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快速的城市化进程改变了城市居民的生活方式，衍生出运动量减少、不健康饮食等危害健康的行为，增加了个体罹患慢性疾病的风险。公共健康威胁不仅危害个人，也给社会和公共卫生系统带来了沉重负担^{[1, 2]}。为更好地了解居民生活方式的塑造及行为习惯的养成，地理学研究立足于空间视角，关注建成环境与社会要素对个体健康行为的影响^[1]。本文所述健康行为即个体在日常生活中进行的一系列与健康相关，可能对健康构成影响的行为，包括主动促进健康的体力活动行为，也包括与健康相关的其他行为。经典地理学视角下对于健康行为的研究多数集中于特定建成环境与特定行为的相关性分析，深入探寻其作用机制的研究相对缺乏，更缺乏对时空间维度的综合考虑^[3]。由于对个体主观意愿的考虑不足，研究对行为的时空间影响和由此产生的行为结果（如可达性、能量消耗等）的描述往往趋于理想化，与个体真实的行为结果偏差较大，环境要素与个体主观要素对健康行为的作用机制需进一步厘清^{[4, 5]}。

近年来人文地理学对健康问题的研究逐步由单一要素影响转向对建成环境—健康行为—健康效应复杂作用过程机制的探讨^[6]。一方面，依据社会生态模型，健康行为受行为主体控制，而外界环境因素是影响主体判断以及健康行为的关键^{[2, 7-9]}，地理学对健康行为的研究愈发强调居民个体对环境的主观感知，更重要的是开始注意到建成环境对个体行为产生的时空间影响^[10-12]。另一方面，城市地理环境对居民健康行为和健康效应的影响并不是简单的直接对应关系。多层次复杂性和动态不确定性的存在使得不同地理要素在时间和空间尺度上对健康效应起到复杂的协同或拮抗作用^[3]。而时空间影响是阻碍高质量健康行为的重要因素，例如体力活动设施与个体的时空适配度、个体意愿的权衡选择等都会对健康行为的促成构成显著影响^[13-15]。理解居民健康行为与建成环境的关系需要考虑多维度特征、多重制约因素及与个体主观意愿的交互影响。

时空间行为研究范式为此提供了独特视角。个体在一定社会环境和时空间中生存，为满足自身需求制定一系列企划（project），实践企划的过程就是在时空间完成一系列连续行为的过程^[16]。在时空间行为视角下，健康企划的本质是个体为满足健康需求，计划健康行为并实施，最终获取健康效益。企划是主客观影响的集合，通过强调两者的作用，联立并深层次探究社会、心理、环境、健康等多方面要素之间的关系，有助于更加深刻地理解建成环境影响下的健康行为。本文从时间地理学的理论和方法出发，对企划与时空间可达性概念进行梳理和发展，归纳了建成环境影响健康企划的时空间研究框架，并基于此框架提出未来研究方向。研究框架的构建扩展了当前时间地理学的研究范围，对抽象的企划概念及过程进行了具象及量化的拆解，明晰了企划在健康行为中的位置及角色，为健康城市规划提供了学理依据。研究同时为地理学对健康行为的研究提供了崭新的思路和方法论，推动了地理学的健康行为研究的发展。

2 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的时空间影响相关研究进展

与建成环境直接相关的健康行为主要分为体力活动及健康饮食两类，地理学背景下相关讨论集中在不同空间尺度下的现象剖析，但其侧重点也有所差异。宏观尺度上，以城市区域或更大尺度为研究范围，主要探究宏观尺度下城市规模及空间特征所决定的交通出行方式、目的地选择、活动时间分配对个体健康的影响。例如，城市区域尺度下的系统性建成环境特征如多中心性、集中度、分散度等通过对个体出行行为产生作用进而影响健康水平^[17-19]，因其研究发现单中心的粗放式城市开发模式会导致长距离通勤，从而挤压自主体力活动时间，对健康影响较大。另一方面，城市区域中个体可达范围内环境暴露与行为协同作用会也会对健康带来显著影响。已有研究发现职住分离、机动化出行率均会影响空气污染暴露度进而影响居民行为的健康效应^[20]。中微观尺度层面则多以社区及生活圈为研究范围，更加注重地理学中可达性概念。可达性也成为建立地理学与健康行为之间联系的关键指标之一，是探究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重要途径^[21-23]。结合地理学与心理学、医学等其他学科，将可达性的不同指标与各类健康行为模型（健康信念模型、计划行为理论等）相结合，研究发现了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存在不同阶段的影响。如可达范围内活跃的邻里环境将吸引更多人群开始体力活动，各类设施的临近性将促进居民维持体力活动，特别是可达性高的绿地、公园、游戏场所等对促进健康行为贡献较大；饮食方面则发现社区中健康食物的可达及公平性将影响居民的饮食行为及自身健康程度^{[9, 24-27]}。现阶段地理学对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的影响研究仍以空间为主要维度，研究以单一行为，单一要素为主要特点，在不同尺度，不同对象，不同议题上均有较为丰富的研究成果，能够解释部分要素间的关联。

在已有空间层面研究基础上，时空行为研究基于当前空间可达性衍生出时空可达性概念，关注个体的时空间制约对行为的影响，拓宽了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影响的分析维度。时空可达性基于时间和空间维度相互依存的特征，将两者同时纳入活动需求模型^[28]，指在既定的时空间制约中，个体能够物理抵达的时空间范围，具体可用时空棱柱的方法予以表征，即潜在路径空间（potential path space, PPS）；时空棱柱在二维地理空间上的投影区域则为潜在路径区域（potential path area, PPA）^[28-30]。与经典地理学中可达性的概念有所差异，时空可达性不仅关注时空范围的划定，还将范围内能够开展活动的机会点、活动路径成为判断个体真实活动可能性的重要依据，即由经典地理学中对时空范围的几何探讨向包含更多个体、环境、政策等信息的多维时空要素转变^{[31, 32]}。Lenntorp和Burns在此基础上提出了时空可达性测度方法^[33-35]，Kwan等对方法进行整合完善，提高了时空可达性的测度精确性，为后续研究奠定了基础^[32]，随后也有研究在可达性算法层面论证时空可达性的优势^[36]。具体研究中，基于空间层面的基础，各类时空间相关实证研究考虑更加细致具体，对同一现象的解释也提供了更多依据。宏观层面，Kwan从个体旅居史考虑居民在不同时空环境下所接触的危险因素，将居民的动态流动性与环境暴露下的健康问题相结合^[37]。中观及微观层面，Wiehe等使用GPS数据发现社区街道环境对青少年健康行为的影响随着时间的不同而变化^[38]；徐怡珊等以社区老年人时空间行为特征分析与可视化耦合模型建立来还原老年人个体与社区健康环境之间的互动关系^[39]；Widener等通过食物的时空可达性扩展食物荒漠的研究范畴，探讨时空维度下食物荒漠与不良健康结果之间的关联^[40]。相比而言，时空行为视角下的健康研究更能体现个体行为的动态变化，将复杂的时空情境纳入时空人三维框架中，在研究范式上有一定的突破。

但是，目前地理学对健康行为的研究仍然侧重于客观环境条件的影响，人在行为中的主导思考过程较少考虑。同时在健康行为过程中，可达范围的时空变化及其内部要素对健康行为的效用存在动态不确定性，并非简单的截面判断，仅从空间维度进行推导难以发掘复杂的全过程作用机制^{[41, 42]}。因此，在目前已有进展上亟需融合时空及主客观多维视角，在充分考虑个体的思想变化过程基础上，深入理解健康行为（图 1）。时间地理学中的企划、制约、路径等概念能够较好地匹配各维度要素，有效结合多学科领域，从时空的宏微观、主客观入手深入探讨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的影响过程，为健康行为从过去到未来，从独立到复合的转变建立完整分析框架。

3 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影响的时空间行为研究框架 3.1 时空间行为研究中的企划概念

从时间地理学中发展出的“制约”、“棱柱”、“路径”等符号概念表征并部分解释了人类空间行为与时空间的关系^[41]。这些概念从唯物论的本体论出发，关注时空间的资源供给与限制，是解析人类行为背后的影响机制的有效方法论^[42-44]。在此基础上，企划概念为探讨主观意图与客观环境的协同作用提供了可能。企划这一概念最早由Hägerstrand以英文“Project”提出，国内学者根据其内涵译为“企划”，逐步在学界形成共识^[45-47]。企划是指个人或组织为达成设定的目标，制定计划并开展一系列相关活动^[46]。完整的企划包括孕育计划、活动实现以及影响反馈三个过程，包含短期企划和长期企划两部分。短期企划通常是在短时间内可以完成，其目标和达成路径较为明确，实现难度较低，受到建成环境的时空间影响相对单一。如下班后去体育场跑步30分钟，在时间充裕的前提下，仅受到体育场的可达性和可用性的影响。而长期企划则在进程上更加复杂，需多项短期企划的共同配合以达到目的，同时在实现过程中建成环境的动态不确定性对其造成更为复杂的时空间影响。如一个月内减肥5公斤的企划，不仅受到与之相关的建成环境为期一个月的不确定因素影响，个人主观意图也在当中起到重要调节作用。同为原生概念，学者对企划的关注程度远落后于路径、制约、棱柱等概念^[48]，更加关注于建成环境与个体活动实际发生情况之间的关系，但这也为后续探索提供了新的方向。

随着研究的深入，许多学者发现主观思想所导致的个体行为差异不可忽略，这种差异受到建成环境、时间、个体属性等多方面影响^[49-51]，企划的思想逐步进入建成环境时空间影响下的行为研究中。部分学者已围绕企划开展研究尝试，如Ellegård等对企划进行分级分类，并运用于“家庭照料”活动当中，并在实证分析中从企划的视角对沃尔沃汽车组装厂提出意见，以提高工人生产装配速率^[52]。健康行为也源于个体为达到健康意图而孕育的计划在被当下时空间影响后逐步修正形成的日常化行为模式。反观当前健康行为相关研究，多数缺乏对行为过程的解构，难以寻找各类要素在行为过程中的作用靶点。企划作为处于时间地理学理论框架中的核心概念之一，对城市居民健康行为的分析能够结合主客观要素，开展机制层面上的探讨，将有助于对健康行为全过程的结构化理解。

企划强调了时空轨迹背后人的意图、情感、记忆、感觉、知识、想象和目标等内在思维活动，激发了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关联的再思考。首先，企划在行为层面统一了“主观”与“客观”，串联了活动与个体或组织的目标。这意味着相同建成环境对具有不同需求和目的的个体而言可能产生截然不同的健康行为效应。建成环境的特征不再是由绝对数目、绝对距离和绝对位置描绘而成的绝对特征，而是以人的主观认知和目的为转移的相对特征。企划视角下建成环境的相对性特征要求健康行为研究思路发生转变。其次，在时间层面，企划连接“过去”、“现在”与“将来”，三者不断延续转换推进活动开展。对短期企划与长期企划的划分与关系的关注拓展了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影响的时间维度。

需在企划的全过程中探索建成环境在不同的情境下对健康行为的动态效应。例如良好的街道步行环境（建成环境）如何在某天的短期企划过程中偶然促成了个体进行步行交通的行为，又如何在该个体长期的步行交通企划过程中与其他交通设施的配置（其他建成环境）发生互动最终促成了个体的交通行为。企划对建成环境影响健康行为时间维度的拓展要求对健康行为作用机制的重新审视。最后，在空间层面，企划一定程度上决定了路径方向与潜在活动机会空间的有效范围^[44]，而决定建成环境对个体健康行为而言“有效”与否的正是个体的主观属性。例如，对于有进行中高强度运动企划的个体而言，落入潜在活动机会的公园环境和付费运动设施是可供使用的建成环境，对其体力活动有支持和促进作用。而对于没有高强度运动企划的个体而言，公园可能是其用于休闲的场所，付费运动设施也不会对其构成吸引力。对建成环境的健康行为影响的“有效性”的甄别要求研究者能够同时掌握客观的建成环境要素、主观感受与意图与实际活动特征，才能在方法论层面实现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影响研究的创新。

3.2 时空间行为视角下的健康行为研究思路转变

受到企划、路径、制约等概念的启示，时空行为研究视角下的研究主体和分析基础仍是人的健康行为与建成环境，而建成环境的相对性特征要求研究思路在场景、视角及视野三个方面相较以往研究有所转变。

研究场景由绝对时空“路径”向相对时空“情境”转变。当下时空间行为研究中，“路径”是研究重点。在绝对的时空间中，个体的活动路径在时空间坐标轴内以坐标点与连线的形式表达。随着GIS技术与大数据的应用发展，行为轨迹的记录精度大幅提高，应用范围逐步扩大，对行为特征规律的描述分析日益精准。但绝对时空观下，主体“人”的概念被抽象简化为移动的“点”，仅强调了行为的时空间属性，难以刻画行为背后由客观建成环境与个体主观意愿复杂作用下的丰富情境^[44]。Ellegård提出的相对时空间概念中，个体的绝对坐标被弱化，更强调活动的时间先后次序，以及空间的共存关系，为健康行为研究提供了借鉴价值^{[44, 52]}—行为的健康效应与其相关活动的时间属性，如有氧、无氧运动的先后次序及持续时长与健康效应紧密相关；其健康效应也与行为和建成环境的关系相关联，如慢跑活动的健康与否与所处空间的环境质量与景观特征高度相关^[53]。在相对时空“情境”中，通过新的活动分类编码及路径时间序列模型，突出健康相关企划中的健康行为之间的关系以及行为主体的主导作用，丰富了健康行为背后建成环境的复杂情境意义^{[52, 54]}。

研究视角由时空双维向时空人三维转变。时空行为研究中路径是建立在时空间坐标系中的符号概念，它突破了传统地理学在平面进行静态思考的局限，结合时间与空间双维度带动棱柱、制约、企划等概念的发展。人的企划与行为结果往往存在差异，因此当研究视角聚焦在时空人三个维度时，客观建成环境要素的可达性与主体的思维过程和能动性即可同时被考量。一条既定路径中，往往对折点（位置转移）、长度投影（时空间距离）与斜率（速度）及其变化会引起特别关注，而这些变化背后，主体的妥协、意图的改变同样需要被直接表达，个体行为转变后的行为影响也需要被直观刻画和表征。因此，健康行为企划中引入“人”的第三维度能够对活动路径进行补充，附加主体内心思想变化信息，如在个体开展的一系列健康行为中，因个体意图变化所产生的对所接触建成环境的时空间选择上的不同（如选择在人行道、自行车道或绿地间步道上跑步）。通过纳入三个维度，能够深化对个体健康行为、路径、PPA的理解，详细评估行为结果带来的健康效应。

研究视野由独立单项活动向复合连续闭环转变。健康企划多元的尺度及从属关系决定了研究视野改变的必然性。首先，企划从属于个体和组织，两者相互包含和影响，同一企划在不同主体下的解读存在差别，为了达成相同的健康目标，可能开展的健康行为也有所差异。其次，企划存在不同的相对尺度，短期的健康企划可以是一项健康行为，如跑步半小时，而长期的健康企划则有更长的时间跨度，其中需要包含更多关联且持久的健康行为，如为了保持良好身材需要在日常运动、饮食等方面长期控制。分析长短期企划需要兼顾企划间的从属嵌套关系。最后，企划与活动之间存在循环关系，活动决定了企划的方向，而预期活动也将因现实约束而被动改变，两者在不断的妥协中推进，并成就彼此。

3.3 时空间行为视角下的健康行为作用机制

企划对建成环境影响健康行为时间维度的拓展要求对健康行为作用机制的重新审视。健康行为企划中，孕育计划、活动实现与影响反馈等三个阶段环环相扣，共同推进健康行为的发生。具体可表述为：在孕育计划阶段，行为主体根据自身健康目标和周围建成环境所提供的客观条件制定相应计划，确定企划总体推进方向；在活动实现阶段，行为主体将依据计划在建成环境中落实系列相关活动，在活动开展的同时，产出健康效应；在影响反馈阶段，个体回顾与评估健康效应与预期目标的差异，对建成环境的健康行为效应做出判断，将“过去”转化为“现在”的经验，进而影响“未来”的企划实施。

理想状态下的企划能够为意图和现实搭建桥梁，行为主体通过企划将意图等价转换为现实并获取收益^{[46, 55]}。但在现实世界中，建成环境会在企划的全过程影响主观决策，企划将不可避免地受到多重约束，最终导致现实收益折损或副效应的产生。对健康企划作用机制的理解需由近及远，从单个短期企划开始。短期健康企划与实际行为之间的差异在空间和时间上体现为时空可达性与实际行为路径的不同，在行为效果上进一步体现为健康目标和实际行为健康效应的差异。同时，由于短期企划与行为活动之间的循环运作，客观条件与主观决策反复介入短期企划并逐步影响长期企划，使得行为活动受到长期且深刻的影响，这也是长期企划更具过程性、动态性、不确定性的表现^[54]。主客观约束作为变化的背后推力，将有助于对健康行为的深刻理解。

客观条件与主观决策要素作用在企划过程中的各时空间节点，不同程度地影响企划的行为实现。根据健康行为企划的作用阶段，主客观约束要素可被分为宏观情境及微观情境。宏观情境中的要素组成孕育企划的培养基，是行为主体制定、实现企划的现实依据和前提条件。行为主体在宏观情境要素干预下产生初步计划，此阶段的计划尚未考虑行为开启当下的时空间客观条件，因而是模糊且易改变的。宏观情境要素中多数内容相对稳定且客观，在一定阶段内不随人的主观意志为转移，包括个体健康需求属性如个体特征（性别、年龄、收入等）、身体机能、健康目标、主体意图等，以及建成环境属性要素如时空间属性（距离、位置、开放、持续时间等）、设施属性（设施类型、质量等）等。微观情境中的要素则是企划中健康行为实现的着力点，是主体在行动的临界时刻被约束的具体内容，直接作用于意图与现实的转换节点。在微观情境要素影响下，初步企划的内容更加具体和精确，逐步发展成可实施的执行企划，并在后续企划执行过程中引导活动的不断调整，最终影响健康行为效果。微观情境要素为宏观情境中的个体属性与建成环境要素在特定时空间内的组合关系，可变性较强，甚至带有一定的随机性，往往取决于行动主体对当下情境的主观判断，包括主体意图（往往是多重企划下的复合意图）、社会关系（同伴、家庭等）、时空弹性（时间、空间、方式、路径）等。值得注意的是，宏观情境和微观情境要素并非独立分割，两层级之间的要素存在彼此关联。

3.4 时空间行为视角下的健康行为研究范式

健康行为研究范式须整合时间地理学与健康行为的分析方法，构建新的分析路径，同时纳入新的指标体系，为未来实践应用提供参考。构建健康行为分析模型有助于理解行为过程，判别建成环境对个体健康行为作用的有效性，也是体现建成环境可达性差异的最直观方法。

对健康行为及其效应的准确记录是确保后续分析真实有效的前提。现有研究主要通过问卷、GPS定位仪、体检报告等方法收集数据，这类方法仅能够记录移动性体力活动强度及个体健康效应的截面数据，难以进行特定或非移动性活动、饮食情况、个体实时生理指标（如心率、血压、心电图、能量收支等）以及主体内心思想的记录^[56]。在未来健康行为研究中，对时间利用日志与可穿戴医用传感器等生理指标监测仪器的结合利用^[57]，能够完整记录个体日常行为活动轨迹、生理指标变化情况与行为主体内心感受，实现样本数据的多维度精细化收集处理。

在多维度精细化数据的支持下，可借助时间地理学符号系统，构建健康行为研究的可视化表达方法。个体企划的可视化表达可将行为分为内心世界与外部时空间世界两部分：内心世界包括个体的经历、意图、愿望等；外部时空间世界则以路径、棱柱、时空间坐标轴等符号呈现，两者相互对应^[54]，Kwan等在此基础上构建可视化模型进行直观表示^[32]。笔者认为，考虑企划的健康行为模型可细分为三部分，分别是计划活动、实际活动与效应差异比较，其中计划活动部分又分为初步计划与临决策计划两部分（图 2）。在初步计划阶段，个体的计划较为模糊，对未来活动只有大致的安排，形成相对宽泛的个体主观意愿机会集（intended opportunity set，IOS），限制个体选择的可行机会集（feasible opportunity set，FOS）的时空间条件较少，个体主观意愿机会集IOS与可行机会集FOS的交集形成多种活动路径的可能，不同路径的健康效应也有所差异，此阶段PPS与PPA较大。随着时间的推移，在个体即将对未来计划进行决策落实时，部分机会点因个体意愿的改变或时间窗口的缩小而无抵达使用可能性，将被逐步剔除，最终仅剩余一小部分可达并开展活动的机会点，原本存在的多种活动路径也随之逐渐减少，在图示中反映为PPS与PPA的逐渐缩小。计划与实际活动并非完全独立，而是动态变化的过程，具体表现为初步计划及临决策计划过程中PPS与PPA的不断精确与收缩，最终实际活动阶段则形成一条确定的路径^[32]。需要说明的是：初步计划与临决策计划的区别不只是时间推移所对应可达性的区别，即随着具体时空场景的推移，棱柱的变化不只体现为时空可达性的缩小，而是加入个体决策后的进一步收敛。从路径图中看出，初步计划与临决策计划之间的差异在空间上体现为计划初期较大的棱柱受到影响后逐步缩小至计划临决策前狭小的棱柱，在此过程中棱柱所包含的健康行为机会点随范围减小而减少，路径的选择不断减少，最终在实施时形成一条明确清晰的路径。

以上班族下班后健身企划为例，个体A（后称A）计划下班后回家练习瑜伽，这一初步企划在活动实施之前形成，由宏观情境要素（身体机能，个体属性，设施属性等）决定，可能形成已久，仅有大致的目标计划而却未确定具体实施路径，相对稳定却模糊。该状态下初步计划宏观情境PPA范围内有较多开展活动的机会点，这些机会点的健康效应存在差异，A此刻仍在工作当中，初步计划可能随时改变，进而导致开展后续活动的机会点选择存在不确定性。临近下班之际（进入当下临决策计划的微观情境），A根据经验考虑到高峰期交通拥堵（通勤弹性），于是决定放弃直接回家的计划，打算先在单位附近吃夜宵后回家，该过程在初步计划转换成临决策计划时对企划内容进行了修改。在对餐厅进行选择的过程中，由于单位周边步行范围内最近的夜宵是烧烤且无其他健康机会可供选择，因此烧烤店将很大可能是最终的夜宵选择（PPA及PPS缩小，范围内仅有少数健康效应较低的机会点），同时A还计划如果夜宵地点周边还有冷饮店则用餐结束后喝奶茶再回家（PPA及PPS缩小，活动的发生与否取决于范围内有无计划机会点）。A最终的计划实施将很大可能按照临决策计划开展。最终A按照临决策计划实施活动，放弃练习瑜伽而选择离工作地最近的烧烤店吃夜宵，但吃完烧烤后由于周边没有找到冷饮店，于是选择直接回家休息。从企划的模糊到清晰再到实施，A先后受到宏观和微观情境内要素的约束，并同时反映在时空间可达性的变化上，最终影响健康行为的开展及效应。

在健康行为可视化表达的基础上，构建健康行为时空间影响的新指标体系。Kwan等在时空间行为路径的可视化表达基础上完善了时空可达性测量方法，提出了PPS和PPA两个表征客观时空间影响的指标^[32]，并在这两个表征客观时空间影响指标的基础上提出了个体时空可达性的测度方式A_s ^[30]。而本研究框架预期在客观时空间影响的基础上加入主体主观意愿机会集IOS，以确定时空影响下真正可被个体使用的机会点I(k)，以期更加准确地描绘个体s在特定企划中的时空可达性A_s。同时加入健康行为效应参数（由个体实时生理指标确定）构建健康效应维度H_k，以辨别和量化健康企划现实收益折损和副效应，构建时间、空间、健康效应与主体意愿相结合的概念模型：

其中，I(k)是该机会点是否在可行机会集FOS里且同时在个体的意愿机会集IOS里的指示函数。

4 结论与展望 4.1 结论

人是健康行为的主体，是健康行为开展的前提，而环境不仅仅是健康行为的承载容器，更决定了健康行为的效应与质量。基于时间地理学和健康行为研究方法，结合人与环境的主客观交互特质，本文借由时空间行为研究视角中的企划概念重新梳理了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关系，建立了时空间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制约健康行为的研究框架（图 3）。

在研究思路上，时空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研究框架实现了场景、视角和视野的转变。研究场景由绝对时空“路径”向相对时空“情境”转变，从而在行为层面考虑到了主客观环境的交互作用，从分析绝对的建成环境特征转向分析因人而异的相对建成环境特征。研究视角由时空双维向时空人三维转变，从而在空间层面充分考虑环境暴露机会的有效性，从分析可达的所有建成环境转向分析经过个体主观甄别后的有效建成环境。研究视野由独立单项活动向复合连续闭环转变，从而在时间层面联结了短期与长期视角，从分析建成环境—健康行为的静态关系转向分析企划全过程中的动态关系。该研究思路综合了时间地理学、社会心理学等学科理论重新梳理健康行为、时空可达性以及企划、制约等概念，对抽象的企划概念及过程进行了具象及量化的拆解，发展了时间地理学的企划理论。

在作用机制上，时空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研究框架通过对企划中的健康行为解构，剖析了健康行为企划中孕育计划、活动实现与影响反馈三个阶段环环相扣，共同推进健康行为发生的过程，发现了建成环境在企划全过程中通过空间差异影响主观决策，最终导致健康行为效果差异的作用机制。通过分析各类主客观制约要素对企划的作用层级及其对可达性的限制，锁定了各项健康行为受阻的时空因素，有助于据此在建成环境上做出有效的调整和改变，促进了时间地理学在健康行为研究的综合应用。

在方法构建上，时空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研究框架对时间利用日志与可穿戴医用传感器等生理指标监测仪器的结合利用实现多维度精细化数据收集^{[57, 58]}，能够完整记录个体日常行为活动轨迹、生理指标变化情况与行为主体内心感受，实现样本数据的多维度精细化收集处理。在多维度精细化数据的支持下，时空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与健康行为的研究框架借助时间地理学符号系统，构建健康行为研究的可视化表达方法，精细刻画个体企划的初步阶段、临决策阶段与实施阶段以及内心世界与外部时空世界两个部分。同时在现有指标体系仅考虑客观时空间影响的基础上加入主体主观意愿机会集和健康行为效应参数，构建时间、空间、健康效应与主体意愿相结合的新指标体系，拓展了时间地理学的研究范围。

4.2 未来研究方向

本研究旨在从时空行为视角为未来健康城市建设管理提供理论研究范式及实践依据，时空间行为视角下建成环境对健康行为影响研究将有助于回答：为了有好的健康行为，在建成环境上应该做哪些调适和改变？具体可从以下几个方面继续深入。

第一，健康企划中导致计划与行为不匹配的建成环境时空间影响因素有哪些？可做何种调整？以往国内外时空行为研究多数集中在对行为类型、日程安排、时空间利用情况等方面的探讨，回答建成环境所带来的行为变化^{[30, 58]}。大量研究在对不同环境要素与健康行为之间的相关关系及测度方法有所进展，指出土地混合度、街道连通性及体育设施可达性等因子影响健康行为^{[8, 59, 60]}，也有研究针对两者作用方式进行模型构建^[61]，其目的均为准确寻求两者作用机制，解释内在关联。然而随着健康观念的普及，越来越多的人开始为自己制定健康行为计划，却往往由于建成环境时空间的影响而难以实现。目前针对建成环境的时空间制约导致计划与行为之间的不匹配关系的研究甚少，尚缺乏充足的理论与实证研究成果。在现有框架基础上，深入发掘时空间制约要素对行为主体健康企划的影响机制，一方面可以通过改变建成环境的时空间影响因素，优化行为过程与结果，另一方面可帮助行为主体在给定建成环境条件下进行最优的健康行为企划制定。未来，促进健康行为的建成环境优化可以从此处入手，以修缮计划与行为间不匹配关系为目的，探讨城市用地布局与居民职住关系、促进健康的设施时空可达性、促进体力活动的环境优化方向等与企划各环节更加匹配的方面进行调适和改变，避免建成环境要素测量的颗粒度过大而造成的结果不准确。

第二，建成环境如何促成长期健康企划形成，或阻碍长期健康企划形成的建成环境要素有哪些？个体需要履行由一系列健康计划与行为组成的长期健康企划，方可获得健康效益。为了保证企划目标的达成，个体不断积累健康行为经验并调整企划。个体在对疾病的危害及自我效能的充分感知后，接收外界特定行动提示开展个体行为，健康企划内的不同行为间产生相互影响并共同修正长期健康企划。而在这一系列反馈流程中，任意环节的轻微变化都会影响个体的感知态度，进而改变行为效应^[62]。企划中的计划与行为间的循环作用机制同样导致活动效应的细微变化，进而影响后续个体的企划决策。因此，企划作用机制中的影响反馈阶段是企划延续与修正的关键节点，而既定建成环境条件和建成环境的变化将对企划的延续与修正产生重要影响。未来，通过对行为模式运作框架的拆解和合理评估，可以反推健康企划实现的建成环境关键要素，从长远健康企划上细分健康企划的阶段目标。同时依托框架建立长期健康指标体系，将分层要素与实时及累积健康效应纳入其中，为个体提供健康企划完成效果的预测参考以提高健康企划的完成度。

第三，建成环境在个体健康企划与其他企划交织权衡中的作用。健康企划只是个体日常企划的一部分，同一建成环境承载着个体的多个企划，并一定程度上限定了个体的多个企划之间的组合。行为路径作为个体在环境中的行为结果，往往是由多元企划共同决定的，个体不同企划的相互交织影响了各自的效应^[63]。除了个体自身企划的相互影响，在复杂情境中，个体与外部要素的组合制约，迫使个体间的企划产生交织，如育儿出行问题、出行购物问题等^{[64, 65]}。为探索企划间的关系，Ellegård等通过对企划进行分级分类，利用可视化软件系统描述日常生活的复杂性，意在分析企划在不同群体，不同情景中的作用模式^[52]。健康企划由于可变性强，在日常众多企划中优先级较后，更易受到影响，因此，未来应借助时空间行为视角下的分析路径及方法，深入探究建成环境在健康企划与其他企划互动中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