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广东省城市化与地理空间环境模拟重点实验室, 广州 510275
2. Guangdong Provincial Key Laboratory of Urbanization and Geo-simulation, Guangzhou 510275, China
地理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作为构建健康环境的关键途径，被视为地理学服务国家战略的重要切入点[1]。其中，地理环境暴露对公众健康影响的群体差异以及弱势群体的健康风险问题始终是研究的核心焦点[2-4]。一方面，不同人群的健康状况和生命过程存在显著差异；另一方面，各群体所经历的地理环境暴露水平亦存在差异。这两方面的相互作用导致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在社会群体间呈现出复杂的分异特征。社会分异通过深刻影响个体的日常时空行为和环境暴露程度，进一步塑造居民健康状态，成为导致群体健康水平差异的重要因素[4]。
长期以来，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一直是医学地理领域的重要议题。随着“医学地理”向“健康地理”的转型[5]，研究重心从关注自然环境引发的疾病与健康风险，逐步扩展到探讨自然、建成及社会人文环境对生理、心理与社会健康的多维度影响[6-8]。这一转型为女性主义地理学与健康地理学的交叉融合奠定了基础。女性主义地理学最初致力于揭示女性在社会中遭遇的不平等与压迫，并重视对地理学理论的反思与重构[9]。20世纪80年代的“文化转向”更是深刻影响了女性主义地理学者关于身份、地方和边界的流动性研究，并越来越多地将注意力转向“身体”[10]。随着女性主义地理的不断演变，其与健康地理的融合也日益深化。
2019年，《柳叶刀》刊发“性别平等、规范与健康”专辑[11, 12]，提示全球健康的性别时代已经到来，并将性别平等视为全球健康可持续发展的关键基础。中国积极响应国际倡议，持续推动性别平等基本国策的全面落实。2021年，国务院办公厅颁布《中国妇女发展纲要（2021—2030年）》，将女性健康作为妇女发展的第一优先领域，将女性平等享有全方位全生命周期健康服务、女性健康水平持续提升作为领域的主要目标。由此可见，性别视角下的健康议题已成为国内外持续关注的焦点。但目前鲜有研究系统分析地理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性别差异及女性群体脆弱性现状。女性主义地理学以其对性别差异与女性脆弱性的关注，为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研究的理论与方法创新提供启示。因此，本文从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切入，探讨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研究前沿、理论框架及未来发展方向。
2 理论背景剖析新兴研究领域的发展逻辑，需回溯相关领域的发展历程。并深入探讨理论转向和方法突破所回应的核心议题。健康地理学强调人类健康状况、生命现象或过程的地理分异及其与环境因素之间的关系[8]。而女性主义地理通过引入理论化的空间与地点概念，将关注从物理空间延伸至其中的社会关系与权力动态，并关注其在多种情境下的表现。以城市公共空间为例，尽管被设计为中立和开放的区域，其实际使用往往反映性别化的权力关系。女性使用者可能因安全感不足或文化期待被限制于特定区域活动，如靠近儿童区或灯光良好的开放空间，而避免偏僻区域。这种空间分割强化了性别化的行为模式，限制了女性在空间中的健康选择与社交机会，从而暗含了空间设计与性别权力互动对健康和资源分配的深远影响。女性主义地理学将空间视为分析社会不平等和权力关系的框架，结合身体理论[13]，对传统医学地理学基于实证主义的医学分类和知识生产进行批判性反思。它挑战了固定尺度和静态地点的传统空间概念，强调从动态视角理解身体与环境互动的过程。例如，邻里环境的安全感如何影响女性户外活动，通勤环境中的空气污染如何关联职业女性的健康风险，以及公共空间设计对女性心理压力的缓解作用。这些具体情境均反映了健康的“在地化”建构，即特定社会文化背景和生活情境对个体和群体健康差异的动态塑造过程。正如Dyck指出，将“女性健康”与其生活的社会和空间情境割裂开是一种误解，健康问题本质上即为社会和性别问题的体现[10]。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的价值在于将地理学经典的区域综合分析拓展为对日常生活情境与人群健康互动的深入剖析，使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不仅关注物理环境的分异，更关注其对不同性别和社会群体健康的差异化塑造，从而推动了健康地理研究的认识论与方法论革新。
在认识论层面，女性主义地理学对身体理论的重视，为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群体不平等提供了新视角。身体理论认为每个人的身体都是独特的，具有不同的性别、年龄、种族、阶级等社会属性[14]，女性主义身体视角强调女性主义应扎根于具体化的身体经验与实践[15]，认为身体是多元、具体且情境化的存在。具体到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中，相关研究已经发展出了以身体差异为核心的多层次空间环境认识视角。首先，研究关注不同的身体如何在特定的社会、文化和地理背景下被塑造[16]，比如，女性所居住的社区对女性健康的塑造作用。其次，研究关注身体如何与地理环境互动，以及身体如何通过移动、活动、存在或缺席来影响和创造空间。比如，女性通过移动来突破固定居住背景的影响；户外运动场所的设计和使用可能会反映出对不同性别身体能力的假设，并因此影响了这些场所的使用者和使用方式。最后，不同性别和不同文化背景的人对空间有着不同的体验，这种体验深深植根于身体的差异。例如，女性独自在夜间街道上行走时，可能会感受到比男性更强的危险意识，这种意识源于身体的性别化和社会对性别的建构。
在方法论层面，女性主义地理学的方法论推动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从定量分析向更为综合和多样化的方法转变，注重质性方法如叙事分析、参与式研究与民族志研究，强调将个人经验和主观体验纳入研究。这种方法论转向促使研究更加关注个体差异和多样性，更深入地理解健康问题的社会文化背景，以及人们如何通过身体体验和社会互动来应对健康挑战。尤其有助于揭示日常生活中常常被忽视的个人和群体的声音，强调性别与其他社会身份（如种族、阶级、年龄等）之间的复杂交织关系，为解决现实世界中的健康公平问题提供了新的思路。总之，女性主义地理学通过理论化“身体”空间，并拓展关于“身体”空间的研究方法，为深入刻画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群体不平等提供了支撑。
3 文献选取与计量分析 3.1 文献选取与分析方法为了系统梳理近二十年来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研究现状，本文在Web of Science数据库中检索了2003—2024年的相关文献，检索词包括“女性（Women, Female）”或“性别（Gender, Sex）”与“健康（Health，Mental Health，Wellbeing）”。文献筛选限定于“地理学”领域内的JCR Q1区-Q2区期刊，单篇文献的准入标准为：①研究对象涉及地理环境暴露，尤其是物质空间环境暴露；②研究并不需要严格采用女性主义理论，但其出发点和方法应符合揭示环境暴露与不同性别群体健康状况、生命现象或过程之间复杂联系的总体目标；③具有明确研究群体特征描述的实证研究。经初步检索与筛选，共得到364篇文献。
为全面呈现研究图景，基于定量分析揭示研究趋势和前沿热点，基于定性分析解读前沿进展，搭建理论框架。在定量分析中，运用了VOSviewer和CiteSpace两种互补的知识图谱分析工具，并结合大型复杂网络分析工具Pajek完善网络分析结果与可视化效果。其中，VOSviewer由荷兰莱顿大学科技研究中心（The Centre for Science and Technol ogy Studies，CWTS）的van Eck和Waltman于2009年开发，在国际上应用广泛。该工具结合Pajek，可深入发掘网络互动关系，优化关键词热点聚类效果。而CiteSpace以时间线分析见长，其与VOSviewer互为补充，有助于构建更全面、清晰的研究图景。
3.2 研究趋势基于CiteSpace时间线分析的结果显示，研究发展大致可分为三阶段（图 1）：①第一阶段，在女性（Women）与性别（Gender）视角下探讨空间（Space）和健康（Health）的关系，身体（Body）、可及性（Access）等都是关注重点，对健康的理解较为单一，女性（Women）、种族（Race）等是人群层面的关注重点。②第二阶段，关键词进一步具象化，研究场景聚焦到“地方”（Place），如邻里（Neighborhood）、公园（Park），以及多样化的活动状态，如体力活动（Physical Activity）、旅行（Travel）、步行（Walking）等。同时，对健康效应的理解更趋复杂化，纳入适应性（Adaptation）、照护（Care）等维度，老龄群体（Older Driver）与男性（Men）也被作为研究对象。③第三阶段，研究关键词进一步细化，建成环境（Built Environ ment）、流动性（Mobility）、绿化（Greener）和家庭（Fam ily）构筑了更精细化的居民日常生活情境，精神健康（Mental Health）、体验（Experience）、感知（Perception）与情绪（Emotion）逐步成为建构健康的关键要素，儿童（Children）也成为重要研究对象，群体不平等（Inequality）及其“交叉性”（Intersectionality）①成为新时期人群层面的关注重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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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1 研究逻辑演化 Fig.1 Logical Evolution of Researches |
为更好地了解研究热点，利用VOSviewer与Pajek对关键词进行聚类分析。从关键词的热点及其聚类关系（图 2）来看，研究可归纳为以下三个主题：①身体的栖居：邻里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聚焦于具体“地方”，特别是以居住地（Home）为核心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社区分异（Disparities）贫困（Poverty）社区是研究的重要地理情境。设施可达性（Accessibility）、建筑环境质量（Quality）、社会网络（Networks）被广泛关注。②身体的流动：移动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关注人群移动过程中（Mobility、Physical-activity）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步行、旅行、一般通行等过程中所接触的地理情境构成核心研究内容。建成环境（Built Environment）、距离（Distance）是关键研究因素。③身体的体验：感知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聚焦人们在日常生活（Life）、家庭（Family）等场景化地理情境，关注人群身体体验与感受（Bodies，Experience，Percep tions，F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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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2 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热点 Fig.2 The Research Hotspots in the Health Effects of Environ mental Exposure from a Feminist Geographic Perspective |
女性主义地理学通过强调性别身体与环境之间的复杂交互，重新审视了健康与空间之间的联系。本节基于热点分析结果，进一步揭示地理环境如何通过身体的栖居、流动与体验，塑造性别群体的健康结果。
4.1 身体的栖居：邻里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栖居在本文中指身体在环境中的嵌入性以及与邻里环境交互的长期状态。相关研究揭示了邻里的社会、建筑与自然环境质量对不同种族、不同社会经济地位和处于不同生命周期阶段女性产生的差异化健康影响（图 3）：①社会环境质量。针对女性种族差异的研究显示，相比于白人女性，非裔美国女性患心血管疾病的风险显著增加，尤其是在缺乏高质量社区体育资源的情况下[17]；对怀孕女性的研究发现，童年时期在社区中经历社会障碍（如空置房屋和毒品交易）会增加其孕期抑郁症状的风险，而这种影响也会被孕期所居住社区的社会混乱程度所调和[18]；此外，生活在物质环境条件差或安全性低社区的女孩，其肥胖风险显著增加[19]。②建筑环境质量。研究显示，公园和操场的数量与女孩（3—5年级）的身体质量指数（Body Mass Index，BMI）密切相关；操场可达性与BMI百分位数之间的关系则受种族与社会经济地位（Socioeconomic Status，SES）调节——白人和高SES女孩的BMI百分位数与操场可达性负相关，而非裔美国和低SES女孩则呈正相关[20]。此外，生活在高混合土地利用环境中的女性，其BMI显著低于生活在低混合土地利用环境的女性，同时冠心病风险也降低20%[21]。纵向研究进一步指出，基线时（研究初始阶段）居住在较紧凑社区的女性，在研究随访期间发生冠心病事件及其相关死亡或心肌梗死的概率较低[22]。此外，支持活动的社区环境（由居住密度、街道连通性、土地利用结构和公园数量等指标综合评估）与女性较低的BMI显著相关[23]；尤其是社区的可步行性，与老年女性的腹部肥胖密切相关[24]。针对妊娠结局的研究则表明，房屋损坏与不良妊娠结局显著相关；对于有孩子的低收入城市女性，居住在年久失修的房屋（如漏水、管道破裂、窗户破损或害虫滋生）中，与其心理困扰症状呈正相关[25]。③自然环境质量。绿色植被覆盖率与女性全因死亡率呈负相关。中介分析表明，绿色度和死亡率之间的关联可能至少部分地受到体育活动、PM2.5、社会参与和抑郁的中介，即增加植被可通过给女性提供体育活动的机会、减少有害的接触、增加社会参与来改善心理健康[26]。研究还发现，夏季绿化覆盖的最高水平与老年白人女性自我报告的抑郁症风险呈负相关[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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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3 邻里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机制 Fig.3 Mechanisms of Health Effects of Neighborhood Environmental Exposure |
身体的流动反映了健康效应从静态邻里向更复杂的移动环境暴露转变的过程。随着女性流动性和活动范围的不断扩大，地理背景不确定性问题（Uncertain Geographic Context Problem，UGCoP）逐渐显现。这一问题由个体时空行为导致的静态地理背景单元与真实经历的地理背景单元存在的偏离所引起[4, 28]，显著影响健康研究结果。近年来，越来越多的研究开始揭示移动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一方面发现了基础设施质量与女性出行行为、体力活动更强的相关性，指出基础设施建设质量与数量有助于提升女性健康福祉；另一方面发现了女性的日常活动路径会经历更多样化的空间和环境情境，并指出活动过程中所经历的环境情境给女性带来的复杂健康影响（图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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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4 移动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机制 Fig.4 Mechanisms of Health Effects of Mobility Environmental Exposure |
具体而言，沿移动路径的地理环境暴露可能通过影响不同性别居民的健康出行行为（例如，步行、骑行行为与体力活动等）进一步影响健康水平。例如，研究指出，建筑环境暴露在解释和调节骑行性别差异中发挥重要作用，这种作用在大学生与老年人中均得到验证[29, 30]。而建筑及基础设施条件的改善能显著提升女性的健康行为水平，从而缩小性别差异，促进性别平等。比如，增加自行车基础设施可使女性参与自行车运动的比例提高4%至6%[29]，增加住房密度可导致非裔美国女性功利步行的增加[31]。研究还发现了步行基础设施[32]、公共交通、体育及娱乐设施的可达性[33]均与女性的健康出行行为密切相关。此外，研究进一步探讨了不同性别个体在日常活动与出行中的环境暴露，强调以活动-出行的实际空间为背景单元探讨地理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28, 34]。研究发现，不同性别群体的移动性和活动模式存在差异：女性比男性更依赖公共交通，出行时间较短，更多从事家庭维护活动，并经历更多日常活动地点[35]。而更多的日常出行则意味着体验更多样化的空间和环境情境[36]，来自多种情境的刺激可能导致注意力分散和情绪疲劳[37]，尤其是不良的植被与土地利用特征将影响女性安全感[38]，降低其心理健康水平。
4.3 身体的体验：感知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与客观的环境暴露不同，人们的主观感知由认知、情感和社会过程塑造[39, 40]，且受生理性别（Sex）与社会性别（Gender）共同影响。关于身体体验的研究强调聚焦身体及大脑所感知到的环境暴露，揭示其对健康的复杂作用机制。通过深入解析人们对各类场景的感受与认知过程，研究重新审视了复杂感知体验对健康的建构（图 5）。研究发现，面对同样的城市场景，不同性别群体的情绪与安全感知存在显著差异[41, 42]。女性比男性更关注自然环境，在城市绿地中表达更多的审美愉悦[43]，但也更易感受到城市环境中的暴力威胁，对周围环境更加敏感和谨慎[44]，其安全感与物理环境特征之间有更紧密的联系[45]。尤其在犯罪率和贫困率高的社区中，女性对安全的担忧程度明显高于男性，对社区美学的和整体满意度的评价更低[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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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5 感知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机制 Fig.5 Mechanisms of Health Effects of Perceived Environmental Exposure |
一系列实地实验研究还发现，女性识别到恐惧的公共空间与男性往往不同，在有其它行人经过的狭窄街道场景中，女性更容易感受到压力，且环境暴露对女性心理（如评分与访谈）和生理（如大脑活动与皮电反应）情绪表征的影响存在差异[47, 48]，进一步揭示了对环境外显评价与内隐感知之间的偏差。比如研究发现蓝绿空间（湖泊、公园）和城市广场场景均能激起女性的积极情绪，但二者的神经机制不同，湖泊和公园降低了大脑前额叶活跃程度，而城市广场提高了其活跃程度[47]。此外，针对特定职业（如白领）女性的研究发现，工作场所的绿色建筑窗景[49]和城市绿色建筑立面[50]能有效改善生理心理反应，缓解压力并唤起积极情绪。通过将神经系统活动等生理数据与心理数据整合，研究拓展并深化了对健康效应的认识。
综合而言，女性主义地理视角在一定程度上推动着健康地理学“叙事转向”的形成，“讲故事”、日常生活空间和理论化的身体都进入了人们的研究视野[10]。这一转向促进了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研究向定性定量混合的多维范式演进。学者们提出“方法论多元化”[51]的倡议，强调在一项研究中采用混合方法，以使各种方法之间优势互补[52]，增强研究的全面性。例如，Kwan提倡发展女性主义地理空间技术（Geospatial Technology, GT），突出情感（感觉和情绪）的关键作用，同时强调GT实践的表演性质[53]及地理可视化[54]的重要性。近期研究结合定性与定量GIS，分析了女性在绿色基础设施廊道中的安全感问题[38]，进一步拓展了研究的深度与广度。
5 理论框架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通过多元方法揭示了性别身体与邻里环境、移动环境、感知环境三种尺度之间的复杂交互作用（图 6）。研究通过细化性别、种族、阶层等多重身份在健康结果中的交互作用，突出了身体作为个体经验与环境联系的中介角色；通过关注不同身体所处的复杂生活情境，揭示了不同层次的地理环境健康效应及其社会不平等。现有研究表明，女性群体内部特征分异主要作用于邻里环境暴露与感知环境暴露，揭示了邻里环境质量对不同经济水平、年龄、种族的女性健康的累积影响，以及特定职业背景女性对城市环境的即时情绪感知。而性别分异主要作用于移动环境暴露与感知环境暴露，反映出不同性别群体在日常行为模式和生理、心理感知方面的差异，从而导致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性别差距。在日常生活实践中，“非常局部”尺度上所观测到的身体感知结果，往往是邻里或更大尺度环境在个体层面的深度反映。例如，贫困女性的不安全感通常与其居住地的环境特征密切相关。即使通过移动改变环境特征，这种不安全感仍可能受到固有生活情境和性别身体的深层次影响。尤其是对于叠加其它弱势因素（如老年女性、黑人女性）的群体，环境暴露的多层次嵌套以及弱势属性的交叉，进一步固化了其脆弱性，使其摆脱不利生活情境的难度更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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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6 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理论框架 Fig.6 Theoretical Framework in the Health Effects of Environmental Exposure from a Feminist Geographic Perspective |
本文系统梳理了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图景。分析发现，该领域的研究由最初关注普遍意义上空间、身体和女性关系，逐步细化至关注特定地方和场景中的群体不平等及其交叉性；前沿热点集中于性别身体在邻里环境、移动环境和感知环境暴露中的健康效应。结合身体与环境的多重互动模式，本文凝练出不同层次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机制，并构建了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理论框架。
综合上述分析，本文认为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为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带来了多重转向（图 7）：在人群健康层面，研究突出了性别、种族和阶层等多重身份在健康结果中的交互作用，强调了身体作为个体经验与环境连接的中介角色，认识到情感体验、认知过程与身体经验是相互交织、不可分割的整体，从而推动对健康效应的认知由医学上严格的疾病分类向感知、情绪体验等主客观交融的健康建构转向；在环境暴露层面，研究强调具身情境的重要性，通过对具体地方与生活情境的深入探讨，揭示了不同层次地理环境暴露对人群健康的独特影响，促使对环境暴露的认知由“地图上的点”转向“具象化的场景”，深化了对“地方性健康”的理解；综合而言，女性主义地理学结合身体理论，将认识视角从“空间中的身体”转向“身体的空间”，通过解析性别身体与不同层次地理环境的多维互动，形成健康的“在地化”建构，为研究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的群体差异与人群公平问题提供了更精确和情境化的分析框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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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 7 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研究总结 Fig.7 Summary of Research on Health Effects of Environmen tal Exposure from a Feminist Geographic Perspective |
当前，中国已进入城市化后半程，正处于由资源、要素驱动的城市化向以人为核心的城市化转型的关键阶段，经济结构、社会文化和性别角色的重塑深刻影响着环境与人群健康的关系。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的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研究为系统理解健康不平等现象及制定有效干预措施提供了科学支持，对中国实践具有深远意义。一方面，为制定性别敏感的环境健康政策提供科学依据，有助于改善女性面临的具体健康挑战，通过在城市与社区规划治理中充分考虑女性需求，推动包容性健康城市建设。另一方面，系统揭示女性在环境暴露中的脆弱性与健康不平等现象，能够引发全社会对性别平等和健康公平的更高关注。通过推动资源向女性健康领域的倾斜和健康基础设施的优化配置，最终实现“健康中国”战略的全面目标。
我国已有研究关注女性健康剥夺的区域或邻里差异[55, 56]，探讨公共空间中的性别关系建构[57]以及女性居民的行为空间问题[9, 58]，并初步探索了女性群体在移动环境暴露[59]和面对多样化城市场景刺激时的情绪[60]与复杂感知体验[61], 为系统探究中国语境下女性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提供了基础。但目前中国女性与环境的互动关系展现出鲜明的复杂性与差异性，具有社会文化、空间与个体多维度交织的特点：传统性别分工与现代角色转型的叠加，使女性在家庭健康管理、社区事务中扮演多重角色，这种责任加重了她们对环境暴露的敏感性和依赖性。而社会文化背景和生命周期阶段进一步塑造了女性对环境的独特感知与反应。在生育期和老年期等特定阶段，女性在生理和心理层面对健康环境的需求更加突出；经济条件较弱的女性则更易受到环境暴露的不利影响，成为健康不平等的集中体现。
此外，中国高异质性的城市空间建设与社会文化背景使得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呈现出高度“场景化”的特点，不同地区、不同社区、甚至不同家庭中的女性面临着各异的健康风险与环境挑战。城乡差异、社区类型差异以及个体生活方式等因素共同塑造了女性的健康结果。这些差异化的环境暴露影响了女性的日常活动、健康感知以及身心状态，这不仅强调了性别视角在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研究中的重要性，也揭示了单一方法在复杂的性别与环境交互场景中解释力度的局限性。经典计量模型所抽象出的普遍规律对特定群体生活环境健康干预的指导意义相对有限，尚待融合女性主义地理学的多元方法论，构建解决环境暴露健康效应群体不平等问题的实用方法体系。
未来研究应深入挖掘女性主义地理学理论内涵，揭示环境暴露的健康效应在不同社会文化和空间场景中与性别的交互作用机制。同时，创新研究方法论，融合定量与定性分析、实地调查与实验室实验，引入跨学科理论视野和技术手段[62, 63]深刻理解人与环境的互动关系，从而实现环境暴露的多元场景呈现、健康效应的性别机制解析与干预效果评估。尤其应聚焦群体不平等及其交叉性（Intersectional ity）①，结合女性主义地理学视角下的空间规划[64]与基础设施[65]等多个领域研究，构建以特定群体需求为核心的“在地化”精准健康干预策略，共同推动建设具有包容性的健康地理环境。
注释：
① 或称“叠变”。指各种社会不平等（包括阶级、“种族”/族群、性别、失能和性存在）的交织重叠状态。与单一维度相比，这种状态所导致的歧视模式更加错综复杂、更为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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