]133-148讨论过陕西方言的语音避讳问题。关中声调避讳的理据有两种:其一是避讳本身的读音,如“颓”依例当读阳平却例外地读作去声,就是避讳其本身的读音;其二是避讳相关字的读音,如“馍”依例读阳平,关中多数方言读作去声,这是避讳“魔”的读音。再如“史”在关中中东部与“死”同音,无避讳痕迹,而西部宝鸡一带读如“思”,是避讳“死”。“责”在蓝田读作上声,这是避讳“塞”的白读音[tsei31],是避讳“塞[tsei31]”的交合义。其他避讳包括声母变化的避讳、韵母变化的避讳。下面再举若干个声调避讳的例字。
舵果开一上哿定,此字依例读如“惰”或“唾”,关中绝大多数方言点读作阴平而与“拖脱托”等[th]声母阴平字同音;临潼、韩城、黄陵、铜川、耀州、三原、泾阳、旬邑、岐山、富县10处读如“驼”。关中的读法是避讳“惰唾”的读音。
馍果合一平戈明,此字依例读作阳平,关中方言多数方言点读作去声(西安、三原mγ55渭南mo55),这是避讳“魔”字的读音。
帕假开二去祃滂,此字依例与“怕”字同音,如北京话即与“怕”字同音;关中各方言点全读阴平(西安pha31合阳pha21),这是避讳“怕”字的读音。
蜗假合二麻见,此字依例与“瓜”字同音,北京读作uo55可能是受“窝”字声符影响的结果或另有音韵来源,户县等地口语读如“寡kua51”,这是避讳“瓜”字的读音。按:此字在关中方言的书面语也读如“窝”(西安uγ31商州vo21渭南uo31)。
华中华假合二麻匣,此字依例与“铧滑猾”等字同音,关中方言读如“花”,这是避讳“滑猾”等字的读音;又,“骅”字在关中方言也读如“花”,也是避讳“滑猾”等字的读音。
播果合一平过帮,此字依例读作阴平,关中方言全读上声,这是避讳“驳剥”的读音。
雌止开三平支清,此字依例应读阳平,却例外地读阴平,是避讳其本身的读音。
批~判,蟹开四平齐滂,此字西安等处依例读作[cphi],因为关中禁忌字“屄”字读作[cphi],所以,临潼、华县、长武、永寿、淳化、乾县、礼泉、咸阳、兴平、武功、眉县、太白、岐山、麟游14处读作上声,此字在临潼等处读作上声属于禁忌字避讳。
捕遇合一去暮並,此字依例读作“簿”或者“铺店~”,关中多数方言点读如“扑”,麟游读如“不”,西安、蓝田、洛南、蒲城、淳化、乾县、礼泉、咸阳、户县、兴平、武功、岐山、富县13处读如“普”。这都是避讳其本身的读音。
模~范摹,遇合一平模明,关中方言读这两个字为上声;“膜漠寞”中古在宕摄开口一等入声铎韵,关中方言也读作上声。从理据上来看,关中方言“模(~范)摹膜漠寞”读作上声,跟“馍”字读作去声同理,都是避讳“魔”字的读音。
巨~大,遇开三上语群,此字关中方言依例应与“具趣”等同音,但是,临潼、蓝田、商州、丹凤、华县、潼关、宜君、澄城、耀州、蒲城、白水、旬邑、凤县、宝鸡、凤翔、富县16处读作上声。读作上声的方言点是避讳“惧”字的读音。另外,户县话读遇摄合口三等平声虞韵群纽字“瞿”如“巨惧”,是从去声字“惧(懼)”以“瞿”为声符类化来的。
愚娱虞(疑母)逾愉(以母),这几个字都是遇摄合口三等平声虞韵字,依例应当读作阴平,却例外地读作去声,这是避讳“愚”字的读音。
泄山开三入薛心,此字依例应当读作阴平且关中多数方言点读作阴平,韩城读作阳平;读作去声的方言点有:西安、临潼、蓝田、丹凤、华县、华阴、潼关、渭南、宜川、黄龙、洛川、黄陵、宜君、铜川、耀州、咸阳、户县、周至、眉县、富县、定边21处。西安等处读此字为去声是受共同语影响的结果,韩城读作阳平是避讳“泻拉肚子”字的读音。
虐宕开三入药疑,此字关中多数方言点依例读作阴平且与“岳药”等字同音,扶风、岐山、凤翔、千阳、陇县例外地读作去声,周至、宝鸡例外地读作上声。扶风等处读作去声是受共同语影响的结果,周至、宝鸡的例外理据是避讳其本身的读音。
辱褥通合三入烛日,此两字依例应读阴平。辱字,西安、户县等多数方言点读上声,韩城、宜川、定边3处读阴平,周至、户县又依例读作阴平;褥字,38处读阴平,淳化、乾县、眉县、太白、凤县、宝鸡、凤翔、岐山、扶风、麟游、千阳、陇县、富县13处读上声。辱字读音的例外理据是避讳其本身的读音,褥字读音的例外理据是受辱字的感染所致。
(三) 关于关中方言声调的文白异读问题这个问题青年学者徐朋彪《富平方言的文白异读》[15]100-102一文里也注意到了。比如“对”文读去声,白读阳平时是“(用杆状物)碰;训斥”等意义。西安一带把一些非阳平字读如阳平:人名用字、本读阴平的“德州周高生”等白读阳平;“拐”字文读上声,白读阳平;“扣”字文读去声,白读阳平。
亲属称谓词在口语里常常白读,最典型的是多数方言点“哥伯妈姑”4字读作阳平;西安“娘(叔母)爷(祖父)姨”3字读作去声;兴平“妈爷婆哥伯”读作去声;户县亲属称谓词分为称述和直呼,称述时读本调,如“妈哥伯姑”称述时为阴平,直呼时为阳平;“姐”称述时为上声,直呼时为阳平;“爷”称述时为阳平,直呼时为去声;“舅”称述时为去声,直呼时为阳平。西安、户县“姨”读去声,“夷”字亦然。高陵“哥”字口语读作上声。
二、 关中方言连读变调的类型学考察本部分主要记录描写两字组的连读变调。
(一) 关中方言连读变调的主要类型 1. 西安型其两字组连读变调规律可以参阅孙立新《西安方言研究》[16]54表 17。
(1)两阴平字连读,一是有的不变调,如“作风、机关、西安”;二是有的前字变作阳平调,后字不变调,如“通知、拉车、一般、作业”;三是前字有时变作阳平调,有时不变调,如“吉星、春色、音乐、国家”。西安市属的周至、户县、蓝田属于西安型的变调模式,但在两字组连读变调中有一定差异:如跟户县的不同点在于两阴平字连读,西安前字变作阳平的比户县多,且两阴平字必须牵涉第三个音节,“张春桥”的“张”字,西安变作阳平,“北张村”的“北”字西安变作阳平,“南康村”的“康”字,西安变作阳平,“张、北、康”户县均不变调。
(2)两上声字连读,一是不变调,如“洗手”“打井”“选举”;二是前字变作阴平后字不变调,如“五里”“勇敢”“总统”;三是两字均变作阴平,如“老鼠”“小姐”“买主”。
(3)前字上声后字阴平的,有的前字变作去声,如“打铁”“写书”“老张”“小孙”。
(4)两字组后字由非阴平字变作阴平:如“泾阳=泾央”“道理=倒立”“方便=方鞭”。
2. 宝鸡型宝鸡型跟西安型一致的有如上的(A)中的第二种情况,还有(2)(3)(4)(“道理=倒立”),不一致的在于:其一,西安型不变调的“作风、机关、西安”等,宝鸡型前字变作上声调;其二,前字阳平后字阴平的,前字变作阴平后字变作上声,如“昨天=作舔”“黄师=荒使”;其三,C类变调很普遍,如“宝鸡”“女婿”,前字变作去声,西安等处前字不变调;前字阴平、后字由非阴平变作阴平的,前字变作上声,长武、泾阳等处也有这个特点。宝鸡全市都是宝鸡型变调模式。另外,在宝鸡型变调模式中的三字组如“刘老师”,“刘”字变作阴平(=六),“老”字变如“涝”依照常例,“刘”字在此语境里可以不变调,因为“老师”有变如“涝师”的条件,这种变调类型在宝鸡一带很普遍,属于特殊的变调。
3. 长武型长武型大致具有宝鸡型的特点,长武型跟西安型、宝鸡型、泾阳型等的最大区别在于,前字去声后字阴平或由非阴平变作阴平的,前字由去声变作阳平,如“运作=云作”“会客=回客”“妹夫=煤夫”。此种型变调模式在关中唯有长武一处。
4. 泾阳型泾阳型大致符合宝鸡型的一系列特点,只有宝鸡的“其三”泾阳型不具备,而与西安型一致。关中方言区中部、东部、北部多数都属于泾阳型的变调模式。
5. 合阳型合阳型的最大特点是把西安型两上声字连读前字变调的类型,以前字变作阳平后字不变调为标志,如“老李=劳李”“走狗=逐狗”。
6. 宜川型宜川一处两上声字连读,前字有变作阴平后字不变仍为55调值的,有两上声字均变作阴平的;宜川两阴平字的连读变调模式与泾阳型一致。
(二) 关于关中方言连读变调问题的讨论连读变调是汉语共同语和方言语流音变的主要形式之一(其次的音变形式指声母、韵母变化和声韵的同时变化)。变调是区别手段之一,如关中中东部“东西”表方向时前字变作阳平,表物件时西安一带不变调,泾阳等渭北地区前字变作上声。单字调具有区别语义的作用,而连读变调也往往具有区别语义的作用,还具有一定的语法表达手段。如西安方言的“东西[31:24 31方向/31 31物品]”,户县方言的“领导[51 51动词/51 31 51]名词”。
连读变调大致可以用“同化、异化、强化、弱化”来解释,如普通话“党委”前字变如阳平以及关中方言前字变调(西安前字变如“珰”,合阳前字变作阳平),均为异化;再如关中方言区宝鸡、三原、渭南等处“作风、牺牲、功劳、泾阳、方便”等两字组的前字变作上声,这是强化,因为前字阴平为低降调型31,变作高至半低调型、52调值。
孙立新[6]根据户县方言连读变调的实际提出非阴平字变作阴平为“半弱化”现象,可以对“半弱化”的理论架构以有力支持的,可以参阅郭子直先生为新编《岐山县志》所编纂的《方言志》[17]653-710以及毋效智先生的《扶风方言》[18]。如《岐山方言志》684页“爷婆(太阳)”的“婆”字、686页“年那下(去年)”的“下”字、687页“吹手(吹鼓手)”的“手”字、688页“膏葫芦(膏大车的油瓶子)”的“芦”字记作阴平调。《扶风方言》不但把许多非阴平字记作阴平,而且把许多单音节语气词也记作阴平,如348页的“吧”字、349页的“嘛”字、351页的“么(嚜)”字,均记作阴平。
我们认为形成关中方言连读变调“半弱化”格局的主要因素主要有两点:其一是关中方言阴平调值相对比较低(31或21),阴平调跟普通话的轻声调(一般是02,变式有03或04)中的02或03的起点是一致的;关中方言非阴平字变作阴平时明显地向下降落,不像普通话那样形成很短的音长。其二是甘肃东部很明显地把普通话两字组中后字弱化、变作轻声调的音节读作本调,把关中方言“半弱化”了的音节读作本调。如天水“衣服”的“服”字读作本调阳平,关中方言变作阴平;“委员”的“员”字,天水读作本调阳平,关中方言变作阴平;“道理”的“理”字天水读作本调上声,关中“半弱化”为阴平读如“立”。关中方言区南面的陕南方言区,明显地有轻声调存在,陕南多数方言跟关中方言的整体语感大不相同。
轻声是声调弱化现象,属于语流音变,是连读变调的结果。毋效智先生的《扶风方言》[18]揭示了汉语轻声字在早期并不读轻声的实际。应当承认关中轻声字比较少,产生得比较晚;估计关中轻声的产生是受共同语影响的结果。有人认为西安方言的轻声很低,这不符合实际;其实西安方言的轻声是02调值。笔者过去对普通话以及母语(笔者的母语轻声字很少)的轻声缺乏比较背景下的分析认定,上升不到理性高度,自从调查了陕南以及川北的西南官话后,发现西南官话的轻声很典型,通常是02调值,变式有03或04调值。如陕南地区西南官话的去声调为214调值,前字去声后字轻声时,后字变作高轻声04。关中以东的河南方言(中原官话的主体)轻声字就比关中多;在这方面,河南方言更接近普通话的特征。
姚亦登[20]《潼关方言》对连读变调的类型注意从古声母的源流来看问题的视角很值得提倡,如该书43页两上声字连读前字变如阴平31调值的问题,具体可以分为三种类型:其一是“清上+清上”(如“水果、保守”),其二是“次浊上+清上”(如“野草、五彩”),其三是“次浊上+次浊上”(如“永远、美满”);潼关方言“清上+次浊上”不变调。
假如研究方言只把普通话作为参照系则不一定够,周边方言应当是很重要的参照系。
三、 关于关中方言声调相关问题的讨论 (一) 关于单字调问题刘俐李[1]223-241用“曲拱特征”来解释汉语单字调问题很有见底。我们认为,鉴于汉藏语系是具有声调的语言,汉藏语系的声调区别于世界上其他语系的语调;我们的不少语言学基础理论著作或教科书,由于受其他语系语音特征(元音和辅音)的影响,不太看重对声调问题的研究。其实,我们应当在“音位(元音音位,辅音音位)”这个概念的基础上提出“声调音位”或“调位”的概念。
(二) 关于其他问题的讨论 1. 关于各县区方言声调的内部差异就着一个县区说同一种方言(如凤县、太白、周至、户县等地说关中话的地区,说陕南地区西南官话的不在此列)的各个乡镇来看,我们常常看到出生于同一地方的学者在描写其母语时的差异,包括声母、韵母和声调上的差异,从常理来看不会有多少问题。如郭子直先生《岐山方言志》[18]跟侯静2008年[7]的论文各自记的是城关镇(郭先生祖籍城关镇西巷子)和故郡镇(侯静娘家世居故郡镇)。岐山城关与故郡韵母的差异在于对北京an组韵母的读法,城关是a的鼻化音,故郡是æ的鼻化音。郭先生把城关的4个单字调分别记作阴平21、阳平34、上声52、去声44,侯静把故郡的4个单字调分别记作阴平21、阳平24、上声53、去声44,其中阳平和上声存在差异,这些记录都是符合实际的。笔者曾经长期向郭子直先生请教许多学术问题,自己感到岐山的阳平34调值读起来很拗口,因为自己的母语阳平如普通话的35调值。孙立新《户县方言研究》[13]第3页指出户县蒋村镇西部及白庙乡(白庙乡2004年并入蒋村镇),其声调调值跟甘亭镇(县府驻地)等处有明显差别:甘亭阴平31、阳平35、上声51、去声55,白庙阴平21、阳平24、上声53、去声44。蒋村、白庙一带是1958年由周至划归的,这一带声调调值跟周至东南部的集贤一带是一致的;周至二曲镇(县府驻地)等处跟户县方言的声调调值一致。
2. 声调的实验分析和研究非常重要八九十年以来,汉语声调的实验分析和研究一致受到重视,我们希望更多的关于关中方言声调实验分析和研究的著述问世。南开大学张锦玉同志和她的博士生导师石锋先生都不是关中人,能够重视并且对西安方言的单字调系统进行实验和研究,写出了质量很高的文章[19],关中学者应当迎头赶上。
有的问题限于认知能力或资料获取手段等因素,目前尚无科学解释,最典型的是宝鸡一带“建”读作上声,户县等处“企旅”读作阴平,其声调理据也有待研究。有的问题还可能解释,但也许有勉强之嫌,如“片”字,关中方言除“冰片”的“片”读去声以外,其余(“影片、片面、大片、一片地”)都读上声,“片面”的“片”读作上声不读去声,应当是避讳“骗”字的音,“影片”的“片”读作上声应当是由“片面”的“片”读作上声类化来的。还有“创伤”的“创”依例读作阴平却读作上声,是避讳本身的读音,而“创作”的“创”依例读作去声却读作上声的理据就有待研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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