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言

在现代社会，移动短视频成为人们暂时摆脱现实、缓解压力的虚拟“世界”^[1]。抖音是国内最受欢迎的短视频平台之一，2023年第一季度旅游兴趣用户数达到4.07亿，“旅游+”相关内容播放量达105亿次^①。这些旅游短视频通过大量使用“归隐情结”“田园意象”等诗性隐喻，激发了读者对诗意栖居的想象。

旅游想象是个体对潜在旅游目的地的认知^[2]，它使旅游者对想象之地充满向往，诱发或催生旅游需求，成为其开展旅游活动的重要驱动力^[3-5]。旅游想象能够通过人人或人地之间的互动，实现目的地形象的建构和社会意义的再现^[6]。旅游目的地致力于“讲好故事”，吸引游客踏上旅途^{[7, 8]}。旅游业广泛使用的旅游博客已经成为检测市场情绪和感知目的地形象的重要信息来源^{[9, 10]}，也描绘着目标受众理想中的心理图景—一个“想象中的旅行者”。这些视频的内容创作者为“想象中的旅行者”而创作，引导其视频观看行为，为读者如何感知旅游目的地提供参考^[11-13]。也就是说，作者创造了读者想象的主题，影响着读者的行为意图。而旅游博主（作者）需要努力在塑造真实的旅游目的地形象和提炼满足游客期望和想象的有趣内容之间保持平衡^{[14, 15]}。因此，关注旅游博主塑造的旅游想象对游客和旅游目的地有着十分重要的意义。

隐喻是人们认识世界的方式之一，莱考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提出概念隐喻理论，将隐喻分为结构隐喻、本体隐喻和方位隐喻^[16]。其中，结构隐喻指以一种概念的结构和维度特点来对应理解另一种概念；本体隐喻则是将模糊、无形的概念看作是具体、有形的实体；方位隐喻是指用具体的空间方位形成对抽象事物的再解释。诗性隐喻是常规概念隐喻之后的创造性产物，本质上仍属于概念隐喻^[17]，其依靠认知层面上的启发和象征性语言的运用，充分激发了人们的想象^[18]，并塑造着中国游客诗意的旅游想象。中国人的景观欣赏离不开特有的文学基因，自然场景更有可能通过诗性语言（诗歌、传说等）而不是科学语言（生物学、地理学等）来欣赏^[19-21]。这些诗性语言（尤其是隐喻）往往导致诗意的想象，使个体在过去与现在，人与自然之间进行和谐的互动。

目前，旅游想象的研究视角主要以游客为主。林铭亮等研究唐诗赋予游客的文学联想及其产生的旅游目的地品牌化体验^[22]；乌铁红与韩秋晨提出游客会在“寻家”的想象驱动下不断“离家”^[3]。然而，地方意义是由作者和读者共同建构的，“读者”在“作者”表达和自身知识经验的基础上产生旅游想象，催生情感共鸣并为地方注入特有的内涵^[23-25]。作为解构想象一方的“读者”（游客）已得到了学界较多的关注，但“作者”所建构的旅游想象仍有待更充分的探究。此外，已有研究更倾向于将旅游中出现的隐喻视为一个既定事实^{[26, 27]}，更关注旅游想象对旅游体验的影响^{[19, 28, 29]}，尚未对旅游中的诗性隐喻进行细致研究，少有研究深入剖析诗性隐喻在塑造旅游想象中的作用^[26]。

因此，本研究尝试以概念隐喻理论为基础，研究旅游视频博客的“作者”如何通过隐喻塑造旅游想象。具体的研究问题为：①旅游视频博客的“作者”主要使用了哪些隐喻结构来表达诗性隐喻主题？②这些诗性隐喻主题呈现了何种旅游想象？③旅游视频博客通过何种隐喻表达塑造旅游想象？其机制如何？通过回答以上问题，本研究从中国社会意识形态的解构视角，重新诠释游客的旅游想象，为旅游营销者的内容制作和旅游目的地推广提供实践启示，助力旅游目的地价值和意义的深度挖掘。

1 研究设计 1.1 样本选取

本研究将抖音（TikTok）作为选取旅游视频博客的平台。抖音2023年底注册用户人数已达10.57亿^②，2023年一季度平台全行业中“旅行”相关内容发布人数排名第二位，旅行兴趣用户（旅行兴趣用户指在任意一个月点赞旅行内容5次及以上的用户数）达4.07亿人^①，为旅游消费人群提供了信息获取、咨询、传播的内容渠道。

在样本选取上，本研究于2023年2月1日—6日对“抖音平台”旅游视频博客进行线上考察，浏览范围包括旅游达人粉丝总榜中前20名旅游博主的个人主页、视频内容和读者评论。重点关注文案中的诗性隐喻表现形式，如故事、诗歌和神话等。最终确定一位旅游博主，并选取其所创作的点赞量超过10万的旅游视频博客共计292个，转录文案共计75254字（限于篇幅的原因，我们仅展示其所发布的点赞量排名前10的旅游视频信息，如表 1所示）。博客涉及的旅游目的地包括北上广深等一线城市和云南、西藏、新疆等偏远地区，有着各自独特的自然风光和人文景观，如土楼、峡谷、苍山、岛屿、古镇、寺庙等。

1.2 研究方法

本研究采用MIPVU（Metaphor Identification Procedure Vrije Universiteit）程序识别旅游文案中的隐喻^[30]。步骤如下：

步骤1：阅读整篇文案，对意义形成整体性、概括性的理解；

步骤2：确定文案的词汇单元；

步骤3：A.确定每个词在当前文案中的语境释义；

B. 确定当前词语是否在本句语境以外还有更加基本的释义（①感知更具体，即更容易看、听、闻或尝到、感觉或想象到；②与身体活动相关；③更准确；④历史更悠久）；

C. 确定当前所在语境的释义与此外的基本释义是否有反差，是否可理解；

步骤4：如果C是肯定的，则将该词标记为隐喻。

以《贵州荔波》“这里是一块地球送给我们的绿宝石，如果这一生只有一次领略山河的机会，把它留给荔波吧。”为例：

步骤3A：语境释义：“绿宝石”在本文案语境中指俯视观赏到的荔波湖面。

步骤3B：基本释义：“绿宝石”的基本释义是绿色的宝石品种。

步骤3C：语境释义VS基本释义：湖面并非绿宝石，但却十分宝贵，值得我们将一生仅有的一次领略山河的机会留给它，因此，语境释义与基本释义之间存在差异，且语境释义在对照基本释义后是可理解的。

步骤4：确定步骤3C成立，本句中“绿宝石”被标记为隐喻用法。

1.3 分析步骤

本研究以莱考夫（Lakoff）和约翰逊（Johnson）提出的结构隐喻、本体隐喻和方位隐喻为诗性隐喻主题的分析框架^[16]。步骤如下：①开放式编码：对文本词汇的语境释义和基本释义进行识别，标记原始信息点。②主轴式编码：将开放式编码中识别的释义信息按照意义相似性进行归类。③选择式编码：对主轴式编码的类别进行梳理提炼，归入诗性隐喻主题的分析框架中。④研究人员以“诗性隐喻”为核心概念，回顾文本是否有忽略或矛盾的信息。⑤为保证编码过程的准确性和客观性，隐喻识别和编码工作主要由一位笔者负责，编码完成后邀请另一位研究者（从事旅游研究5年以上）对编码结果进行验证。对于双方存在分歧的部分进行二次讨论，最终舍弃无法达成一致观点和没有归类意义的编码节点37个。表 2展示了概念隐喻的编码过程。

2 诗性隐喻与旅游想象的建构 2.1 多元的隐喻结构：诗性隐喻主题

塑造旅游想象的概念隐喻类型主要有结构隐喻、本体隐喻和方位隐喻。根据表 2，方位隐喻主要涉及时空概念且出现频率偏低，而结构隐喻和本体隐喻构成了引发旅游想象的主要类型。结构隐喻中有六种诗性隐喻主题，即“画像”“生活”“地标”“自然”“梦境”与“宝藏”隐喻。本体隐喻中有三种诗性隐喻主题，即“文化”“人体”与“远方”隐喻。此外，相对于结构隐喻而言，本体隐喻塑造旅游想象的贡献度更大。具体来看，不同主题的诗性隐喻占比存在较大差异，其中文化隐喻的占比最高（291），人体隐喻次之（146），其他依次为远方隐喻（30）、画像隐喻（30）、生活隐喻（21）、地标隐喻（16）、自然隐喻（15）、梦境隐喻（10）和宝藏隐喻（5）。由此可见，旅游视频博客综合运用结构和本体两大隐喻类型，主要通过生活隐喻、画像隐喻、文化隐喻、人体隐喻和远方隐喻这五种主题的诗性隐喻塑造旅游想象。

2.2 多样的叙事呈现：旅游想象类型

诗性隐喻通过对景观意象的勾勒和渲染，赋予旅游地不同类型的想象话语。总体来看，在结构隐喻中，生活隐喻和画像隐喻塑造了映射式的旅游想象；在本体隐喻中，文化隐喻塑造了填补式的旅游想象，且文化隐喻和人体隐喻又共同塑造了感染式的旅游想象；远方隐喻塑造了召唤式的旅游想象。详见图 1诗性隐喻主题塑造的旅游想象类型。

2.2.1 映射式旅游想象

映射是隐喻意义生成和理解过程的基本特征，它能够在人们感到陌生的事物和熟知的事物之间搭建关联，将内心抽象的、难以用直白语言表述出来的主观情感体现在具体且形象的意象之上^[18]。生活隐喻和画像隐喻十分形象地表达了个体在旅游过程中最常见且直观的感受，主要塑造了映射式旅游想象，通过由象达意，即使读者不在场也能够很容易地感受到美妙的旅游情境，获得审美体验。

生活隐喻使人们从旅游情境找到日常生活中触手可及的具体事物、场景或经验。博主将“在家”的生活经历代入旅游情境中，通过想象实现从陌生到熟悉的认知体验。如“石桥上刻下的岁月，吊脚楼架起的秘密，都留在了苗族阿婆细密的针脚里”（N103.矮寨密码）。阿婆缝制衣物这一日常的生活化场景使博主感受到陌生地方的温暖和亲切，此时苗寨的石桥和吊脚楼不再是陌生神秘的景观，而是充满故事和情感的符号。“东山岛有很多隐藏入口，就看你能不能识别暗号，当晚霞映出橘子海时就是暗号”（N28. 福建东山岛）。这勾勒出了东山岛极具视觉冲击力的绝美海景，暗示着海岛藏着许多不为人知的惊喜与秘密，引发人们的无限遐想。

画像隐喻是将难以言表的绝美景色表达为具有普遍共识和鲜明文化内涵的形象。中国人常将美景形容为“水墨画”“山水画”和“画卷”等。如“当水墨画卷从纸上醒过来……想用卷轴困住临桂的山水，怕是妄想”（N91. 桂林临桂）。此时“水墨画”的诗意想象将“临桂山水”的秀美和意境展现得淋漓尽致。“是谁的水墨画卷？是谁的妙笔丹青？我已一路南寻到南浔”（N264.宁海西门城楼）。中国传统文化中有着“天人合一”的思想，认为人与自然应当相互融合、和谐共生。美景如画常表达出人们对自然的向往和赞美。

2.2.2 填补式旅游想象

文学叙事是人类诗意表达的重要途径之一，文化隐喻塑造了填补式的旅游想象。文学作品的意义不确定性和空白会激发读者的想象，个体会通过自身经验及想象对空白进行创造性的弥补，并基于填补方式和内容的不同，产生对作品意义的差异化解读^[31]。同时，文化符号是游客在具身体验中对待旅游景观的认知和情感依据^{[19, 22, 29]}，当文化隐喻与个体现实或记忆中的事物重叠时，感知、体验、想象的过程随之发生，有限的文本便有了意义生成的无限可能。

一方面，文化隐喻通过汇集旅游地丰富的代表性文学作品，营造了更加丰富的旅游地形象。“瘦西湖几时朦胧几时烟雨，引得杜牧走了春风十里扬州路，撩得孟浩然踏上烟花三月的旅途”（N158. 广陵）。“李白说，烟花三月下扬州。大概是料到这春分后的广陵比平日美得更胜一筹”（N298. 扬州）。文人墨客的游历和赞美使“烟花三月”成为了扬州的暗语口令，暗示着扬州的美景在春季更加诱人。“苏堤春晓习惯见证爱情，杭州这座城习惯见证浪漫”（N74. 杭州）。杭州西湖被许多著名的文学作品赋予爱情和浪漫的象征意义，这已经成为人们对杭州西湖的普遍认同和共同想象。

另一方面，文化隐喻展现了多样化的具身体验，有助于个体更好地感受旅游地的魅力。“连李白都不忍错过的四明山，是在用这片绚烂的深秋色完成它冬天里的最后一场任性吧”（N111.余姚）。李白的诗歌家喻户晓，善于通过富有想象力和夸张的表现手法描述自然景物，当个体与古人的游览体验具有一致性时，旅游期待得到满足。“晏几道摘的青梅不大，但我摘的青梅却饱满多汁，还带着酸甜的味道，怪不得李清照倚门回首，却把青梅嗅”（N44.普宁）。这时青梅充当了博主和诗人相遇的桥梁，游客仿佛与诗人置身于同一个时空，一起较量青梅的大小，感受青梅的香甜。

2.2.3 感染式旅游想象

文化隐喻和人体隐喻共同塑造了感染式旅游想象。文化隐喻能够建构、改变或重构个体对旅游景观的认知，使其关注旅游景观中的美学特征和情感，并且在超越时空阈限的情感作用下，激发个体对旅游地的想象。而在人体隐喻中，个体与旅游景观的主客二元关系变得模糊，旅游景观被赋予人性色彩，游客在旅游过程中与他人或景观产生共情，营造出感染式的旅游想象。

文化隐喻通过特定的文化符号来表达情感，使情感更加具体和易于理解。“小时候最喜欢仙剑的大侠李逍遥，没想到有一天，我也能徘徊在玉龙雪山，成了人间逍遥客”（N217.丽江甲子村）。在玉龙雪山中，博主在知识经验和具身体验中发出人生自由的感叹。而博主在景德镇“没有赶上细雨绵绵，于是就决定和那抹天青色一起“等”一个雨天”（N25. 景德镇瑶里古镇）。虽然遗憾地错过了细雨，但是仍然决定效仿《青花瓷》的歌词“天青色等烟雨”。天青色只有等待烟雨天才能烧制出来，暗示了珍贵的东西需要等待。

人体隐喻使非人类事物具备人格化的特征和行为，充满感情色彩。人体隐喻通过客体消解的方式实现主客一体，产生天人合一的意境。“卧龙谭上的仙气至今仍未散去，光影迫不及待地赶来，要和似纱般绵密的朝雾一起交织一段传奇”（N10.贵州荔波）。博主通过将自然景物“光影、朝雾”与人类行为“赶来、交织”结合，创造出了一个具有生命力的场景，表达对自然景观的赞美和敬畏之情。“古镇用板凳桥把两岸鳞次栉比的青砖黛瓦连起，刚被“浮梁”扰乱了心绪，又被“绕南”拨动了心弦”（N25.景德镇瑶里古镇）。在此刻，人景交融产生了沉醉其中、相互欣赏、和谐相处的美好意境。

2.2.4 召唤式旅游想象

远方隐喻塑造了召唤式的旅游想象。想象中的“局外地”被视为心灵安置的理想场所，召唤着人们络绎不绝地前往^{[32, 33]}。在中国文化语境下，远方隐喻是个体对“家”的追寻。一方面，人们总是在异化的现实中对未曾到达的他处进行理想化的想象，以期缓解认同缺失和精神疏离。另一方面，个体通过想象重新编码记忆，是对“我来自哪里？我属于哪里？”的追忆和回答。

一方面，日常生活的异化使人们想要逃离当下的境况，旅游地成为人们的“未来之家”。博主认为“也许香格里拉不是一座城市……，是穷其一生想要追求的理想家园”（N22. 香格里拉）。西藏的区位环境、传说记忆和宗教文化营造了人们理想中的“香格里拉”^[23]，它是理想家园，也是神秘之境，足以慰藉心灵焦灼。类似地，“丽江是很多渴望远方的人做的第一个梦”（N146.丽江）。尽管丽江本质上是由东道主社会和现代旅游话语特意建构的存在，但大多数人依旧会将它想象成一个舒适和放松的“远方”。

另一方面，旅游并不总是对现实之家的逃避，人们也通过旅游寻找“逝去之家”的归属感。“当我装好行囊，以车辙为域，以车轮为疆，我的家就已经在路上”（N43. 西藏林芝）。旅游想象不仅唤起了个体对“家”的空间认知，更融入其独有的情感和记忆，实现了“身未行，心已远”^[3]。此外，当“家在何处”被反复追问时，乡土情结便成为旅游想象的根源。“这个画面我在梦里见过好多次。迷宫般的杉林尽头藏着一间小木屋，屋里有暖黄的灯光”（N36. 东台黄海森林公园）。“杉林”“木屋”和“灯光”作为乡土情结对游客具有强烈的吸引力，契合了人们对诗意栖居的憧憬。

当博主在构建一个诗性隐喻时，既传达了自身意图，也蕴含着对读者如何进行隐喻理解的预期^[34]。旅游博主是隐喻的施喻者，也是旅游想象的建构者，我们需要关注旅游博主作为施喻者的旅游想象建构过程。

2.3 复杂的隐喻表达：旅游想象的建构 2.3.1 圈层聚集：隐喻图式的形成

圈层是指在信息接收、产品选择和人际交往等方面具有特定思想价值和行为习惯的群体^③。个体在交流和互动中会逐渐形成不同的圈层文化，在这过程中，圈层群体对特定的符号赋予特殊的意义或价值，建构出独属于圈层的内部表意符号系统^[35]。越来越多的人能够通过读小说、看电影和旅行等方式，参与或进入他人的想象。这在圈层群体中尤为明显，他们能够理解景点承载的特定文化意义，使现实空间转变为想象空间^[36]。

隐喻图式作为一种抽象化的表达形式，是将一个抽象范畴内的概念结构建立在另一个相对更加具体、更易被感知的语义范畴之上^[37]。博主成功进行隐喻表达的必要条件是双方共享隐喻叙事的专业知识，即本体与喻体之间的具体知识^[34]。当读者缺乏隐喻叙事的专业知识时可能导致隐喻误用，即识别不出来哪些是隐喻；而使用的具体隐喻超过读者的知识范围时，则可能导致无效隐喻，读者无法从隐喻中提取到相关信息^[34]。圈层聚集会形成具有内部共识的圈层文化，这意味着他们拥有相同的隐喻图式（基本的认知格局）。因此，处于相应圈层文化的读者能够从诗性隐喻的字面意义理解到背后的隐喻意义，进而影响读者是否进入旅游想象之中。

具体来看，隐喻图式作为读者的认知资源之一，主要表现为旅游偏好和信息处理流畅度。一方面，面对丰富的外部刺激，个体将基于自我兴趣和经验产生选择偏好^[38]。“（福建古楼）这里是《大鱼海棠》的拍摄地，也留下南靖时期“花木兰”飒爽红妆的身影，更是《盗墓笔记重启2》里的天麟楼”（N2. 福建土楼）。当一个旅游地被赋予多重文化蕴涵时，读者的已有经验和个人偏好将影响其对旅游意象的选择和理解。“因为我喜欢大鱼海棠，看了不下十遍”（N2.福建土楼评论）。另一方面，个体更倾向于接收简单明晰的信息，由此产生的认知流畅性会对个体的主观感受产生影响^[38]，并可能进一步影响个体进入旅游想象的可能性。“原来张万森和林北星看的那片荧光海，真的存在”（N1.厦门蓝眼泪评论）。被赋予偶像剧情节的荧光海是爱情和浪漫的象征，但是当荧光海被理解为海水产生的光学反应，抑或是对该偶像剧一无所知时，博主的诗性隐喻成为无效隐喻，阻碍读者对荧光海想象的理解。

2.3.2 际遇空间：隐喻视角的同一

博主“在场”和读者“临场”构成的际遇空间为读者理解隐喻提供了同一视角。其中，博主以游客的身份进行景点游览和介绍实现“在场”，读者通过观看视频对旅游目的地产生声临其境的“临场”感。旅游视频博客消弭了现实世界和旅游世界的边界，使读者实现从“不在场”到“临场”的转变^[39]。同时，博主的身体在场和读者的意识临场也会产生际遇空间同在感^[40]，这为旅游想象的有效触发奠定基础。

读者的际遇空间同在感表现为两方面，首先是客观现实的镜头视角，吸引读者成为旅游随行者。视频博客的拍摄视角会引导读者成为随行者的角色，出现在旅游场景中。旅游博主“跟着房琪去旅行”的拍摄视角的恰当运用，有助于快速吸引读者的注意力和兴趣^[41]，通过适当的拍摄视角进行旅游目的地风景和活动的呈现，更有助于促进读者对目的地旅游体验的想象^[42]。受博主表达的需要，拍摄镜头往往会对同一景物采用不同的角度对焦、构图和取景。同一个景点，从不同的角度欣赏，往往出现各异的神态和物象。“你以为这是在欧洲，但其实它是大理。你以为这是宫崎骏的漫画，但其实它是大理”（N5. 大理）。随后，镜头视角切换为游客视角，博主会从旅游审美的不同角度对同一景物做出不同的审美诠释。

主观认知的游客视角意在使读者能够切实体会博主“诗意的凝视”。施喻者常常将自己视为一种隐喻手段，将对自我的认知延伸为对世界万物的感悟^[43]。“每次看见你都能感受到人间值得”（N1.厦门蓝眼泪评论）。对媒体人物的认同体现了读者在观看作品时采取媒体人物视角的心理过程。在认同的状态下，读者意识到自己不再是观众，而是想象成为其中的角色之一^[44]，这种替代性体验使其能够感受到尚未或无法经历的事物、人或想法。当博主重游时，对同一个旅游目的地也可能会形成不同的视角转变，建构不同的诗性隐喻，博主眼中大理代表自由、浪漫、回忆和童话（N30-45-71-93. 大理）。这是认知主体性的典型表现，施喻者从不同的角度观照同一事物，进而催生出丰富多样的隐喻，台湾诗人余光中的“乡愁”便是典型代表^[45]。因此，客观现实的镜头视角和主观认知的游客视角可以为读者理解隐喻提供同一视角，有助于旅游想象的有效触发。

2.3.3 共同关注：隐喻话语的确定

在某些时刻或场景使用隐喻话语可能优于一般性言语。隐喻话语使用的触发机制表明，一是世界万物往往存在诸多联系，甚至形成了某种共相，作者使用隐喻话语是出于表达客观事物外在相似性的需要；二是作者通过隐喻建立事物之间的联系，阐释自己的思想、观点和情感^[45]。也就是说，作者使用隐喻话语是为了更好地阐释客观事物或进行认知和情感投射。

但是，为了避免滥用隐喻话语和造成读者困惑，作者还应该遵循一些隐喻使用指导。关联性是隐喻表达和理解的核心要素，包括最大关联和最佳关联^[43]。最大关联强调省力性，隐喻可以是对既有联系的凸显，也可以在既有联系的基础上创造新的关联。最佳关联强调相关性，隐喻应避免读者推出不相干的蕴涵。博主选取了某一特定场景下关联度高的信息作为隐喻的纽带，使读者在隐喻理解上使用最少的努力实现最大的语境效果。

具体而言，博主的隐喻话语主要基于旅游目的地本身的历史文化和当代社会发展赋予的旅游话题。在旅游地的历史文化事件中，诗人及其诗歌常常成为引导游客想象的重要信息^[19]。诗歌已经成为中国人根深蒂固的文学记忆，当诗人和诗歌被提及时，总能一呼百应，引起大众的评论。当用“山是眉峰聚，水是眼波横”来形容贵州荔波时，诗歌的下联便会有读者跟着应和，“欲问行人去那边？眉眼盈盈处”（N3.贵州荔波评论）。旅游目的地可能会和流行文化产生不同程度的关联，影响着游客通过这些文化透镜观察景观。社会发展赋予的旅游话题大多数体现为影视和文学作品，它们对旅游地进行叙事的再创作，增添了更多的蕴涵^{[46, 47]}。这些文化符号隐喻着某些事件、人物、精神，在群体的关注和互动下逐渐成为群体符号。博主注重现实空间和影像空间的连接，通过诗性隐喻的“再生产”为旅游目的地增添了更多附加值。

2.3.4 情感共鸣：旅游想象的形成

博主试图从“游客”的角度进行隐喻表达，引起读者作为潜在游客的情感共鸣。诗性隐喻提供了观察世界的新视角，指引人们看哪里，怎么看^{[19, 26, 28]}。博主通过诗性隐喻将旅游中的特定场景、景物、情节等要素作为重要的象征符号，形成认知焦点并抒发情感。博主逐渐告别在一帧帧快速移动的视觉碎片中“闪视”，转向对微观环境的深情“凝视”，呈现出一副乐于沉溺在景观中的留恋状态。

诗性隐喻成为引领人们进入“想象世界”的旗帜，使情感表达更加深刻。旅游地的概念已经逐渐被泛化，它不仅仅指传统的旅游景区，更是人们在诗意栖居期盼下诞生的“想象世界”，凝聚着不同的思想、观念和文化^{[22, 48]}。基于普通人情感联结的微观叙事具有巨大的能量。博主通过隐喻符码对旅游地的形象呈现进行筛选、重组和升华，以塑造一种能与读者达成情感共鸣的旅游想象。隐喻唤起那些被隐藏着或已经消失的意识，让人们以双重视角、双重影像重新审视事物。

综上所述，博主通过生活隐喻、画像隐喻、文化隐喻、人体隐喻和远方隐喻塑造了映射式、填补式、感染式和召唤式共四种旅游想象，与读者产生不同层次的情感共鸣。映射式的旅游想象通过日常生活场景和旅游场景的诗意化，将读者对社会生活和自然的美好愿景再次重现。填补式的旅游想象充分展现了旅游目的地的特色和魅力，使读者对其具有更深入的了解。感染式的旅游想象通过寄情于景、主客一体的方式，实现个体的情感释放和精神升华。召唤式的旅游想象表达出个体对远方的无限向往，以及在当下家园感缺失的境遇中，希望通过旅游寻找“理想家园”的乡土情结。为此，我们总结隐喻视角下旅游想象的建构机制如图 2所示。

3 结论与启示 3.1 结论

受诗性语言和隐喻思维的启发，本研究从诗性隐喻视角对旅游地被赋予的想象话语进行解读，研究旅游博主如何通过隐喻塑造旅游想象。本研究在概念隐喻理论的基础上，将结构隐喻、本体隐喻和方位隐喻作为隐喻识别的分析框架，并通过MIPVU程序识别出旅游文案中的诗性隐喻主题。研究发现，博主塑造旅游想象的隐喻类型主要包括结构隐喻和本体隐喻。当诗性隐喻经过圈层聚集、际遇空间和共同关注三个阶段后，情感共鸣是实现隐喻理解并激发个体旅游想象的重要途径。

3.2 理论启示

首先，本研究是对旅游想象这一核心概念的进一步探索。旅游博主通过诗性隐喻塑造了映射式、填补式、感染式和召唤式的旅游想象，扩展了旅游想象概念在想象力水平（高/低）^{[11, 49]}、想象力结构（视觉、听觉、触觉、味觉和嗅觉、自主性、空间性和动觉）^[50]等方面的研究，从认知倾向维度丰富了旅游想象的相关研究。

其次，本研究首次将概念隐喻理论与旅游想象概念相结合，响应了使用诗性语言（尤其是隐喻）研究旅游世界中个体想象的研究呼吁^[26]，为目前以思辨性和概念性方向为主的旅游想象研究领域提供了更多支持。此外，为了更好地促进游客的想象过程，近年来学者强调要关注有效诱导和暗示的重要性，如视频、海报、照片、古诗词^{[4, 5, 19, 22, 51]}等。值得强调的是，虽然诗性隐喻和古诗词都属于诗性语言，但在本研究中诗性隐喻涵盖的内容范围更大、创造性更强，且包括对古诗词的灵活运用，进一步扩充了旅游想象的研究思路。

此外，本研究所探究的诗性隐喻视角下的旅游想象建构机制，强化了语言的力量。从隐喻图式、隐喻视角和隐喻话语的角度进行语义分析和反思性认识，响应了利科的语义想象学说，揭示了更为深层的隐藏意义，为旅游哲学中的审美观照和诗意对话提供了具体参考^[52]，也为旅游领域以心理机制为主流分析框架的审美想象研究提供了认知建构方向的启示^[38]。

最后，本研究试图从他者的角度重新诠释游客的旅游想象。已有研究表明，游客的旅游想象具有明显的主体依赖性和个体差异性，如果仅从游客视角出发，旅游想象似乎就进入了不确定是否发生、发展方向待定、可能难以言喻的薛定谔状态，同时还被精明地夸大差异的力量，而忽视和混淆了共同的力量^{[28, 38, 53, 54]}。因此，本研究从大众媒体的旅游想象叙事出发，探讨备受“读者”接受和认可的“作者”—旅游视频博主如何塑造符合潜在游客期待的旅游想象。这也印证了学者提出的，想象可以被概念化为社会共享的表征集合，在概述旅游和想象力之间的重要联系时应当注意“社会传播的代表性集合”^[53]。

3.3 实践启示

在旅游营销层面，如何进行前瞻性的思考以满足受众需求或期望一直是旅游营销人员关注的重点。因此，一方面，旅游营销人员应当洞悉市场需求，结合旅游目的地特色，将引发受众的想象力作为活动推广的重要策略。利用文学和影视作品等方式再现游客观看和想象的对象，强化旅游目的地的价值。另一方面，还应该思考旅游想象与现实之间的差距。由于专业的旅游视频博客往往是为了吸引广告或代言而创作的，因此想象中的“旅行者”必须平衡好真实与想象的关系，切忌过度消费想象，遮蔽原本真实的地域景观。

在旅游环境解读方面，中国游客更喜欢采用美学方法（诗歌等中国常识）的诠释，而不是西方富含知识（如地理学等）的科学方法^[19-21]。因此，为了给中国游客创造更有效的诠释和愉快的旅游体验，诗性隐喻将是一种非常有价值的手段。此外，中国文化背景下的旅游想象充满诗意，尤其是在文化隐喻影响下的景观欣赏，建议目的地管理者深入挖掘当地的文化资源，以有组织和可操作的方式运用这些文化资源，引导游客想象内容和想象过程，创造出超越此时此地的旅游体验。

3.4 局限与展望

首先，旅游想象本身是一种非标准化的产物，未来研究可以关注旅游视频博客的多元化和异质性，及其对旅游想象建构的策略性差异。其次，本研究选择了关注度很高的旅游视频博客作为研究对象，其诗性隐喻和旅游想象代表的是在旅行中富有想象力的文本和群体，但想象如何确切有效地影响读者对旅游目的地的感知，是一个值得深入研究的问题，尤其是在旅游消费研究中，未来可以进一步开展研究。最后，未来研究可从“作者”和“读者”互动的视角关注旅游想象的塑造过程，尤其是具有代际差异的“读者”群体，如年轻一代和老一代读者感知到的诗性隐喻及旅游想象。

注释：

①《2023抖音旅游行业白皮书》发布: 超4亿用户在抖音关注旅游[EB/OL]. (2023-06-06) [2023-08-06]. https://zhuanlan.zhihu.com/p/634980871。

② QuestMobile发布2023年移动互联网报告[EB/OL].(2024-01-31) [2024-08-06]. https://caijing.chinadaily.com.cn/a/202401/31/WS65ba012fa31026469ab16f7f.html。

③ 网络文化关键词“: 圈层”既要特色，也要共识[EB/OL].(2020-05-08)[2024-08-06]. http://www.cac.gov.cn/2020-05/08/c_1590485969134544.ht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