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世界正处于“百年未有之大变局”，全球地缘政治格局急剧变化，大国博弈日趋复杂，部分国家采取对外封锁、对内保护等“逆全球化”战略，导致全球产业链、供应链多环节受阻，区域经济风险激增^[1]。同时，以新冠疫情为代表的“黑天鹅”事件对人类生产生活造成重大冲击，使得区域经济发展面临严峻挑战^[2]。

实现区域经济在危机语境下的复苏、适应和可持续发展成为经济地理学热点议题^{[3, 4]}。美国区域研究学者借鉴工程学、生态学中的“韧性”思想，提出了“区域经济韧性”概念^[5-7]。经济地理学者将此概念定义为区域经济抵御和适应冲击的能力，关注该能力的特征、过程、影响因素、作用机制及其背后的地理性^[8]。受涌现、偶然性、路径依赖和路径突破等概念影响，演化经济地理（EEG）学者认为：区域经济韧性强调区域经济发展的非均衡态以及冲击带来的多元路径可能性，形成了“演化韧性”研究视角^{[9, 10]}。诸多学者就区域经济韧性的范式（演化韧性等）^[9-11]、特性（脆弱性、抵抗力、恢复力、适应力和转型力等）^[12-14]、过程（单一或多重平衡态、螺旋周期态、非线性多重路径态等）^{[15, 16]}、影响因素（区域内生的结构性和能动性等）^{[8, 17, 18]}、危机属性（“慢性燃烧”或“突然冲击”）和政策干预等开展了颇具成效的研究^[19]。这些研究致力于回答两个核心科学问题：哪些普适性因素影响了区域经济韧性？为什么有些区域能够抵御危机、从中恢复，或抓住机会、积极适应并推动经济重构，而有些则不能，即区域经济韧性差异的空间规律是什么？^{[6, 20]}。同时，韧性思想已广泛应用于区域政策制定中，成为学术界、产业界和政策界的共同关切^{[2, 21, 22]}。

演化韧性研究存在一个先验性假设：即区域经济遵循内生发展逻辑，韧性被理解为区域内企业和产业等行动主体应对危机的内生能力。演化思想盛行的原因在于：实证研究集中于欧洲，其经济发展长期得益于渐进式技术创新和知识溢出下的内生发展模式。然而，对于欧洲以外深度参与经济全球化、嵌入于全球生产网络（GPN）和全球价值链（GVC）中的后发地区，以及自由市场体制下推崇熊彼特式激进式创新的北美地区，演化韧性的适用性则相对弱化。近年来，全球发展环境产生剧变：中美贸易战、国家保护主义、局部战争和全球疫情等多重危机叠加，全球供应链和全球生产网络面临全方位、多尺度冲击，区域经济仅依靠内生能力愈发难以有效应对^[23]。可见，以往相对稳定的区域发展格局已被打破，嵌入于GPN和GVC中的区域经济体更易受到外部冲击和扰动，区域内外部主体之间的关联结构与互动方式对于区域经济韧性发挥更重要作用^{[24, 25]}。

近年来，中国学者十分重视区域经济韧性问题，在韧性水平测度、时空差异刻画和影响因素分析等方面取得一系列研究成果^{[11, 26-29]}。然而，研究视角仍局限于演化韧性，缺乏多主体—多尺度—多要素关联视角下、超越以欧洲为中心的区域经济韧性研究。中国区域经济发展既高度嵌入于全球生产网络和全球价值链，有别于欧洲地区的内生发展模式，又在转型期社会主义市场经济体制下，依赖于中央和地方政府、内外资企业和产业协会等多元行为主体间互动关系^{[23, 30-35]}。

综上，为掌握国际区域经济韧性研究的新动态和视角转向，为后疫情时代中国区域经济韧性研究提供启示，本文首先介绍区域经济韧性概念内涵和核心观点，对反映国际研究动态的英文文献进行计量分析，揭示当前研究视角变化趋势，再提出区域经济韧性的“关系转向”，探讨如何在“关系韧性”视角下深化区域经济韧性研究，最后展望关系视角下区域经济韧性研究方向和中国区域经济韧性研究议题。

“区域经济韧性”用于表征区域经济系统应对冲击时（后）展现出的特定属性和能力。“韧性”源自工程物理学，多指材料受外力发生形变后，对冲击负荷的抵抗能力。Hol‐ ling（1973）将其引入生态学研究，后又被应用于灾害学、社会学和心理学等领域，用于理解个体、组织或系统应对冲击的响应特征^[36]。2008年全球金融危机后，Pendall和Hill提出了区域经济韧性概念，指区域经济面对冲击时展现出来的脆弱性、抵抗力、恢复力、适应力和转型力。危机下的区域经济演化具有多元过程、机制和路径，有助于解释外部冲击作用下的区域发展不平衡问题^{[37, 38]}。经济地理学者持续关注该议题，研究内容涵盖理论框架构建^{[21, 26, 30]}、韧性水平测度^{[14, 27]}和影响因素分析等^{[28, 39]}。相关研究的核心观点可归纳为三个方面：

第一，区域经济韧性不仅指区域经济面对冲击后的短期抵御（与恢复）能力，还包括长期适应力和结构转型力^{[16, 40]}。受路径依赖理论影响，早期研究强调危机之“危”，即“负面冲击”下区域经济恢复到原有稳定态的“回弹（Bounce Back）”能力^[41]；近期研究更多融入了涌现、路径突破和非均衡态思想，认为危机蕴含着“机”（机会窗口），在特定能动性作用下，能推动经济重塑，形成“向前跃进（Bounce Forward）”的“转型韧性”能力（Transformative Resilience）^[40]。

第二，区域经济韧性代表了危机语境下区域经济的多维特征与综合能力。首先，这种能力与特征包含：脆弱性（Vulnerability）、稳健性（Robustness）、抵抗力（Resis‐ tance）和恢复力（Recoverability）等^{[21, 42]}。其中，脆弱性指区域经济对冲击的易感度与灵敏度；稳健性是区域经济在冲击下的自适应能力和协调刚性；抵抗力反映了冲击前区域经济固有的结构刚性；恢复力则是指区域经济受冲击后的恢复速度、方式和质量。近年来，有学者指出传统研究过于注重冲击中或冲击后的“响应特征与能力”，而缺乏关注冲击前韧性的“固有属性和能力”^{[40, 42]}。事实上，经济发展存在时空历史依赖的、不易改变的区域固有特性^[35]。不同区域面对同一种类型和程度的外部冲击，展现不同的韧性能力，这种能力可理解区域经济结构属性与能动性固有特征的总和，是一种历史积累、不以人意志为转移的“韧性前置能力”。

第三，区域经济韧性是由冲击前的前置要素和冲击中（后）的后置要素共同作用形成的，其本质是结构和能动性的动态互动^{[30, 43, 44]}。一方面，区域经济社会“结构”是韧性重要前置要素^{[13, 16, 45, 46]}。例如，区域产业结构、技术创新能力、金融环境、基础设施、经济贸易网络、多尺度政治经济地位和制度结构等。这些结构性要素与能动性要素（如区域本身就积累下来的政府治理能力等）进行互动，形成了固有的“韧性前置能力”；另一方面，在危机中和危机后，参与和主导“危机应对和处理”的多尺度能动性则反映了“韧性后置因素”，这种后置能动性与前置综合能力进行互动，对经济韧性起到核心塑造作用^{[16, 41, 47, 48]}。

可见，区域经济韧性研究受到EEG深刻影响，带有鲜明的“新区域主义”思想，认为区域空间尺度下的内生变量及行为主体实践对区域经济韧性起到决定性作用。然而，理论发展始终需要响应现实变化、适应新的区域发展需求、保持对持续变化现象的解释力，伴随当前全球政治经济急剧变化和多类型危机叠加，区域经济韧性的表征方式、影响因素、作用主体和过程机制均呈现跨区域、跨国界、跨尺度的关联趋势，进而催生了区域经济韧性的概念外延、范式演进和视角转向^{[30, 34, 35]}。

使用科学引文数据库Web of Science（WOS），对其收录的区域经济韧性相关文献进行计量分析，借助可视化软件CiteSpace绘制知识图谱。由于相关研究始于2008年，以2008—2023年作为分析的时间区间（截至2023年10月27日）。检索条件为：①主题词设为“Regional Economic Resilience”；②为规避新闻、会议、书评等非学术文献的干扰，将文献类型限定为“论文”和“综述论文”两类；③主题类别选择“经济学（Economics）”“地理学（Geography）”“区域城市规划（Regional Urban Planning）”“城市研究（Urban Studies）”“发展研究（Development Studies）”和“地域研究（Area Studies）”。共计获取文献669篇，通过逐一阅读标题和摘要，剔除不以“区域经济韧性”为主要研究内容的文献（如“生态韧性”、“城市韧性”和“社区韧性”等），共筛选出内容紧密相关的340篇文献作为分析对象。

逐年新增文献数量与累计发文量均呈现快速增长态势（图 1），年新增发文量从2008年的仅2篇增至2018年的29篇。尤其是新冠疫情爆发后，“危机应对”与“经济复苏发展”成为全球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主题，年新增发文量从2019年的26篇飙升至2023年的70篇，反映区域经济韧性研究热度的持续加速上升。

图 1(Fig. 1)

图 1 2008—2023年历年新增发文与累计发文数量 Fig.1 Number of New Publications and Cumulative Publications between 2008 and 2023

本文分析了发表论文2篇及以上的56位学者及其合作网络（表 1）。结果显示：① Ron Martin、Ron Boschma、Gillian Bristow、Adrian Healy、Robert Hassink和Bernard Fingleton等是核心作者；②在理论视角和分析框架构建上，分别形成了以Ron Martin、Robert Hassink和Gillian Bristow等EEG学者为核心的合作网络，说明演化韧性是当前主流视角；③在韧性水平测度和影响因素分析上，形成了以Ron Boschma为代表的经济地理学者群和以Peter Nijkamp、Karima Kourtit等为代表的区域经济学者群。

表 1(Tab. 1

表 1 合作论文2篇及以上的作者合作网络 Tab.1 Collaborative Network of Authors with Two or More Collaborative Publications

表 1 合作论文2篇及以上的作者合作网络 Tab.1 Collaborative Network of Authors with Two or More Collaborative Publications

统计文献中出现频次达5次及以上的关键词信息，结果显示：除“韧性”、“经济韧性”和“区域韧性”外，高频关键词包括：“危机”、“增长”、“影响”、“欧洲”、“创新”、“就业”、“政策”和“城市”。关键词共现呈三点特征：① “危机”和“增长”最常见，“冲击”、“绩效”、“区域发展”被广泛使用，表明区域经济韧性涉及冲击下的区域发展绩效；②“创新”、“路径依赖”、“多样化”等关键词大量共现，证实了路径依赖是理解韧性内涵的理论基础；创新和多样性是提升区域经济韧性的关键指标；③“城市”和“欧洲”是出现次数最多的区域类型和地域，体现了区域经济韧性的理论构建和实证经验主要源自欧洲城市地区。

为掌握研究视角变化趋势，对文献关键词进行聚类分析，共得到6个类别及其次级主题词（表 2）。其中，“区域韧性”、“经济危机”、“经济衰退”等关键词表明：区域经济韧性是特定危机语境下的经济发展问题，被用来应对防止经济衰退等挑战。同时，研究开始关注非经济危机（如“气候变化”、“港口运营中断”），并强调“政府质量”和“精明专业化”等政策能动性作用。由此说明，演化韧性范式难以全面理解区域经济韧性，政府和政策能动性愈发重要，预示着研究逐渐转向多元行为主体关联并参与建构的关系视角。结果还显示：①研究开始批判以欧洲“核心区域”为对象的研究惯例，并认为“边缘地区”经济韧性机制具有重要研究前景；②“地理加权回归”、“反事实模型构建”等定量方法被广泛应用，表明区域经济韧性测度是当前实证研究的热点，但研究方法相对单一，且定量方法创新面临瓶颈。

表 2(Tab. 2

表 2 文献关键词聚类结果 Tab.2 Results of Keyword Clustering

表 2 文献关键词聚类结果 Tab.2 Results of Keyword Clustering

在提取文献中突现词的基础上（表 3），归纳出研究演进的阶段性特征：①2010—2014年，演化韧性成为主流研究视角，“路径依赖”为突现强度最高的关键词；②2014—2018年，“视角”、“涌现”、“系统”等突现词集中出现，表明演化韧性研究不断自我增强；③2018—2023年，突现词数量减少，表明研究内容和视角正发生变化，研究观点趋于多元，相关争论开始涌现，说明区域经济韧性研究的新范式、新视角和新方法尚在酝酿，有待突破。

表 3(Tab. 3

表 3 2008—2023年文献突现词 Tab.3 Burst Terms from 2008 to 2023

表 3 2008—2023年文献突现词 Tab.3 Burst Terms from 2008 to 2023

结合文献计量分析和作者对文献内容的再思考，归纳总结区域经济韧性研究视角的变化趋势。总体而言，研究经历了由单一均衡论向多元非均衡论的转变：区域经济韧性是一个复杂的、具有多种发展可能性的过程，会出现跨越“回弹门槛”的多元发展路径和结果^{[9, 11, 19]}。并且，自工程韧性、生态韧性和演化韧性之后，关系视角于2020年前后开始进入区域经济韧性研究视野，并出现了面向“关系韧性”的研究视角转向^{[11, 24, 42, 49]}。

EEG认为，韧性过程、能力和结果存在地方路径依赖，企业、技术和知识及其形成的区域结构属性是韧性的核心特征^[50]。为此，演化韧性主要关注区域结构性特征和预设功能在抵御冲击、恢复和发展方面的效用^{[16-18, 51]}。然而，EEG忽视了多尺度—多主体—多要素关联的影响，难以解释外生动力发挥重要影响的区域经济韧性问题。新近研究开始关注多尺度、多主体能动性对区域经济韧性的影响，形成了较理想的解释力，推动研究范式、行为主体和分析单元不断拓展，有益于拓展演化范式之外的新视角^{[16, 43, 51-53]}。

随着国际地缘政治经济变局，全球化浪潮中的区域经济体愈发难以独善其身^{[31, 32]}。一方面，嵌入在GPN和GVC中的区域面临更多外部扰动。无论是原料地、研发地、生产地、物流地、仓储地还是市场地，区域经济韧性不再完全取决于区域自身，而是更多受到其经济所嵌入的多尺度产业链、供应链和价值链结构及其位置变化的影响；另一方面，危机类型与传导机制更趋复杂，区域经济受到关联性冲击的频率不断增加。在此背景下，演化韧性视角的局限性日益凸显：①演化韧性视角已经与嵌入于GPN和GVC中的区域经济现实不相适应，难以解释国际产业分工不断加深且剧烈重构下的区域经济韧性形成机制问题^{[9, 30]}。②现有研究对危机本身属性关注不足，特别是对危机冲击语境多样性和敏感性的探讨不足^{[43, 54]}。

对比演化韧性，关系韧性视角更具潜力和优势（表 4）。首先，“关系韧性”并不排斥或否定“演化韧性”的解释力，而是把关系作为研究切入点，强调当前区域经济韧性的构建是内外生互动关联的过程。区域经济韧性不只是区域内生网络问题（如区域企业技术关联、产学研制度厚度等），还与其嵌入的多种跨区域（跨国）社会—经济网络的整体属性、互动程度与作用方式有关^{[35, 51]}。并且，相较演化视角，关系视角更细致地考虑了区域经济韧性“多尺度介入—多要素关联—多主体参与”的分析逻辑，把“关系整体性韧性”和“区域局部性韧性”串联起来，赋予了区域经济韧性新的概念内涵和分析框架。

表 4(Tab. 4

表 4 演化韧性和关系韧性概念对比 Tab.4 Comparison of Concepts of Evolutionary Resilience and Relational Resilience

表 4 演化韧性和关系韧性概念对比 Tab.4 Comparison of Concepts of Evolutionary Resilience and Relational Resilience

其次，关系视角有助于破除演化韧性视角下的“区域拜物主义”思想，跳出区域“宏观的”整体经济韧性水平测度和影响因素分析，从而转向“关系”“网络”和“链条”等中观的韧性过程、机制及效应研究^{[30, 35]}。需要强调的是，关系韧性与演化韧性并非互斥，而是互促互补（表 4）。例如，关系视角下的GPN、GVC和GSC本身也是一种“动态的关联结构”（Dynamic Relational Structure），符合演化视角下的路径发展理论^[24]。反言之，技术关联性和复杂适应系统也是一种基于“关系”的理论，只是关系韧性的尺度更加广泛，涉及的主体特征更加复杂。再如，两种视角均可抽象地将韧性理解成“结构—能动性”互动特征和能力。区别在于，演化韧性下的结构是抽象的经济（或技术）结构，是区域尺度的，而关系韧性下的结构则涉及组织结构、要素网络和权力关系等，是区域、国家和全球等多尺度关联的。

最后，关系韧性视角能够拓展关于区域内外生因素共存特征、共演过程与共建机制的理解，其价值在于研究视角、对象、分析单元和空间尺度均得以显著拓展，并能够将跨区域、跨境、地方—全球的各种社会经济关系作为分析特定区域经济韧性的切入点。由此，关系韧性视角不仅响应当前地缘冲突、局部战争、环境危机和公共卫生事件等背景下的“全球—地方关系重整”，也能够为区域经济韧性就“多尺度因果机制”提供新的理论养分。

第一，夯实关系视角下区域经济韧性的理论基础与概念化。①关系韧性的理论基础是REG和EEG，同时也涉及管理学、创新学和制度学等多个学科，包含了全球生产网络、战略耦合（去耦合和再耦合）、供应链韧性、价值链韧性、路径依赖和路径创造等多元理论框架^{[32, 37]}。在多重危机叠加的经济全球化新叙事下，涉及外部冲击类型、情境与属性的理论研究对于理解区域关系韧性的因果机制也十分重要。外部冲击对区域经济韧性的影响包含其目标对象、传导方向和时效长短等，理解危机语境的多样性/异质性有利于揭示冲击来源、传导广度/深度和作用方式，以及在面对特定冲击前的区域自身前置特征^[54]。②“关系韧性”概念化核心是：在全球地缘政治变局的新叙事下，区域经济韧性是内外生动力协同共生、共演和共建的。区域经济韧性不再完全由本地结构和能动性要素决定，而是受制于多地理尺度下多元行为主体相交织的经济、社会、贸易、金融和政治等关系网络结构与变化动态。因此，区域关系韧性的概念内涵需延展至不同冲击情境、阶段（冲击前、中、后）下的“多要素、多尺度、多主体”关联过程、动力、机制与效应。

第二，构建关系视角下区域经济韧性的分析框架。关系视角下的区域经济韧性过程、机制和效应并不局限于“区域尺度”，相应的核心问题、分析框架和研究方法将有别于演化韧性。具体表现在：①拓展新的分析尺度：需关注与区域发展相关的“网络”（如全球生产网络、全球创新网络等）、“链条”（如产业链、价值链、供应链和创新链等）和“关系”（如企业关系、贸易关系、权力关系和央地关系等），从而推动分析尺度从“单一层面的区域特征”转向“微观层面多元行动者在中观层面的互动关系”以及“宏观层面多尺度的关系结构与动态”。②聚焦中观分析单元：分析单元从“企业技术、知识结构、区域产业路径或宏观经济”转向“区域所嵌入的更广阔的社会经济链条、网络、关系及其位置动态”上。相应地，关系韧性的表征指标不再局限于GDP、就业率、专利数量等，而是强调区域经济在全局关系中的属性功能与调整策略，从而涵盖更广泛的非经济要素，包括基础设施、社会资本、制度距离等。例如，“链韧性”和区域经济韧性的因果关系可作为重点议题。“链韧性”包含两个特征：一是供应链韧性、产业链韧性和价值链韧性等经济链条的韧性，涉及不同参与主体、过程机制与关系特征，反映了一种“结构性”关系韧性；二是外部冲击语境下，链条上的能动者参与多尺度互动、影响多要素整合，这一“关系—空间过程”要求位于链条上的区域能够调整自身状态，以及处理其与整体链条的关系，反映的是一种“能动性”关系韧性^{[1, 55, 56]}（图 2）。

图 2(Fig. 2)

图 2 演化韧性与关系韧性分析框架对比 Fig.2 Comparison of Evolutionary Resilience and Relational Resilience Analysis Frameworks

改革开放以来，中国区域经济遵循“自下而上”和“自上而下”双轨驱动发展模式，存在外部网络嵌入和内部技术学习的双重特征^{[30, 35]}。中国特殊的政治经济语境（如强政府领导能力、制度韧性、治理效率、政策能动性、面向实际问题解决的制度适应性等）使得基于“欧洲中心主义”的演化韧性视角面临解释瓶颈，亟需符合国别语境的韧性视角创新^{[26, 28, 30, 35]}。

第一，顾及中国国情的关系韧性测度方法研究。借鉴供应链韧性中的感知力、防范力、反应力、集体学习力、跨区合作力和链条重组力等概念，结合具有中国特色的政治经济动力和集体能动性等，构建反映中国区域“链韧性”的指标体系，与演化韧性下中国区域经济路径依赖和路径创造的现实情境相结合，开展内外生协同共生、共演、共建的区域经济韧性测度方法研究。

第二，中国特定类型区域的经济韧性研究。关注彰显中国制度特色和发展阶段的特定类型区域，包括改革开放以来深度嵌入于GPN和GVC中的东南沿海地区、面临资源枯竭和环境保护多重约束的资源型城市、需求中央财政支持和跨区域产业转移的中西部欠发达地区等。针对深度嵌入于经济全球化的“先行地区”，重点在于调查上下游产业链供应链分布情况，探究其在特定危机前、中、后的链条变化特征、调整动因和过程机制，并分析链条适应性调整背后的能动性机制及与区域结构之间的相互作用；针对资源型城市和老工业地区，需将其置于中国渐进式改革的政治经济语境中，关注构建城市经济韧性的相关行动者在央地权力关系、政府—市场关系、地方—全球战略耦合关系约束和激励下的（系统）能动性及其构建区域经济韧性的过程、机制和效应^{[13, 53]}；针对需求中央财政支持和跨区域产业转移的中西部欠发达地区如当前在“建设国家战略腹地和关键产业备份”战略下的西部产业承接与备份复制地区，重点在于分析中央和地方行动者的相互作用实践及尺度关联、跨区域企业、政府、研究机构和产业协会之间的供需关系、权力关系以及产业链关系，探究国家制度环境、产业链跨区域重组下的区域内外生关联是否以及如何构建经济韧性。

第三，基于案例对比的中国特色关系韧性理论探索。深化对中国不同类型区域相似产业链/供应链的韧性比较研究。例如，比较产业链短链和长链地区、供应链独特与冗余地区、创新链简单与复杂地区、价值链高端与低端地区的区域经济韧性差异；比较劳动密集型、技术密集型和资本密集型地区的产业链/供应链韧性属性和能力对经济韧性的影响和差异；比较不同冲击情境和属性下（含“突发冲击”与“慢性燃烧”两大类，分“外部危机”和“内生危机”；还可分环境生态危机、金融经济危机、公共卫生冲击、资源枯竭危机、人口收缩/老龄化等社会危机等），相似产业链/供应链结构地区的经济韧性机制和路径发展差异；分别选择主要嵌入在“内循环”和“外循环”产业链中的区域，对其经济韧性开展横向比较研究等。探究冲击未发生前或可能来临前的、“未雨绸缪式的”区域经济韧性（或准备力和应急力）特征和内涵，并与传统的、冲击发生后的“事后应对式”的区域经济韧性进行对比分析；聚焦具有“尺度关联”与“时空关联敏感”的区域经济韧性多案例研究，即思考小尺度经济韧性牺牲是否贡献了大尺度的经济韧性提升？某地暂时的经济韧性弱化是否可能是为了更多地方长久的经济韧性强化？综上，推进不同典型区域的对比研究将有助于归纳总结中国区域经济韧性的多样性特征和一般性规律，促进基于中国故事、具有中国特色的关系韧性理论发展^[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