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学传播的要义就是将科学知识、科学精神等引入公众的视野,以期提高公众的科学素养,为公众理性客观认知世界、参与公共政策的制定提供一种可靠的保障。这就要求科学传播应秉承人本主义精神,用“多元、平等、开放、互动”的传播观念,让生活在这个世界里的公众通过认知科学,摆脱权威与迷信,以积极、理性态度同科学对话。这也是当下媒体在传播科学时所应遵循的原则。
理想的传播模式,“传—受”双方通过反馈和互动,共同设置信息内容的议程,以此形成良性循环。然而科学自身具有很高的壁垒,这导致其在被传播的过程中很难做到“传-受”流畅和无障碍,难以达到理想的效果。此外,在大科学时代,科学的分工越来越细、专业化程度越来越高,某个领域的科学家在面对跨专业知识时也可能会一筹莫展,更别说公众对科学的有效理解。基于此,在传统媒体中科学传播很难达到很好的效果,取得公众的认可。
为此,如何消除“专业壁垒”,寻找信息传播者的“意义经验”与信息接受者的“期待视界”结合点,让科学知识成为大众文化的一部分、易于被公众接受是目前科学传播者亟待解决的问题。语言符号作为信息传播的载体和介质,如何对其进行排列组合,也就是传播者说什么、怎么说将在很大程度上决定信息接收者的认知力,因为“缺乏沟通的技巧或许不能削弱科学真理本身的真善美,但是绝对会阻碍它的传播”。
科学松鼠会网站(http://songshuhui.net/,以下简称松鼠会)作为一个致力于科学传播的专业性媒介,成立当年,就荣获德国之声“全球最佳博客”和“最佳中文博客”奖,入选2008年中国十大科普事件。由松鼠会根据网站博客出品的书籍《当彩色的声音尝起来是甜的》获得第五届“国家图书馆文津图书奖”,并获得2010年度“博客天下”智慧奖。松鼠会在成立后的短短3年内,网站的访问量超1500百万,网页流量3500多万,发表 3000多篇科学博文和9万多条评论。松鼠会作为一个非盈利、草根性质的科学传播机构,短期内受到如此追捧,并被主流所关注,与其成功采用独特的传播话语方式紧密相关,值得我们总结、探讨和借鉴。本文将以此为重点,以科学传播新锐科学松鼠会的话语方式为个案,来探讨科学传播如何有效的选择言语方式。
一、 将科学的“意义经验”置于公众的“图式化视界”科学知识是一个“意义经验”的系统,不是单一符号的简单堆砌,具有独特的语法系统和语境背景,具有一定的自洽和封闭性。对公众来说,具有天然的排斥性。这就需要科学传播者打破这个封闭“意义经验”体系,寻找一个契合点,将科学从其特有的语境中释放出来,用公众可以理解的语法和结构进行言说,也就是要符合公众固有的“图式化视界”。依照接受美学的观点,任何传播“内容自身应具被某种‘功能潜势’,既发挥一定的社会功能的潜在可能性,这种‘潜势’只有通过读者的接受才能得到实现。”[1]所以读者是功能潜势的实现者,是传播意义得以实现的价值所在。“传播什么”与“怎么传播”就共同决定着传播的功能潜势,信息的接收者的对内容理解则成为科学传播最终的落脚点。
传播学家施拉姆也认为,只有在信源与信宿的经验范围内的共同领域,才是实际上传播的部分,因为只有在此部分。信号才是信源与信宿共同拥有的。[2]言下之意,只有在信宿经验范围内的信息才是可理解的有效信息,否则信息传播的有效性将大打折扣。作为一个非传统性的网媒,松鼠会扎根于既是传播者又是信息接收者的网民当中,在信息狂欢的语境下,抓住网民追求有用和有趣的心理,紧随网络社会的公共话题设置传播议题,从而有效地找到科学知识与公众“图式化视界”的契合点,让科学传播内容的“功能潜势”得以实现。
如何彰显科学的有用与有趣,松鼠会的成员、果壳网主编拇姬这样解释:对于“(在某个具体领域中相对而言)较低年级”的读者来说,帮助他们获得新知,解答疑惑,是为有用;对另外一些读者来说,将科学信息、科学描述略加改造,使之具备一定的(广义的)娱乐属性,是为有趣。① 科学传播不是自娱自乐。一个科学作者写出了一篇科学文章(科学随笔),如同制造了一件产品,当它进入消费环节,被别人使用之后,价值才体现出来。松鼠会坚持“所有新闻都是科学新闻”,避免在“科学新闻”内部寻找科学传播的切入点;而是从其他方面来引入科学,尽可能的将科学信息拉入到公众可认知的叙事框架内。以此角度,科学将会逐渐脱离“亚文化”的小圈子,向松鼠会所期待的流行文化迈进。
① 拇姬.如何写一篇科学随笔.2011-05-03.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3918.(检索日期:2011-9-13)
“‘起云剂’来了,饮料还能喝吗?”、“紫薯值不值得追逐”、“新能源真的清洁吗?”、“‘冻僵小鱼’科学版,鱼真会被冻僵吗?”、“不想长大”、“撒谎是门学问”、“与同事关系好的人寿命长?”、“男人女人,该由谁去做?家务?”、“高分子水凝胶……有时,它只是一片尿布”……这些日日相随的健康话题,风口浪尖上的食品安全,在松鼠会上随处可见,很自然地将传播者和接收者的距离拉近。松鼠会的话题大都从小的切入口进入,写大专业、大技术,会像剥竹笋一般,将其中的科学奥秘润物细无声地向公众的“图式化视界”敞开,让其在这些貌似简单的常识里理解潜藏其中的科学原理和规律。这种“接近性”的传播内容对信息接收者的兴趣无疑是一种召唤,对于提高公众科学素养、培养科学精神起着很重要的作用。
二、 开放的言说方式消除“传—受”双方的“不对称性”美国学者乔纳森·卡勒提出,任何传播内容作为一种语言,“只有在与一种被读者接受的习惯体系发生关系以后,才会有意义。”[3]这种习惯体系不是个人所独有,是群体性的约定俗成,为大家公认和应用,并在一定范围内共通,可交流、可理解。卡勒推崇读者习惯系统,但更竭力主张创新,希望能不断抵制、打破读者的旧习惯系统,建立新的习惯系统。之于科学传播,这就需要传播者用开放的心态,不断打破因占有某种专业知识所固有的天然优越感,放下身段去推陈出新,以适应不断变化着的公众接受信息的习惯系统。
目前我国一些媒体在科学传播方面要么以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用一种优越且冰冷的面孔拒公众以千里之外;要么就是将公众当成傻瓜,低估他们的理解能力,甚至用低俗、非理性的方式来编排科学知识。这些做法都远离了科学的精神,也远离了公众接受信息的习惯系统,非但不能减少科学传播“传—受”双方之间存在的信息不对称性,相反还会加剧其间的信息鸿沟。可见,科学传播者需站在信息接受者的立场和角度审视,用开放的心态与不断创新的言说方式进行科学信息的传播。
松鼠会的创始人嵇晓华就曾表示,科学传播者在科学写作中应有一个读者标准像。另一位松鼠会资深成员色人强调,写作中反复询问自己的一个问题:自己心中的读者是谁,他们想从这次阅读中得到什么样的体验,又会从字里行间看出什么样的意思?整个写作的过程,就是不断在作者的期望和读者的实际体验之间达到一个最好的平衡点,让双方交流愉快而有效①。松鼠会曾经发表的一篇题为《如何成为一名科学作者》②的文章中也提到,成功的科学新闻工作者是那些会被人和实事所吸引的人,他们对报道一个好故事有坚定的信念,能够在有限的时间内,用很好的语言功底把故事完整地、吸引人地讲出来。致力于“做美味的科学甜点”的松鼠会编辑史军认为,如果想与更多的人分享科学的快乐,就需要把科学这颗果仁做成布丁,或者至少搞些巧可力包在果仁上……这样就使一篇文章有了勾起读者阅读欲望的资本①。台湾科学作家王道还则认为,“科学作家从事的是‘翻译’工作,把科学研究翻译成普通的语言,”②尽量避免科学传播者的“自我透明感”,不要想当然地认为自己掌握的知识是常识,不言自明,所有人都该懂。科学传播应该降低认知难度,把生活中看不见摸不着的,变成常见的。
① 色人.每个环节,作者都有功夫可下.2011-05-06.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4165(检索日期:2011-9-13)
② 英国科学作者协会.如何成为一名科学作者.歪歪,水龙吟译.2002.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3417(检索日期:2011-9-13)
① 史军.做美味的科学甜点.2011-04-28.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3615(检索日期:2011-9-13)
② 0.618.科学写作,一件困难的容易事.2011-04-30.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3844?replytocom=118188(检索日期:2011-9-13)
所以,讲故事、时尚元素、网络语言、小典故、漫画、幽默诙谐的言说都能在松鼠会的科学传播中见到,不拘一格。可以说面对专业术语和复杂的科学原理,松鼠会的成员可谓尽其所能地探索各种话语方式以啃开科学的硬壳,将有营养的果仁剥出来,让公众领略科学之美妙品味。此外,松鼠会作为网络媒介,可以支持任何形式的媒体资源,可以用各种方式来讲故事,比如链接到音频、视频或图片。这些策略是松鼠会实现“要让科学像音乐、电影、体育那样流行起来”目标的重要路径。
三、 对话:以建构与公众的互文本性伽达默尔认为,“理解是在对话中实现的”,言外之意,没有对话就没有达成共识的可能。哈贝马斯提出“交往理性”,他认为在传统的标准理性观看来,理性只有一个维度,它涉及命题之间的逻辑关系,并成为思想和单个主体行为的中心。与此不同,交往理性是双维度的,涉及不同言谈者之间的对话关系。传统理性观通过我们关于对象的知识范式表现出来,而交往理性则在主体间相互理解的范式中被表达;这些主体能够说话和行动,处于对一个非自我中心化的世界的理解之中。它是生活世界(life-world)的理性,关注可靠主张的主体间性,不同语境下的人通过交往,达到彼此尊重,避免误解、曲解,从而达成“同情的理解”和某种真正的“共识”。或如布迪厄所说,人在各自场域的竞争中,不是试图去压倒对方,而是着眼于彼此的理解和创新。
在英语中,communication的理念即“交流、沟通和互动”,是信息传播者与信息接受者之间的平等交往。北京大学教授吴国盛认为,就信息领域而言,“传播”是与“信息垄断”相对立、现代社会特有的一种信息分配方式;它贯穿渗透在现代社会的方方面面,是现代社会的基本运行模式。[4]科学传播从本质上说,就是一个“传—受”双方交往和对话的过程,不可能是传播者单向度的“乌托邦”,而应是和信息接受者共同建构而成。德国学者伊瑟尔创造“隐含的读者”一词,来描述文本的召唤性与读者的再创造这样一种交流关系。这一术语体现了本文潜在意义的预先构成作用,也体现了读者通过阅读过程对这种潜在性的发现。[5]
松鼠会在与公众形成良性互动方面具备着传统媒体所不具备的天然优势。依照“补偿性媒体”理论,任何一种后续媒体都是前一种媒体的补救措施,是对过去某种媒体或某种先天不足功能的补偿。松鼠会作为网络媒体,遵从的“多元、平等、开放、互动”理念,充分重视和利用这一平台。一方面,在松鼠会里对科学有点犯“傻”的公众被尊重,被倾听,被很耐心的回应,甚至可以为专业的传播者纠错并被采纳,让“隐含的读者”走到前台,得以敞亮,找到群体的归属感;另一方面,这种对话与互动可以让传播者了解自己的受众,及时和他们沟通,避免科学传播偏离接受者的旨趣,既可以培养受众的忠诚度,也让传播更加完善和有的放矢。正如松鼠会成员陈朝提到的那样,“如果只是小圈子内的写作,难免流于小众趣味;而这种发表机会会让我们的文章迅速得到海量读者的直接检验。更不要说这些文章还会发布在网上,即时收到网友的回复,其中不乏真知灼见和对科学准确性的挑剔。”①
① 陈朝(量子熊猫).科学训练之后,科研之外的另一条道路.2011-05-02.http://songshuhui.net/archives/53877
此外,科技新闻学会副会长赵致真也曾说过,“搞科普不能是盛气凌人的,他们(松鼠会)的立意很好。你不懂,我慢慢说,还不懂,我再说。一肚子好心肠翻滚的,为了让别人好,十分有耐心。松鼠会又不为钱又不为什么,就是靠这个凝聚力。”这种凝聚力与谦和态度无疑鼓励了科学门外汉参与的积极性。积极参与对于及时消除传播过程中出现的噪音干扰帮助很大,对信息所承载的意义最终认同至关重要。这种开放的互动平台是在文本基础上的延伸,是对文本本身解读之外的意义再衍生,一定程度拓展了科学话题的张力。
四、 结语有人批评科学松鼠会小圈子倾向过于严重,太自恋,对中国科普前辈缺乏应有的尊重,自以为是在领导科普新潮流。其传播的话语方式的多元化也遭来说辞,认为科学本身就有很有趣的内容,没有必要特地去讨好读者。松鼠会自己也承认他们现在面临的最大挑战,是如何让科普惠及更多人群,“孩子和老人也非常需要科普,但由于主要依赖网络,我们目前只能把受众定位在受过教育的都市年轻人群体”①。这些问题都需松鼠会在未来的发展中需要面对和解决。毋庸置疑,科学松鼠会在完善科学传播话语方式方面所做的努力和尝试取得了一定成功,为今后“科学走出象牙塔”提供了一种新的路径。
① 吴陈,杨丽娜,王珂.特写:中国民间科普的明星———“科学松鼠会”.2009-08-25.http://news.xinhuanet.com/politics/2009-08/25/content_11941554_2.htm(检索日期:2011-9-13)
[1] | 朱立元主编.现代西方美学史.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1997:1082. |
[2] | Schramm,W.How communication works.W.Schramm & D.F.Roberts(Eds.),The process and effects of mass communication.Urban:University of Illinois Prsss,1954. |
[3] | 卡勒. 文学能力. 外国文学报道, 1987(8). |
[4] | 吴国盛.科学传播与科学文化再思考.中华读书报.2003-10-29. |
[5] | Wolfgang Iser.The Implied Reader.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7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