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是西周首封的大国,以营丘为都达200年。周夷王时,胡公迁都薄姑城,后“治临淄”。齐景公时,在营丘建柏寝台等宫室,并在此与晏婴等商讨国家大计。营丘在历史上发生过许多重大事件,是一座非常有名的城市。但至今营丘为何处却说不清楚,笔者读到齐景公在柏寝台上问晏子“先君太公以营丘之封立城,曷为夕”[1]380时,发现柏寝台在营丘城中。考古证实柏寝台在今广饶县花官镇,山东省在柏寝台立有省级历史文化保护单位碑牌,以此可证齐都营丘在今广饶县。因此,笔者根据《史记》《左传》《晏子春秋》《韩非子》等记载,予以考证,以就教于方家。
一、《史记》中关于营丘的记述营丘是周武王首封的姜太公齐国之地,《史记》之《周本纪》《齐太公世家》《货殖列传》等篇章有记载。
(一) 营丘“地舄卤”的地理特点《周本纪》载:“(周武王)封功臣谋士,而师尚父为首封。封尚父于营丘,曰齐。”[2]127
《史记》三家注裴骃的《集解》说:“《尔雅》曰:水出其前而左曰营丘。”郭璞曰:“今齐之营丘,淄水过其南及东。”张守节的《正义》说:“《水经注》今临淄城中有丘云。青州临淄县古营丘之地,吕望所封齐之地也。营丘在县北百步城中。《舆地志》云秦立为县,城临淄水,故曰临淄也。”[2]128
这两家的注都说营丘在临淄。他们都引经据典,但不顾《史记》之本文。《齐太公世家》说:“武王已平商而王天下,封师尚父于齐营丘……莱侯来伐,与之争营丘。营丘边莱。莱人,夷也,会纣之乱而周初定,未能集远方,是以与太公争国。太公至国,修政,因其俗,简其礼,通商工之业,便鱼盐之利,而人民多归齐,齐为大国。及周成王少时,管蔡作乱,淮夷叛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敬,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哀公之同母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淄。”[2]1480-1482读者不难看出,《史记》所记是“都营丘—徙都薄姑—治临淄”,齐献公“徙薄姑都”不是迁回故都“营丘”而是“治临淄”。
《货殖列传》说:“太公望封于营丘,地舄卤,人民寡,于是太公劝其女功,极技巧,通鱼盐,则人物归之,繦至而辐凑。”[2]3255司马贞的《索隐》说:“舄卤,碱地也。”[2]3255营丘在一片盐碱地上,这是其基本特点。为什么是盐碱地?因为靠海。营丘近海,产鱼盐,所以太公才“通鱼盐”。“通鱼盐”是把鱼盐流通出去。营丘的鱼盐在太公之前流通不出去,所以经济不发达,人民寡。太公实行“通鱼盐”的政策后,鱼盐卖出去了,人流物流都涌向营丘,所以齐国开始强大起来。
在谈到临淄的特点时,《货殖列传》说:“临淄亦海岱之间一都会也。其俗宽缓阔达,而足智,好议论,地重,难动摇,怯于众斗,勇于持刺,故多劫人者,大国之风也。”[2]3265“地重”是土地厚重。“地重”与“地舄卤”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土地特点,所以“地舄卤”的营丘和“地重”的临淄绝对不会是一个地方。
(二) 建都营丘在“成王既伐东夷”之后太公望封于营丘,当时的齐国地面上有不少诸侯,既有占有胶东的莱子国,又有紧靠营丘的纪国,还有商盖[3]、谭国等。太公的齐国“人民寡”,力量弱小,并没有立即建都。建都营丘是在周成王伐东夷,把商盖等诸侯国之地给了齐国之后,这时太公到营丘已经过了10多年了。周成王“东伐淮夷,残奄,迁其君薄姑”[2]133。“淮夷叛周,乃使召康公命太公曰:‘东至海,西至河,南至穆陵,北至无棣,五侯九伯,实得征之。’齐由此得征伐,为大国。都营丘。”[2]140-1481
周成王伐东夷把商奄、徐夷、淮夷灭掉之后,“商盖服矣”。诸侯国商盖投降之后“迁其君薄姑”,把商盖国的国君薄姑从今阳信县迁到了今博兴县的柳桥。薄姑在此建城,史称“薄姑城”。《史记·正义》说:“薄姑城在青州博昌县东北六十里。”[2]1482周成王为什么把商盖国君放在这里呢?答案是此处靠近营丘。周成王灭掉商盖之后,把大片土地给了姜太公,使其封地扩大了数倍,而且给了齐国“征伐”大权,使齐国成了一个超级诸侯国。周成王为什么这样做?目的是让姜氏齐国在此代行周王朝的权利,监视好商盖国君薄姑等,防止他们再次死灰复燃反叛周王室,只要有风吹草动,齐国不用请示朝廷就可以动武讨伐他们。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齐太公才下决心在既不靠山又不临河的盐碱地上营建齐国都城的。所以离薄姑城近是齐都营丘的又一特征。
(三) 营丘为齐国都城达200年之久姜太公“都营丘”。“盖太公之卒百有余年,子丁公伋立。丁公卒,子乙公得立。乙公卒,子癸公慈母立。癸公卒,子哀公不辰立。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敬,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2]1481周夷王是自武王后的第9帝,周自建国至此约200年。
齐哀公被周烹,是因为“纪侯谮之周”[2]1481。纪国在今寿光市,纪国邻近营丘,可能听到了齐哀公的一些细密小事,便添油加醋地报告了周夷王。周王听信了纪侯,烹杀了齐哀公。营丘近纪国,才会有此等事。
(四) 胡公自营丘迁都薄姑胡公自营丘迁出到薄姑城,不是因为营丘有什么自然灾害和变故,而是因为胡公被周王室立为齐君不受齐国人民欢迎,特别是感受到营丘人的不满,鉴于这种不满乃至反对的环境,胡公才迁到薄姑城的。胡公在薄姑城大概没有多久,“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袭薄姑都,治临淄”[2]1482。
齐献公搞的这次政变是“袭攻”成功的,他的武装是“营丘人”,这表明营丘离薄姑城很近,如果较远,献公集结营丘人向薄姑城而来,则容易走漏消息,难于偷袭成功。
从《史记》的记述来看,齐都营丘建在一片盐碱地上,靠海较近,离在今寿光的纪国不远,距薄姑城较近,不会是在离临淄很近的地方,因为营丘“地舄卤”,临淄“地重”。那么,营丘在今天的什么地方呢?
前人注“营丘”,只在字面上做文章,不合乎《史记》所记事实。营丘是座都城,如果能找到城中的某一载于史册的建筑物,那么营丘城就找到了。就像是天安门所在城市是北京一样,找到天安门,自然就找到了北京。柏寝之台就是载于《晏子春秋》《韩非子》等古籍的齐都营丘之著名建筑,柏寝台所在就是齐国始建之都城营丘。
二、“柏寝”与“柏寝台”姜太公“都营丘”是建都营丘。诸侯建都,一要筑城,二要建宗庙,三要修社稷,四要建宫殿,四者具备才算完整的都城。齐国的都城营丘建成后,一定会有这四项建筑物。
(一) “路寝”与“柏寝”《春秋·庄公三十二年》载:“八月癸亥,公薨于路寝。”[4]139这是孔子对鲁庄公死于“路寝”的记述。《公羊传》解《春秋》说:“路寝者何?正寝也。”[4]139天子、诸侯的正寝叫路寝。何休曰:“公之正居也。天子、诸侯皆有三寝,一曰高寝,二曰路寝,三曰小寝。”[4]139正寝就是后世说的“正宫”。“路寝”是对天子、诸侯“正寝”的统称。周天子、鲁侯、晋伯的“正寝”都称“路寝”。《诗经·鲁颂·閟宫》:“松桷有舃,路寝孔硕。”[5]165是说鲁僖公的路寝很大。
柏寝首见于《史记·孝武本纪》:“少君见上,上有故铜器,问少君。少君曰:‘此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已而按其刻,果齐桓公器。”[2]454《封禅书》有与此完全相同的记载。
汉武帝有“故铜器”,上面刻有“柏寝”等文字,这是客观事实,不是李少君妄言鬼话所能导致的。汉武帝的这件铜器当是一件非常宝贵的重器。不然,汉武帝那样的大汉天子,那样气吞山河的人物是不会把它摆在自己宫殿的显眼处的。这件铜器的铭文有“柏寝”字样,说明在建造之初就是要把它供奉于柏寝的。柏寝是个什么地方呢?齐桓公为什么要专门铸造铜器“陈于柏寝”呢?
柏寝就是路寝,是齐国国君的正宫。
“柏寝”亦称“路寝”。《韩非子》所述景公与晏子“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6]229, 《晏子春秋》作“景公与晏子登路寝之台而望国”[1]146。《齐太公世家》所记:“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2]1261《左传·昭公二十六年》为:“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7]1547可见“柏寝”在当时亦称为“路寝”。“路寝”是对宫殿的一般称呼,“柏寝”则是对齐侯路寝的称呼。“柏寝”是齐侯的正宫,是齐国国君的“路寝”。天下有很多处“路寝”,“柏寝”则只有一处,只有齐国始建之都营丘齐侯的“正寝”称为“柏寝”。因为是写齐景公事,称“柏寝”为“路寝”,在当时人看来是无需加其他定语的。
柏寝是齐侯之路寝,亦即正寝,是齐国的宫殿,它一定是在齐国的都城之中。
(二) “柏寝”与“柏寝台”柏寝既指主要宫殿,又指这一群体建筑,即柏寝宫。“柏寝”与“柏寝台”是两个不同而相关的概念。柏寝是齐国在营丘建都之后,在城内建立的齐国宫殿, “柏寝”所在之地也就成了地名。“柏寝”既指齐侯之正宫,也指周围的宫廷园林,但“正宫”以外的具体建筑物不能称柏寝。“柏寝之台”是建在“柏寝”宫中的一个高台。在《景公登路寝台不终不悦晏子谏十八》说:“景公登路寝之台,不能终,而息乎陛,忿然而作色,不说,曰:‘孰为高台,病人之甚也?’晏子曰‘君欲节于身而勿高,使人高之而无罪也。今高,从之以罪,卑亦从之以罪,敢问使人如此可乎?’……遂下,再拜,不果登台。”[1]142这足见“柏寝台”是齐景公“使人高之”,等到他登台时因太高而累又怪罪建台的人,晏子谏其“今高,从之以罪,卑亦从之以罪”,使景公认识到“是寡人之罪也”。
柏寝台是齐景公所建。除上述齐景公登柏寝台不果之外,《景公成柏寝而师开言室夕晏子辨其所以然第五》亦提到“景公新成柏寝之台”[1]379,《景公路寝台成逢于何愿合葬晏子谏而许第二十》中说“景公成路寝之台”[1]148,在《景公登路寝台望国而叹晏子谏第十九》记述了齐景公登上柏寝台远望而叹,忧其姜氏齐国不保之事。[1]145《晏子春秋》中的这四篇文章足以证明是齐景公新建了“柏寝之台”。
除了“柏寝之台”,当还有“柏寝之亭”“柏寝之池”什么的。“柏寝台”只是“柏寝”宫的一个具体建筑物,所以《晏子春秋》《韩非子》说是“柏寝之台”。“柏寝”是“台”的定语。
柏寝宫虽然比不上明清的故宫,但也一定很广大。《鲁颂》说:“松桷有舃,路寝孔硕。”[5]165就是说鲁国的路寝很大,齐国大于鲁国,其柏寝不会比鲁国的宫殿小。宫殿大,其院落也一定大,其辅助建筑物一定不少。早在齐景公建柏寝台之前150年即公元前676年,齐桓公曾铸铜器“陈于柏寝”。
《诗经·鲁颂·閟宫》说:“路寝孔硕,新庙奕奕。”[5]165说明宗庙和路寝不远。齐国姜氏的宗庙应该也在“柏寝”之不远处。汉武帝的那件“故铜器”极可能是齐桓公为其宗庙专门铸造的祭祀器皿。这表明,齐桓公时,齐国的宗庙还在故都营丘。营丘为什么能完好地保存到齐景公时期,除了那里有众多的居民和发达的商业之外,除了保留了昔日的宫殿之外,姜氏的宗庙应该也保留于营丘,不然齐桓公造刻有“柏寝”字样的铜器并“陈于柏寝”就无法解释。汉武帝的“故铜器”证明,柏寝所在的城邑有姜齐的宗庙、社稷。因此,故都营丘得到了很好的保存
汉武帝的故铜器“齐桓公十年陈于柏寝”,证明齐桓公之前早就有“柏寝”,
说明齐景公建柏寝台的地方至少在齐桓公之前就有齐君所住的正宫,证明齐国的宗庙在齐桓公时仍在“柏寝”。国君“正寝”和国家宗庙所在的地方是何城邑?当然是国都了。
三、齐景公建柏寝台于营丘城中柏寝台在柏寝,柏寝在什么地方呢?
作为齐君的路寝,柏寝当然是在齐国的都城之内。这有什么证据吗?《晏子春秋·景公成柏寝而师开言室夕晏子辨其所以然第五》在探讨柏寝新建之室为什么偏西时,齐景公无意说出了柏寝在营丘之事。
景公新成柏寝之台,使师开鼓琴,师开左抚宫,右弹商,曰:“室夕。”公曰:“何以知之?”师开对曰:“东方之声薄,西方之声扬。”公召大匠曰:“室何为夕?”大匠曰:“立室以宫矩为之。”于是召司空曰:“立宫何为夕?”司空曰:“立宫以城矩为之。”明日,晏子朝公,公曰:“先君太公以营丘之封立城,曷为夕?”晏子对曰:“古之立国者,南望南斗,北戴枢星,彼安有朝夕哉!然而以今之夕者,周之建国,国之西方,以尊周也。”公蹴然曰:“古之臣乎!”[1]379
齐景公建成柏寝台后,在柏寝宫让乐师开在室中弹琴。师开安放好古琴,面正南而坐,左手按宫键,右手弹商键,弹过之后说:“室偏西(背阴)。”景公说:“依据什么知道新房偏西?”师开回答说:“东面的声音紧迫,西面的声音远扬。”这表明琴东的空间小,琴西的空间大,因为琴的安置与屋的方向不一致,所以出现这种情况。景公召见负责宫殿施工的大匠问道:“这里的房屋为什么偏西?”大匠说:“建房以宫殿的方向为准。”于是召见负责宫殿建设的司空问道:“这里的宫殿为何偏西?”司空说:“建立宫殿以城的方向为准。”第二天,晏子朝见景公,齐景公说:“先君太公以营丘之封地建立都城,为什么让它偏西呢?”晏子回答说:“古人建立都城,南望南斗六星,北戴枢星七斗,它怎么会偏西呢!然而,以现在的都城偏西来看,是周之建国,国都在西方,偏向西方是为了尊周啊。”景公很恭敬地说:“(今人是)古人之臣啊!”
齐景公再三追问新建房屋为什么偏西后说:“先君太公以营丘之封立城,曷为夕?”这句话的逻辑是:抚琴之室因为遵照宫殿的方向而偏西,宫殿因为遵照都城的方向而偏西,所以先君太公以营丘之封地所建立的都城是偏西的。“曷为夕”是问晏子:先君太公当初建营丘城为什么偏西?晏子的回答是为尊周。因此,齐景公才由严肃甚至气愤转变为恭敬的态度说:新建筑依据古建筑所定下的方向准则,今人遵从古人,今人臣服古人啊!
这段对话,语境严肃而认真。柏寝之“室夕”是因为齐国先君太公所建都城营丘夕,所以“室夕”。也就是说,抚琴之室在营丘,因营丘的方向偏西而偏西。齐景公的话无意中透露了一个重要信息:柏寝台在齐都营丘城内。
齐国从营丘迁都的是胡公,胡公迁都薄姑,在周夷王之时,约在公元前880年。齐景公在柏寝与晏子说这话时,距胡公从营丘迁都到薄姑,已有350年。景公身为齐国国君,他对自己的国都情况当然是熟知的。齐景公的话是可信的,这是到目前为止所见对营丘的最早记述,比《史记》早了400多年,《史记》的记载与此完全一致。可以以此断定:柏寝台在齐国的始建国都营丘城内。
这段文章除景公追问柏寝的房屋方向有些偏西外,还透露出如下信息:(1) 柏寝建有新的宫殿,师开鼓琴之室就是新的建筑。(2) 新的建筑依据老的宫殿规划而建。(3) 室在宫中,宫在城中,室因宫而建,宫因城而建。可见这时的营丘城还是依照当年的规划。(4) 齐景公在此宫中住宿,文中“明日,晏子朝公”证明了景公住于此。景公在此住了多长时间不得而知,但从齐景公对“室何为夕?”问大匠、问司空,直到第二天还问宰相晏婴来看,景公对柏寝是很喜欢的,因此,他常驻于此是自然的。这些信息综合说明,柏寝仍是齐景公的安寝之处。
营丘是齐国的始建都城,胡公迁都时没有发生什么战乱,营丘并没有遭受什么破坏。从《左传》《晏子春秋》《韩非子》《史记》等的记载来看,柏寝有齐君的寝宫,有各种美好的建筑,也是齐景公经常去住的地方。柏寝所在的营丘直到齐景公时仍保留着其故都地位。
四、齐景公与晏婴在营丘讨论应对陈氏之计景公之时,都城已不在营丘,因为是故都,景公常到营丘。他不仅在营丘继续建造宫殿、台榭,到这里游览、休息,还在柏寝与晏子等讨论国家大事。关于陈氏将取代姜姓而有齐国的著名讨论就是在营丘的柏寝谈到的,营丘俨然是景公时期的副都。
《齐太公世家》载:
三十二年,彗星见。景公坐柏寝,叹曰:“堂堂!谁有此乎?”群臣皆泣,晏子笑,公怒。晏子曰:“臣笑群臣谀甚。”景公曰:“彗星出东北,当齐分野,寡人以为忧。”晏子曰:“君高台深池,赋敛如弗得,刑罚恐弗胜,茀星将出,彗星何惧乎?”公曰:“可禳否?”晏子曰:“使神可祝而来,亦可禳而去也。百姓苦怨以万数,而君令一人禳之,安能胜众口乎?”是时景公好治宫室,聚狗马,奢侈,厚赋重刑,故晏子以此谏之。[2]1504
晏子在柏寝谏齐景公“好治宫室”是很有说服力的,因为“柏寝台”等就是齐景公“高台深池”的证物,是“赋敛”百姓的结果,也是引起民怨的原因。晏子说“茀星将出”谓客星侵近边侧主星,欲相害。暗喻陈氏欲侵夺姜氏齐国。齐景公三十二年是鲁昭公二十六年,对此,《左传》的记载是:
齐有彗星,齐侯使禳之。晏子曰:“无益也,祗取诬焉。天道不謟,不贰其命,若之何禳之?且天之有彗也,以除秽也。君无秽德,又何禳焉?若德之秽,禳之何损?《诗》曰:‘惟此文王,小心翼翼。昭事上帝,聿怀多福,厥徳不回,以受方国。’君无违德,方国将至,何患于彗?《诗》曰:‘我无所监,夏后及商。用乱之故,民卒流亡。’若德回乱,民将流亡,祝史之为,无能补也。”公说,乃止。[7]1546
这段有关“禳星”的文章与《史记》中晏子与齐景公关于禳星的对话应该是一次,司马迁不述《左传》中的这段,可以避免重复,可相互补充。晏子有据有理的进谏,制止了齐景公要人“禳星”这种无益的迷信活动。紧接上文,《左传》继续写道:
齐侯与晏子坐于路寝,公叹曰:“美哉室,其谁有此乎?”晏子曰:“敢问何谓也?”公曰:“吾以为在德。”对曰:“如君之言,其陈氏乎!陈氏虽无大德,而有施于民。豆区釜钟之数,其取之公也薄,其施之民也厚。公厚敛焉,陈氏厚施焉,民归之矣。诗曰:‘虽无德于女,式歌且舞。’陈氏之施,民歌舞之矣。后世若少惰,陈氏而不亡,则国其国也矣。”公曰:“善哉,是可若何?”对曰:“唯礼可以已之。”[7]1547
齐景公提出了“美哉室,其谁有此乎?”这一忧虑齐国不保,今后谁将有齐国这一重大问题。景公和晏子都认为要保住自己政权的关键在于“德”,在于“有德于民”,在于“让人民有所得”,陈氏“厚施”得到了人民的归附,齐君“厚敛”被人民离弃,对齐国的这种发展趋势,晏子的对策是一方面要求景公放弃“高台深池”等劳民伤财、追求个人奢华的行为,减轻人民负担;另一方面,对陈无宇家族只能是“以礼已之”,按照当时的礼法停止陈氏笼络民心的行为。陈氏就是后来篡齐,变姜姓齐国为田姓齐国的陈氏,陈氏夺取了齐国政权后,改陈姓为田姓。陈无宇是著名军事家孙武的曾祖父,孙武因祖父伐莒有功被景公赐姓而改姓孙氏。
《晏子春秋·景公坐路寝曰谁将有此晏子谏第十》载:
景公坐于路寝,曰:“美哉其室,谁将有此乎?”晏子对曰:“其田氏乎,田无宇为垾矣。”公曰:“然则奈何?”晏子对曰:“为善者,君上之所劝也,岂可禁哉!夫田氏国门击柝之家,父以托其子,兄以托其弟,于今三世矣。山木如市,不加于山;鱼盐蚌蜃,不加于海;民财为之归。今岁凶饥,蒿種芼敛不半,道路有死人。齐旧量四量而豆,豆四而区,区四而釜,釜十而钟。田氏四量,各加一焉。以家量贷,以公量收,则所以籴百姓之死命者泽矣。今公家骄汰,而田氏慈惠,国泽是将焉归?田氏虽无德而施于民。公厚敛而田氏厚施焉。《诗》曰:‘虽无德于汝,式歌且舞。’田氏之施,民歌舞之也,国之归焉,不亦宜乎!”[1]454-455
“夫田氏国门击柝之家,父以託其子,兄以託其弟,于今三世矣”,是不见于其他典籍的内容。田氏虽非卿,但却是“国门击柝之家”且“于今三世矣”,说明田氏子孙为将士,实际在齐国掌有兵权,为齐国把守国门。这与《左传》所载陈无宇之子孙书为将伐莒是一致的。
《韩非子》对此也有记述《韩非子·外储说右上第三十四》载:“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登柏寝之台而还望其国,曰:‘美哉!泱泱乎!堂堂乎!后世将孰有此?’”[6]229“还望其国”是望其国都营丘,“泱泱”是赞其宏大,“堂堂”是赞其建筑庄严大方。
这四段文章,同时记述了齐景公在柏寝与晏婴讨论对付陈氏的问题。在营丘讨论陈氏问题,有避开陈家耳目的考虑。《韩非子》说“景公与晏子游于少海”说明“柏寝台”不在国都临淄,而是在“少海”。“少海”是哪里呢?《词源》说:“【少海】渤海。也称幼海。《韩非子·外储左上》:齐景公游少海。”以“少海”代“营丘”,可见营丘在渤海边。
《史记》《左传》《晏子春秋》《韩非子》等对齐景公在营丘所论防范陈氏夺权之事都有记载,内容相互补充。以此足见在柏寝所论陈家事之重要,亦为史家所重视。
“美哉!泱泱乎!堂堂乎!”是至今所见对营丘唯一的描绘和赞美。
五、柏寝台证明齐国都城营丘在今广饶县《史记·武帝本纪》之《正义》引《括地志》注“柏寝”云:“柏寝台在青州千乘县东北二十一里。”[2]319《通典·州郡十》“千乘县”注亦云:“有柏寝台,齐景公与晏子游处。”[2]380今广饶县花官镇有柏寝台遗址,其位置与《括地志》所记相合。所以齐国始建都城营丘在今广饶县柏寝台遗址之地。
齐国始建都城营丘有齐君之柏寝,齐桓公有铜器“陈于柏寝”,齐景公在柏寝建“柏寝之台”“柏寝之室”,在柏寝讨论如何防止姜氏齐国为陈氏所有,晏子献“以礼已之”之计。这些重要的历史记述,无意中也记下了柏寝台在营丘这一事实,使我们今天仍然可以找到西周初期的齐国都城营丘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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