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顿(Merton RK，1910-2003)是美国著名社会学家，科学社会学的创始人。在社会学领域，他提出了结构功能主义的的社会理论，获得了极大的成功(如论述这一理论的著作《社会理论与社会结构》^[1]迄今已经被引9000多次)。不过，默顿在科学社会学方面的贡献开始的更早，或许也更为重要的是——他开创了这一学科。1938年，他发表了《十七世纪英国的科学、技术与社会》^[2]，被认为是科学社会学的开山之作；1973年，他又出版了《科学社会学》论文集^[3]，系统的展示了他在科学社会学领域的主要研究成果和贡献。本文主要采用文献计量学和信息可视化的分析方法，通过图谱的方式直观的展现默顿的主要学术贡献和学术影响。

一、 研究数据和方法

科学计量学领域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SCI的创始人加菲尔德出于对默顿贡献的敬重，在其个人主页中建立了专门页面^①，收录了SCI数据库中默顿所发表的著作以及这些著作的被引情况。在这一数据库中，加菲尔德共收录了默顿所发表的文献155篇，它们共被引用了20228次(截止到2012年1月22日)，默顿发表文献的基本概况见表 1。

① Index of RK Merton HistCite Databases：http://garfield.library.upenn.edu/histcomp/index-merton.html(检索日期：2012-1-22)

在文献计量学中，共被引文献常用于识别相关文献。通过一篇文献的相关文献或共被引文献，可以间接的反映该文献被引用到的主要领域，并从时间维度上反映该文献的影响轨迹。基于这一思想，本文主要采用科学知识图谱的方法，即通过图谱的方式直观的展现默顿的主要学术贡献和学术影响。本文的分析工具是德雷塞尔大学陈超美教授开发的可视化绘制软件CiteSpace^[4]，它可以用来绘制某一文献的共被引网络，并识别出由相关文献所组成的文献聚类。

② 默顿于2003年去世，2003年之后的文章实际上是别人整理后发表。

二、 默顿科学社会学领域著作的被引及影响

文献的被引次数是衡量文献的影响力的重要指标，经常用来评价一篇文献的影响力和重要程度。根据统计文献的被引情况，默顿影响力最大、被引次数最高的文献是《社会理论与社会结构》，在三个版本中共被引用了9098次，接近于默顿的文献总被引次数的一半。在该书中，在书中默顿构建了一个“中层理论”的分析范式，将结构功能的方法引入社会学研究之中，这部书被看作西方社会学的奠基性作品。

相比他的社会学著作所获得引用量，默顿在科学社会学领域所获得的引用似乎不多。默顿所出版的仅有的两本科学社会学著作中，《科学社会学》被引了2171次，是他所有科学社会学的著作中被引次数最多的一个；《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被引543次(包括1938年期刊版和1970年著作版)，这一引用量甚至少于他在社会学领域中一篇论文的引用量。不过，由于社会学是一个比科学社会学要大众的多的学科，简单比较这两个领域的文献的被引次数未必公允。

除了上面两部著作之外，默顿在科学社会学领域一些影响巨大的贡献都来自于论文。比如，默顿最早分析了马太效应的论文^[5]，迄今已经被引用了989次，是他所有科学社会学的论文中被引次数最高的一个。1988年，默顿再次就这一问题发表了论文^[6]，论述了马太效应对于科学界的影响，至今也已经被引用了149次。在本文的研究中，以上两篇论文将一起用来统计马太效应理论的被引情况，以及这一理论在学术界中的影响。

此外，默顿还最早探讨了科学发现的优先权问题。1957年，默顿在《美国社会学评论》上发表论文^[7]，讨论了科学发现的优先权之争的现象及其体制原因。这篇论文被引次数高达363次。另一篇讨论科学的多重发现问题的论文^[8]，同样也获得了较高的引用(134次)。在本文的研究中，这两篇论文将用来分析默顿的科学发现理论的的影响。

在表 1中我们已经知道，默顿与其他学者的合作并不多，合作文献仅占他所有论文总数的不到1/5。在这不多的合著文献中，被引次数最高的当属他和朱克曼(Zuckerman H)所合写的一篇关于科学评价问题的文章^[9]，该文从1971年发表以来被引用了389次。

1. 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

《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出自默顿的博士论文，是默顿早期的最重要的代表性著作之一，最初发表在1938年OSIRIS期刊上，1970单独出版成书。此书共被引了543次，其中包括1970年著作版被引的301次和1938年期刊版被引的264次。

图 1是与《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共被引的文献所组成的共被引网络，是由与该书共被引次数最多，或者说最相关的，前332篇文献所组成的文献网络。图中节点的大小表示与《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共被引的次数，可以看作与该书的相关性程度；颜色由浅到深依次是从1938年到2011年间的节点和共被引关系，可以展现文献演化的脉络。

由该图可以看出，与《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共被引次数最多的文献包括默顿的《科学社会学》、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10]、默顿的《社会理论和社会结构》、普赖斯的《小科学、大科学》^[11]，以及查尔斯·韦伯斯特的《伟大的复兴：1626—1660年的科学、医学与改革》^[12]等。这展现了《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在科学史领域的影响力，它与库恩的外史研究方法相得益彰，一起促进了科学史从内史研究到外史研究的转向。同时，该书还开辟了科学社会学的研究范式，并对此后的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产生了影响。

2. 马太效应

默顿先后两次论述过科学的马太效应的问题，尤其是1968年在Science杂志上发表的论文获得了近千次的引用。20年后，默顿进一步探讨了马太效应的利与弊，以及这种现象对于科学共同体的影响。

从这两篇论文的被引情况来看(见图 2)，在1968年到2011年间，这两篇论文分别被引用了989次和149次，其中94篇同时引用了二者，因此合计共有1044篇文献引用了这两篇论文中的至少一篇。从被引的年份来看，在2002年之前，这两篇论文的被引次数比较稳定，平均值为13.2次。在2003年之后，该理论的被引次数直线攀升，平均被引次数升之64.4次，并于2010年达到其峰值105次。造成这一增长的原因之一是由于科学计量学的迅猛发展和科学家评价问题的趋热，与马太效应相关的实证研究逐渐增多。

同样的，运用CiteSpace，我们绘制了马太效应的共被引文献网络。图 3中直观地展示了马太效应这一理论的影响范围。可以看出，马太效应的被引领域主要是科学社会学领域，如科尔的《科学的社会分层》，克兰的《科学家群体的社会结构》，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等；同时，以洛特卡、普赖斯为代表的科学计量学研究开始出现，为马太效应的相关研究提供了新的定量的研究思路和方法，并逐渐成为人们讨论马太效应问题的另一个主要语境。这也展现出了对马太效应问题研究的两种思路，一种是科学社会学的范式，关注的是马太效应的影响和结果，一种是科学计量学的范式，关注的是马太效应的表现和机理。

3. 科学发现的优先权

科学家们关注的是怎样做出科学发现，而科学社会学家关注的是科学发现之后的优先权问题。默顿认为，科学发现的优先权是科学奖励的基础，是科学共同体中的硬通货，科学家正是依靠稀缺的科学发现优先权来赢得认可、声誉和地位。因此，1957年和1961年默顿两次发表论文论证了科学发现中的优先权问题和多重发现问题，获得了广泛的关注。

科学发现的这两篇论文共获得多达450次引用，其中《优先权》一文获得的引用是358次，而《多重发现》一文获得的引用是135次。从共被引图谱(见图 4)来看，在科学发现问题的研究上，呈现出四个主要的研究视角：一是默顿为代表的科学社会学研究视角，关注的是科学发现优先权在分配问题；二是以库恩为代表的科学史的研究视角，关注是科学发现中的范式转移；三是以普赖斯为代表的科学计量学的研究视角，关注的是科学发现中的机会不均等现象；四是以哈格斯特龙(Hagstrom WO)为代表的科技政策研究视角，关注的是科学发现的合作和政策问题。

4. 科学社会学

科学社会学是默顿在科学社会学领域的集大成之作。不过准确的说，它其实不能算是一个专著，而是一个论文集。在这本书里包括了默顿在科学发现、科学规范、科学奖励和科学评价方面的诸多贡献。显然，这些理论在之前的著作中有过论述，但因为《科学社会学》一书的全面性和系统性，本书还是获得了来自各研究问题的大量引用。在前面的共被引图谱中，《科学社会学》通常是和默顿的其他作品共被引最多或者说最相关的著作，也从一个侧面反映了这本书内容的丰富性和全面性。

在不到40年中，《科学社会学》一书被引用超过2000次，是默顿所有科学社会学文献中被引次数最高的一个，甚至比前面几篇高被引文献的被引次数之和还要多。从相关文献的共被引图谱来看(见图 5)，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是与该书共被引次数最多的著作，两个版本加起来共被引次数达500多次，即平均每4篇引用了《科学社会学》的文献中就有1篇同时引用了《科学革命的结构》。值得一提的是，1962年版和1970年版的《科学革命的结构》的被引群体略有区别，同1962年版本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起被引的多是科学社会学的代表作品，如默顿的《科学中的马太效应》，科尔的《科学界的社会分层》^[13]，朱克曼的《科学界的精英》^[14]等；而同1972年版本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起被引的多是科学知识社会学的著作，如布鲁尔的《知识与社会意象》^[15]，拉图尔的《实验室生活：科学事实的建构》^[16]等。这表明：默顿的《科学社会学》和库恩的《科学革命的结构》一起为科学社会学和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奠定了研究基础；传统科学社会学的研究开展较早(1970年之前)，而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开始的较晚(1970年之后)。

此外，普赖斯的《小科学，大科学》是另一个与《科学社会学》共被引次数较高的重要文献。作为科学计量学领域的奠基性著作，这一著作与《科学社会学》的相关性也表明了后者在科学计量学领域的影响力。

5. 科学界的评价模式

朱克曼是默顿的学生，也是默顿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她在学术上无疑受到了默顿很大的影响。不过，朱克曼与默顿的合著并不多，虽然她的博士论文及代表作《科学界的精英：美国的诺贝尔奖获得者》无疑是在默顿的指导下完成的。在她和默顿不多的合著论文和著作之中，1971年发表在Minerva上的《科学界的评价模式：评议人体制的制度化、结构和功能》一文是被引最多的一篇，在这篇论文中，朱克曼和默顿考察了不同期刊(包括自然科学和人文学科)的拒稿率的差异及其原因，并将这种差异归因于，不同学科对合格的学术成果的评价标准的共识程度不同。他们认为，共识程度低的学科，缺乏共同的评价标准，普遍主义规范的适用就受到影响，拒稿率高；反之，拒稿率就低。

从这个问题出发，默顿进一步讨论了科学评价问题，科学奖励问题，以及科学界的普遍主义规范等问题。因此，这篇论文受到了较大的关注，1970年至今共被引用了388次，平均每年被引9.46次。与前面几篇文献的被引情况不同，这篇文献的被引次数在近些年略有降低(见图 6)，这可能是因为传统的科学社会学研究的默顿范式开始降温，且新的领域(比如科学知识社会学，科学计量学)对这一问题缺乏足够的研究兴趣。

从共被引网络中同样可以看出(见图 7)，与该文献共被引的文献几乎都是来自传统的科学社会学领域，如默顿、克兰、科尔等人关于科学承认的文章或著作。另外一些相关文献是关于科学期刊或者科学出版中的评议问题，如Peters^[17]和Lindsey^[18]等人的文献。此外，还有文献讨论的是科学共同体中的共识问题，如Lodahl ^[19]讨论了自然科学和社会科学的领域内部不同的科学共识。除此之外，很难看到在前面的研究中通常会看到的科学知识社会学或者科学计量学的相关研究。这表明了这篇文献的影响领域相对较窄，新的研究领域缺乏对这一问题的研究兴趣。

三、 默顿学派、爱丁堡学派及其他

除了著作方面的成果，默顿对科学社会学的贡献，还表现在他在这个领域的推动作用。他利用自己在社会学方面的名望，积极倡导对科学的社会学研究。在这方面他无疑也是成功的，他很早就有了众多的追随者，和他一起推进科学社会学的相关研究，这就是著名的默顿学派。默顿学派大大的推动了科学社会学的研究，为这一领域贡献了很多研究的课题。

利用可视化的方法，我们绘制了默顿的相关作者网络，以便从中识别出与默顿学派及其他相关的研究群体。图 8是基于《科学社会学》一书所绘制的即作者共被引网络。在图中，相关作者主要被分成三个研究群体。

图 8右下角构成了默顿学派的研究群体，包括朱克曼，科尔兄弟，哈格斯特龙等。默顿学派是默顿的学生和其他追随者所组成的一个无形学院，他们有着共同的研究兴趣，运用相同的研究方法。默顿学派的形成大大拓展了科学社会学的研究，为科学社会学的发展做出了巨大的贡献。

图 8上半部分的是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群体。1970年代之后，以布鲁尔为代表的爱丁堡大学的一批社会学家，认为默顿学派的科学社会学过于狭隘，默顿的科学社会学实际上是科学家的社会学，他忽略了对科学问题和科学知识本身的社会学研究，因此布鲁尔等人大胆的将社会学的研究方法运用到科学知识的研究者去，同时积极吸取科技哲学、科学史等领域的研究成果，从而碰撞出新的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与默顿学派相对应，这一学派也被成为爱丁堡学派。在1980年之后，爱丁堡学派逐渐成为科学的社会研究的主流。

图 8左下角是科学计量学的研究群体。科学计量学诞生于1960年代，以普赖斯的《小科学，大科学》的出版为主要标志。科学计量学以对科学问题的计量分析为基本方法，这种研究方法一定程度上是受到了默顿研究范式的启发。他的《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一书开头几章都是在利用统计和计量的方法来展开论证。同样的思路也可见于默顿学派的其他主要代表作品，比如朱克曼的《科学界的精英》，科尔的《科学界的社会分层》等。因此，以普赖斯，加菲尔德为代表科学计量学学者，以对科学家和科学文献的计量分析为基本方法，创建了科学计量学的研究学派。这一学派正成为科学学研究的主流方法之一。

四、 结 语

默顿开创了科学社会学的研究范式。作为其科学社会学领域的开山之作，他的《十七世纪英格兰的科学、技术与社会》展现了一种科学史的外史研究方法，也为科学计量学的诞生提供了一种方法上的启迪；他发现了科学中的马太效应，为科学计量学的研究提供了一个经久不衰的课题，进一步扩展了他在科学计量学方面的影响；他强调了科学发现的优先权问题，认为科学发现的优先权是科学共同体中的硬通货，这为科学史和科学计量学的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他的论文集《科学社会学》影响巨大，既是传统的科学社会学研究的集大成者，也是后起之秀的科学知识社会学批评的靶标；他和其学生合著的科学的评价模式一文，在默顿学派内部也获得较大的关注。

当前默顿学派的研究及其范式也逐渐被新的科学知识社会学的研究方法所取代。然而直到今天，默顿的影响还在继续，这是因为默顿的研究具有关注科学问题本源的力量，他一方面连接了科学哲学和科学史的研究成果，另一方面也大胆采用了社会学和计量学的研究方法。从某种意义上讲，默顿是一位出色的科学史家，一位优秀的科学计量学家，更是一位高瞻远瞩的科学社会学家，由他所开创的科学社会学研究范式，至今仍是科学社会学的珍贵财富和不竭源泉，也为科学社会学的学科发展提供了动力和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