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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科学与社会  2013, Vol. 3 Issue (4): 94-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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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本文 

包红梅. 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对不同医学的不同认知[J]. 科学与社会, 2013, 3(4): 94-106.
BAO Hong-mei. Medical Choice of the Mongolian Public:Different Perceptions of Different Medicines[J]. Science and Society, 2013, 3(4): 94-106.

基金项目

国家社科基金项目"蒙古族公众蒙医文化研究"(课题编号:12CZX025)

作者简介

包红梅,内蒙古大学哲学学院讲师。研究方向为科学技术与社会

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对不同医学的不同认知
包红梅     
内蒙古大学哲学学院
摘要: 公众的医疗选择在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们自身的医学文化,而对不同医学的认知状态则影响了他们的医疗选择。本文以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为切入点,分析和挖掘其背后所隐藏的不同医学观念,指出这种医疗选择现状所体现出的蒙古族公众独特的医学文化,以及在这种医学文化影响下医疗选择的合理性。本文认为不同医学观念下的多种医疗模式并存是少数民族地区医疗的先天优势,应该尽可能地发挥这种优势。
关键词: 蒙古族公众    医疗选择    蒙医    西医    

医疗选择是每个人都会遇到的问题,但不同民族、不同文化背景的人,面对医疗选择时所做出的决定有时会有很大差异。这种差异除因不同国家或地区不同医疗体制的导向作用之外,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原因,那就是不同文化背景下人们所拥有的医学文化的差异。即他们在自身独特文化传统的熏陶和整体社会观念的影响下所形成的,对不同医学理论、医学实践和医疗体系的不同观念,也包括“人们在成长过程中知道了什么是病患,什么是健康。他们感觉不舒服时人们期待他们有怎样的表现、求谁帮助,等。”[1]29而公众所持有的医学文化和他们所做出的医疗选择之间是紧密相连的,有什么样的医学文化就可能会有相应的医疗选择,反过来,长期的医疗选择模式也会影响公众医学文化的某些方面。

基于此,本文以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为切入点,通过考察在求医问药中医疗选择的现状,分析他们选择某种医学类型所考虑的因素,挖掘其背后所隐藏的对不同医学的观念和态度,从而指出这种医疗选择现状体现的蒙古族公众独特的医学文化,以及在这种医学文化影响下医疗选择自身的合理性。了解这些能使我们对于医学的多元性、医疗模式的多元性等有更深的理解,使我们在制定相关医疗政策时有的放矢,让政策更加符合民族和地区的特殊性,从而更有利于少数民族地区医疗事业的健康发展。

本研究中的一手资料有两个来源:一是2010年7月到2011年11月笔者在内蒙古三个村庄(内蒙古赤峰市翁牛特旗、通辽市科尔沁左翼后旗、呼伦贝尔市新巴尔虎左旗的蒙古族聚集村落)所进行的田野调査。这三个村庄的村民大多为会讲蒙语的蒙古族。二是2012年12月到2013年1月间笔者所发放的调查问卷。问卷对象为在内蒙古国际蒙医医院就医的蒙古族患者。问卷共发放150份,收回130份。出于保护调査地农牧民隐私的需要,本文所使用的被访谈人名经过处理。

“目前可供生活在内蒙古的蒙古族选择的医疗资源有三类:第一类,以蒙医药为主的传统医疗;第二类,西医;第三类,民间医疗。”[2]传统医疗包括中医,虽然也有一定的市场,但相对于西医和蒙医,其所占的比例较少。民间医疗虽也不算罕见,但从整体比例上看仍不算多。这三类医疗资源中,蒙古族公众优先选择的是西医和蒙医。根据这种实际状况,本文在讨论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时主要对蒙医和西医的情况进行比较和分析,重点讨论在面对这两种不同的医学类别进行选择时所体现出的观念差异。中医、民间医疗的情况暂不涉及。

一、 内心倾向与认识

在说明实际就医过程中的具体选择之前, 我们需要先就蒙古族公众对蒙医和西医两种医学内心倾向做一个梳理。问卷调査中关于对西医和蒙医信任度如下:

选择西医的人数为16人, 选择蒙医的有71人,认为各有优缺点的43人。虽然选择各有优缺点的比例也较髙,但选择蒙医的仍然最多,且明显比选择西医的多出几倍。由此,我们可以断定,在蒙古族公众心目中,对蒙医的信任度和依赖程度非常髙,至少远高于西医。同样,我们的田野调査也证实了这一点。当被问及更相信哪种医学时,大部分蒙古族公众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蒙医,当然也有少部分人相信西医,觉得还是西医好。

图 1 蒙古族公众对西医和蒙医的信任度

为什么在现代社会多数蒙古族公众依然会更相信自己民族的传统医学,而不是外界更加主流的西医呢?除去公众对本民族传统医学的独特情感和认同,我们仍然可以发现,这样的倾向是基于他们长期以来对这两种医学的不同认识。下面根据调研情况对其原因做了几点归纳:

1.关于治疗效果的认识

在访谈中,蒙古族公众在解释更相信蒙医的理由时,提到最多的是关于治疗效果的问题。根据他们父辈留下来的经验以及他们长期以来治病就医的实践,蒙医和西医在疗效方面给他们留下的印象有很大的差异。相比之下,他们认为蒙医的效果比西医的效果要好。在蒙族公众那里,这种“好的”治疗效果更多地是体现在蒙医治疗的长期效果上。他们认为,从长远的治疗效果看,蒙医比西医要好,能根除疾病,即我们通常所说的治本,西医则治标不治本,只能起到暂时治疗的效果,祛不了病根。我们发现这一结论几乎成了蒙古族公众的一种共识。在我们的调査、访谈中,不论地区,不论年龄,处处都能听到类似的回答。下面是一个访谈实录。

访谈者:为什么会更信任蒙医呢?平时看蒙医多吗?

被访者1:我一直很信任蒙药,我自己也吃过很多蒙药。现在我的心脏和肝已经没啥毛病了。我的两个姑娘,一个吃不下饭,胃病,吃了旗里宝音大夫开的药。吃了两年,现在就没事了。另一个是急性传染性肝病,她也吃了两个月的蒙药,现在一点事没有。所以,我对蒙药是特别信任,蒙医的特点是治病慢,但能除根。她们俩一开始也输过两次液体,作用郜不大,后来都吃蒙药治好的。

①被访者1:男,50多岁,呼伦贝尔人, 牧民。

②一位蒙医——作者注。

访谈者:您对蒙医的信任主要还是来自您两个女儿的治病经历吧?还有没有其他,比如过去家里的老人平时给你们说蒙医的这些内容吗?

被访者1:主要是通过我自己和我儿女们的治病经历形成的信任。我西药也吃过,治胃病,它能临时见效,但过两个月之后病又重新犯了。蒙药吃了三年了都还没犯过。吃冷的、热的、油威的,吃什么都没事。我女儿当时浑身都发黄,都吃不了饭了,去海拉尔医院买了10天的药,是西药,但没吃那个药,直接又到旗里让宝音大夫看的,从他那里拿药吃了一个多月,他让好好休息一个月,就那样好了,后来再去化验,一点儿事都没了。

显然,这种发生在自己或亲人身上实实在在的治病经历,使这些蒙古人产生并加深了蒙医比西医好,蒙药比西药好的印象。这种印象又强化了他们原有的民族情感和对自己传统医学的信任和认同感。

2.关于治疗理念的看法

在蒙古族公众眼中,蒙医和西医的区别之一在于对人的身体的认识上。他们认为,西医将人体看作是零散部件的组合,关注的是某一个部件,而不是这些部件的整合,以及部件之间的联系。因此,西医治疗疾病时更注重出现问題的部位,不太关心身体的其他因素的影响。蒙医则不然,他们将人体看作是一个整体,整体的每一个部分之间相互作用、相互影响。治疗疾病时从整体出发,而不是只针对出现症状的部位。这一对身体的理解表现在他们的治疗实践中,就成了两种不同的治疗理念,西医更倾向于哪里出现问題治理哪里,也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头疼医头、脚痛医脚”,而蒙医则更注重整体, 注重对全身的调理和平衡。

一位蒙古族中学教师的说法更加形象地说明了这一点:“在西医眼里病人就像摩托车,在蒙医看来病人就像马, 都是交通工具,但马是有生命的、是朋友,摩托车是没有生命的机器,可以换件、可拆卸修理。”这也是为什么他们认为蒙医能根除疾病,西医则只能治标而不治本的原因。他们认为两种医学对疾病治疗的理念有差异,而从整体出发的治病理念被认为更优于只关注局部的治病理念, 从而加深了蒙医优于西医的观点。

①被访者2:男,30多岁,通辽人,中学教师。

3.关于药物副作用的观点

“西药副作用大,治了这个又弄坏那个, 蒙药就不一样,没什么副作用。” “蒙药直接使用天然药材制药,所以副作用小,西药副作用太大。”这是我们在访谈中经常听到的回答,也是蒙古族公众中关于蒙药和西药的另一个共识。而这种共识恰与社会上(尤其在内蒙古以外的地方)比较流行的说法形成了强烈的反差:蒙药毒性大,医药管理部门按今天西医的标准认为某些传统蒙药材毒性大而禁止使用。

在蒙古族公众看来,西药的副作用主要体现在对胃、肾、肝等脏腑器官的伤害:

访谈者:您为什么会认为西药的副作用大呢?

被访者3:西药对胃的伤害特别大,这个我们都是亲身体验过的。我的肝一直不好,吃过很长时间的西药,吃着吃着这个胃就不行了,经常胃疼得厉害,我还不知道,后来有人告诉我,可能是长期吃西药的原因。没办法我又吃了些治胃病的药,就没敢再吃西药,换成蒙药了,这胃就没再疼过,偶尔有些肚子胀啥的,一会儿也就过去了,所以我就觉得西药还是不行。

②被访者3:男,50多岁,赤峰人,牧民。

类似的说法在我们的访谈中有很多,这里不一一列举。显然,蒙古族公众对蒙药和西药的这种认识,部分是受传统观念的影响,比如来自父辈或祖辈的思想,更多地则是来自个人长期吃药的亲身体验或周围其他人的治疗经历。而对于蒙药和西药的副作用问题,我们是应该相信那些由实验室数据获得的结论?还是相信这些亲身体验者的实际感受?或在多大程度上借鉴公众经验?这是一个值得我们进一步思考的问题。

二、 实际的选择

既然在心理预期上多数蒙古族公众认为蒙医要比西医好,对蒙医的信任和依赖程度远远高于西医,那么在实际就医过程中是否多数人会选择蒙医而非西医呢?实际情况并非这么简单。在我们的调査问卷中,关于“生病时选择哪种医学类别更多?”一项的回答显示:60人选择西医,69人选择蒙医,15人选择视情况而定。问卷调査结果如下图所示:

图 2 蒙古族公众实际就医选择

虽然,这里选择蒙医的要比选择西医的略多一点,但差别显然没有上一个选项大。如果再把平时因感冒、拉肚子、偶尔的头疼等小毛病而去药店买西药的情况也算作是选择西医的话,那么实际选择西医的一定会远远高于选择蒙医的。为什么会出现这种心理倾向与实际行动有较大差异的情况呢?除了可能有些被调査者在调研当中说的并非真实想法以外, 通过深入访谈我们还是能够找到一些合理解释。

①笔者认为, 这种情况虽然会有,但只是少数,不会对结论产生太大影响。

1.好蒙医少

在我们的访谈中,很多蒙古族公众表示,自己看病多找西医的一个很重要原因是当地蒙医少,看蒙医对他们来说不是最方便的选择,而西医也是他们能够接受的就医方式。

但这似乎还不足以成为他们看蒙医比看西医少的真正理由。实际上,在我们的调研中,除了通辽的调研点有西医而没有蒙医之外,赤峰、呼伦贝尔的调研点,人们常去看病的地方实际上通常都是既有西医,也有蒙医。内蒙地区其他大一点的城镇更是这样。以我们做问卷调査的呼和浩特为例,虽然蒙医医院确实没有西医医院多,综合医皖的蒙医科室也非常少,但是如果想看蒙医的话,至少不会有想看而看不到的情况。甚至,如果考虑就医时排队等候等过程,实际上蒙医医院要比西医医院更方便快捷。经过深人的交流,我们发现,认为好蒙医少才是他们实际就医中不选择蒙医的一个深层原因。有人表示:“附近没有太有名的蒙医,如果有几个就好了,比如说,旗里有个著名蒙医的话,到了那里肯定就找他了,现在是没有。”甚至有些病人因为觉得找不到好的蒙医大夫而不再看蒙医。下面是体现这问题的一个访谈。

①被访者4:男,30多岁,赤峰人,牧民。

访谈者:你的这个病得了多长时间了?

②肾炎——作者注。

被访者5:有10多年了。

访谈者:都是怎么治疗的?

被访者5:最先是吃的蒙药,当时特别管用,十年没犯,是通辽的一个叫宝音达来的蒙医大夫给看的,那个大夫特别好。后来十多年后再犯,原来给我看病的那个蒙医大夫已经去世了。之后也找过很多蒙医大夫看,但效果都不好,再没找到那么好的蒙医大夫,我就没再吃蒙药。后来就听人说双辽那边有个中医治这个病挺好的,就去那里看的,现在吃的一直都是中药。

③被访者5:女,40多岁,通辽人, 农民。

访谈者:第一次吃蒙药和现在吃中药哪个效果好一些?

被访者5:第一次吃蒙药效果好。就是那个大夫去世了,其他蒙医大夫都不行,我就再没看过蒙医。

在类似的谈话中我们会发现,蒙古族公众对蒙医医术的要求非常高,这和他们对西医的要求很不一样。他们对西医的讨论通常只谈到仪器是否能检査出某些疾病,癌症手术之后又活了多少年等,但却很少谈到某个医生的医术多么高明或多么拙劣,某个医生比另一个医生会更好等。似乎在他们的印象中,西医医术如何并不是太重要,反正都是要用仪器检查的,医生给的药也不会有太大差距,大不了就是输液。所以,他们看西医更多的是选择医疗条件好的和仪器设备先进的医院。而对待蒙医则不然,他们会如数家珍地谈论哪个医生擅长治疗什么类型的疾病,哪个医生号脉说病情就跟神算一样说得非常准确,哪个医生根本就不懂得号脉,哪个医生开的药非常有效,哪个医生虽然对病情的诊断和解释非常令人信服, 但给药效果却并不理想等等。所以,蒙古族公众看蒙医看重的是医生本身的声誉,即在患者当中的口碑。也许就因为如此,才出现了因为好蒙医少而看蒙医少,甚至因为找不到好的蒙医便不再看蒙医的现象。

显然,因为蒙医看病更依赖个人经验等因素,想在蒙古族公众那里成为一个令病人满意的蒙医,要比在他们眼中依赖仪器检验等技术手段进行诊断并只开出常规用药的西医更为困难。而在现实中,蒙医事业的发展,好的蒙医人才的培养,仍然是亟待解决的问题。

2.西医疗效快,蒙医疗效慢

认为西医西药疗效快,也是蒙古族公众选择西医的一个重要原因。“蒙医治疗效果慢,但对疾病是除根的。一般的头疼脑热,因为效果慢,人们不去看蒙医,而只有那些有老毛病、约40-60岁的人看蒙医,年轻的、一般头疼脑热的看西医,因为西医快啊, 止疼片一吃就不疼了。我感冒了就希望立刻好起来,所以就不会吃蒙药。” 这段话很好地总结了蒙古族公众对蒙医蒙药和西医西药的总体看法,以及在现实中选择西医多的原因。在他们的印象中看蒙医,吃蒙药虽然能根除疾病,但效果比较慢,必须是在长期坚持吃对症的蒙药情况下才会有效果,但西医西药的疗效总是立竿见影,通常吃了药过一会儿就能缓解各种状态,尤其像发烧或者各类疼痛的症状。而对于蒙古族公众而言,在病情不是很严重, 危及不到生命,对正常生活又没有太大影响的情况下,很少有人会耐心地吃很长时间的蒙药来治病。多数情况下,当身体出现不适时,他们更愿意采取快速消除症状的手段。再加上,即便有慢性疾病,也知道吃蒙药可能会有效果,但由于种种原因总是选择硬挺着,不去看病, 不吃药或自己买点西药缓解一下就可以了,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不去就医。因此,总体来说,吃西药比吃蒙药要多。

①慢性病——作者注。

②被访者6:男,60多岁,赤峰人,退休乡镇干部。

3.蒙药吃起来不如西药方便

除了疗效快慢之外,吃法方便与否有时候也会成为一部分人选择哪种医学就医的原因。以下访谈就说明了这一点。

访谈者:你平时生病看西医多还是看蒙医多呢?

被访者7:还是西医多。西医更方便,你知道蒙药散剂(药面子)很难喝,还有一些药引子等比较麻烦。……如果能解决熬药,把面药做成水丸等的话,我想服用蒙药的人会更多的,至少蒙古人是会增加的。我是真喝不了那个面药,不然其实蒙药还是比西药好。

①被访者7:女,50多岁,呼和浩特人, 科研机构工作人员。

蒙药有多种类型,如汤剂、散剂、丸剂、裔剂、灰剂等。吃法也有很多讲究,如有煮着吃的,有沏着吃的,也有直接服用的。有时在主药的基础上会配有适当的药引子,如黄油、牛奶、红糖、白糖、蜂蜜、酒和羊骨汤等。另外,“蒙医临床给药一日内不同时间很少使用同一种药物。根据疾病的不同属性、主症、兼症以及制剂的不同特点,往往选择几种成药适时交替使用或予组合使用,以其获得最佳疗效。”[3]30甚至有时候一天可能需要在不同时间段服用五到七种不同的药,并且吃药阶段根据不同药品有不同的忌口。因此,不像多数西药那样随时随地用白开水就可服用。这些对于经常在外面放牧或干农活的农牧民来说的确不够方便快捷,即便是办公室一族也会嫌麻烦。这就导致了一部分人,即便认为蒙医很好,认可它的医疗效果,但为了更方便、省事儿会去选择西医西药。

4.西医更科学

在平时看西医比看蒙医多的蒙古族公众中,有部分人是无论什么病都坚持选择看西医。他们在医学文化上的一个共同点是都认为西医更科学,他们相信科学进而更信任西医。这表明有些人只选择认为是科学的东西, 而有些人则更看重疗效或日常经验,从而选择中医和蒙医。一位蒙古族青年如是说道:“就蒙医和西医比较的话,蒙医更多依靠医生本身的能力,西医更多依靠科学。主流上提倡的是更相信科学,但世界上有太多科学解释不了的东西,所以有时人们也相信与目前的科学不相符或目前的科学不能肯定的东西。”

①被访者2:男,30多岁,通辽人,中学教师。

关于西医更科学的话题,被访者谈的最多的是西医的诊断方式。在他们看来,大部分情况下,西医看病几乎离不开各类仪器,医生会通过一些检査项目来诊断疾病和病情的严重与否等,如B超、CT等可以对体内的病症看得清清楚楚,而对血液和尿液等的化验则可以清楚地看到其中的各类成分参数,从而能够判断出了什么问题等。正是这种诊断方式给了他们很大的安全感和信任感。至于其他更深入的问题,如其理论基础、实验基础等问题也许是离大家日常生活太远,也许是因为个人的知识面等问题,谈论的人很少,面对我们的提问,一般也只含糊地认为那些肯定也是非常科学,能够回答出所以然的人几乎没有。

总之,对于更相信西医和坚持选择西医的人群来说,他们主要是从经历和主观感受上认为西医更加科学。

三、 讨论

对于一个特定文化群体中的普通公众来说,“病人的就医方案受到其个人文化特有的多种因素左右,他对健康的关注,他对自己疾病的看法,他的身体观念,他在所在群体里的选择范围,出行的可能性以及他的经济状况等等。”[4]133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也同样体现了以上因素的作用。本文较为详细地呈现了蒙古族公众对蒙医和西医两种不同医学的选择状况,同时从对不同医学认知视角,谈论了不同选择背后的理由。进一步分析可见:

第一,对不同医学的认知是影响蒙古族公众内心医疗选择的首要因素。比如:蒙医疗效慢但能祛病根,西医疗效快但祛不了病根;蒙药副作用小,西药副作用大;仪器诊断更科学,号脉诊断更神奇;手术会伤害人体的元气,不能轻易做手术等。这些认知很大程度上是基于他们对身体和疾病的认知,是他们医学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

而这些认知的形成,一方面是情感上的认同,少数民族对自己民族的传统医学有着深厚的感情,对其信任和依赖,这是非常正常的事情。我们可以看到情感因素在很多蒙古族公众信任蒙医时起着一定的作用。另一方面,起着重要作用的是他们自身的体验或别人的经验。基于这种体验或经验,他们认为从长远的角度来看通常蒙医的疗效要比西医好,能够根除疾病,并且治疗过程对人体产生的副作用要比西医小。

第二,现实中选择西医的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崇拜和信任西医的现代科学性,另一方面是因为方便、快速。经常看西医的蒙古族公众,通常将西医等同于科学。一部分人认为西医是科学的,它的理论体系建立在现代科学之上,诊断和治疗都有现代科学依据和支撑,而科学是毋庸置疑的,是最值得信赖的。因此,西医也是值得信赖的和可靠的。还有一部分经常看西医的蒙古族公众虽然也很认可蒙医,但由于其所处地理位置看西医要比看蒙医在交通道路等各方面更方便一些,同时和蒙药相比西药吃起来更简单便捷,或者虽然觉得西医不能根治疾病,西药副作用大, 但由于西医治疗效果快,能很快缓解病情,因而如果是得了一般的小毛病都会选择西医治疗。

第三,从蒙古族公众就医选择的整体情况看,西医和蒙医在公众心目中的地位和在他们生活中起的作用很难区分孰轻孰重。在部分人那里也许蒙医起着更重要的作用,但在另一部分人的生活中西医的作用更大,而在更多的蒙古族公众看来二者各有所长,同样重要。在这里,蒙古族公众对蒙医的依赖和认可没有因为认为西医更科学而淡漠,西医也没有就科学和先进而获得比传统蒙医更加绝对的优势。他们对蒙西医各自的优缺点有着自己独特的见解,通常不以谁的短处而彻底否定它,也不以谁的长处而完全排斥其他,而是注重具体情况具体对待,通过对不同疾病、不同阶段的不同选择尽童做到取长补短,做出自己认为的最优择医方案。

“随着全球化进程的加剧,各种医学知识的跨国界、跨地区传播,医学多元成为一个普遍事实,人们在日常生活中面对的,不再是一个医学体系,而是数个医学体系的碎片式信息构成的信息库,它在人们的求医问药过程中发挥着作用。”[5]人们根据自己所理解的不同医学的特征,结合自身的病情做出他们的医疗选择。本文对蒙古族公众的医疗现状及其原因的调査,一方面,让我们看到了蒙古族有别于其他民族公众的医学文化, 即他们对现代西医和自己民族传统医学很多不同的、较为独特的理解,同时也看到这些理解对他们医疗选择所产生的重要影响。显然,公众的医学文化和他们的医疗选择是相互影响、相互渗透的,医学文化会直接影响他们的医疗选择,而医疗选择又进一步促进医学文化的形成。因此,了解蒙古族公众的医疗选择能够看到他们所拥有的医学文化,了解医学文化又能使我们更好地理解他们的医疗选择,也能在现实中进一步正确引导他们的医疗选择,形成良好的医患沟通和互动。另一方面,通过对蒙古族公众医疗选择现状的深人分析,我们看到这种选择自身的合理性。和其他问题不同,就医涉及自身身体健康甚至生命攸关的重大问题,人们不会只为了捍卫自己的传统文化而选择蒙医,也不会只因崇拜科学而只选择西医。他们对蒙医的信任也好,对西医的选择也罢,更多地是基于自身和周围人的就医经验而总结出来的特定文化下的理性选择,而非无知或荒诞的结果。多种医疗模式或医学类别的存在,在给公众提供多样选择的同时,也形成了一种互补的势态,可以在各自擅长的领域更好地发挥自身的作用。因此,在具有自己传统医学的少数民族地区而言,多样的医疗选择是他们先天的优势,对于这种优势我们应尽可能地去发挥其作用,而不是降低或打压其优势。

Medical Choice of the Mongolian Public:Different Perceptions of Different Medicines
BAO Hong-mei     
College of Philosophy, Inner Mongolia University
Abstract: The medicalchoice of the public reflects their medical culture, and the perceptions of different medicinesvastly affect their medical choice. This article bases on the medical choiceofthe Mon-golianpublic, analyzes and excavates their different medical concept, and points out theunique medical culture of the Mongolian public from their medical choice and the rationality of their choice under this medical culture. This article considers that the coexistence of multiple medical models is the inborn superiority ofminority areas, which should be brought into full play.
Key words: Mongolian public    medical choice    Mongolian medicine    western medicine    
参考文献
[1] 席文. 科学史方法论讲演录.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2011.
[2] 乌仁其其格. 多元医疗模式与人类健康——当代蒙古族医疔选择多样性的医学人类学考察. 中央民族大学学报, 2009(1): 22-27.
[3] 安官布, 金玉. 蒙医学概述. 赤峰: 内蒙古科技出版社, 1995.
[4] 大卫·勒布雷东. 人类身体史和现代性. 上海: 上海文艺出版社, 2010.
[5] 张有春. 一个乡村治病过程的人类学解读. 广西民族大学学报, 2011(4): 57-6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