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华南理工大学 建筑学院, 广东 广州 510640
2. School of Architecture, South China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Guangzhou, 510640, Guangdong, China
审美共通性是艺术审美的基本规律。中国传统建筑木构桁架、飞檐画栋以及审美精神,都与中国汉字书法的结构布局、字体章法以及律动气韵有着内在的审美共通性。正如宗白华先生所说:“一字就像一座建筑,有栋梁椽柱,有间架结构。”[1]145表明建筑艺术与书法艺术具有审美的共通性,以此探究其所秉赋的文化精神和审美意境,从审美客体、审美主体到审美心理活动三个方面深入分析二者的审美共通性。作为审美主体本质的讨论必须放在审美活动过程之中,它是与审美客体相对应的一个概念。本文将从审美的主体角度着手,以主体审美感知作为审美共通性的感性情感观展开,审美主体在整个审美活动过程中起着积极的主导作用,通过对审美主体历时性的三个审美维度进行审美感知的分析,有助于加深对中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的审美共通性的理解。
审美主体在整个审美活动中起积极主导的作用,审美活动是综合的心理效应,审美愉悦是这个综合心理效应的体现。人类在长期的社会实践中获得内在审美心理结构是具有层次性的。主体审美的愉悦层次性为:第一,生理层次,是审美感知阶段获得审美愉悦最基本的因素;第二,心理层次,是审美对象对人的心理作用,审美对象以其形式和整体形象以及所包含的全部内容和意义引起主体心理活动;第三,社会文化层次,是审美结构的最高层次也最为重要。[2]306-308中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审美体验历时性心理过程契合了这三个层次。审美主体自身的需要为根据与动因,对待审美客体的具象形态的趣味,产生了“有意味的形式”,即为美①,进而升华为“意境”的审美理想。构建形成“因势象形”的意趣、“气韵生动”的意味、“澄怀观道”的意境三个审美维度。
① 英国文艺批评家克莱夫·贝尔(Clifve Bell,1881—1964)于19世纪末提出“有意味的形式”理论。
一、“因势象形”的意趣因势象形的审美意趣是属于生理层次的审美愉悦,重在审势夺形,是审美客体对审美主体的感官刺激的结果。它是对客观事物外在的感性形态的观审,之后顺应着延“势”而形,完成模仿形态的意趣特点。中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都因其形而得势,即为“象”的审美意趣。《礼记·乐记》中:“在天呈象,在地成形。”[3]52“形”是因客观条件而形成的一种适应性静态,“象”是因形而产生的动态姿势。
传统建筑在营建时非常重视顺应自然,与环境保持和谐的“因地制宜”的理念。这一点在山地建筑中表现得尤为突出。山地建筑依着地势而层层跌落地布局,地形与建筑有机结合,层次丰富,遵循“因地制宜,依山就势”顺应山地地形而建,突出体现了建筑形势。通过这种外在客观的形势,映射在观者的审美感受,因地形地势而呈现丰富视觉层次的建筑形态,必然产生动态“势”的审美意趣。如福建永安的安贞堡,整体建筑建在一个层层跌落的山丘台地上,围合的后廊随山势层层叠高,气势壮观。清东陵的裕陵也是通过山坡台地的逐渐升高,突出了陵寝为中心气势。阿房宫赋中对建筑营造因地形产生的“势”就有这样的描述:“廊腰缦回,檐牙高啄;各抱地势,钩心斗角。”[4]434充分地表现出“势”的审美意趣,建筑中的爬山廊也是因地势叠级而建造,蜿蜒而上,远看如龙脊,覆瓦如龙鳞,充满了“势”的建筑动态,让人意趣无穷。园林建筑艺术的代表之一上海豫园以清幽秀丽、玲珑剔透见长,体现出中国古园林“巧于因借、精在体宜”的造园艺术,园内点春堂西有灰塑龙头造型的穿云龙墙波折起伏,周遭有绿色植物相互遮映,使得龙墙瓦脊时隐时现,游人行进于其中,步随景移,活灵活现,宛若一条蓄势待发,欲腾飞九天的动势飞龙。这些都体现了传统建筑因势象形的审美主体感受,引人进入“冥漠恍惚之境”。[5]704建筑图像语言的生动意趣,是审美感知活动最基本的因素,是刺激审美主体生理层面的情感观照,产生了审美的联想。建筑以大地作为其存在的载体,建筑师在此之上,寄情于自身感悟所创造的建筑物形态,欣赏者也能够通过建筑师所创的建筑形象,享受其所创造的因势象形的视觉审美意趣。
书法艺术最基本的特征之一就是在客观的宣纸白底上进行图像形态的表现与内心情感的宣泄,宣纸的白底与建筑载体的大地从主体的审美感受而言有其相通性。书法则通过毛笔在宣纸上留下的疏密、长短、粗细、曲直、轻重、枯润、刚柔、疾舒的笔触与线条,所有的这些线形都是具象地留存在宣纸的白底上,书法家或者观赏者从形态图像的感知升华到审美感悟的完成。这个感悟书法艺术审美的过程,正如我们感受建筑在苍茫大地上破土营造建成宏伟的建筑的过程。透过书法作品感受线条运行的轻重缓急和章法结构的视觉形态,每一种线形品质章法结构都可以细分出无数的层次形态,通过各层次形态的演绎就产生“势”的审美意趣。书法艺术中魏碑厚实方正,点画之间状若磊磊砾石,层层跌落,有着与山地建筑有相通的审美感受。楷书的严谨方正,气势庄严具有庙堂之气象,恰如宫殿庙宇建筑相通的审美感悟。草书笔走龙蛇、龙飞凤舞,亦与依山蜿蜒而建的上山廊和园林建筑中波折起伏的曲廊云墙一样具有相通的动势形态的审美意趣。卫夫人的笔阵图有这样的描述:“横,如千里阵云,隐隐然其实有形。点,如高峰坠石,磕磕然实如崩也。撇,如陆断犀象。折,如百钧弩发。竖,如万岁枯藤。捺,如崩浪雷奔。横折钩,如劲弩筋节。”“每为一字,各象其形,斯造妙矣,书道毕矣。”[3]131-132她与蔡邕、钟繇都提倡书法用笔“取万类之象”,强调笔势的审美趣味,这些都是因“势”象形的审美意趣写照而获得的感悟。书法艺术在空间维度上也有与建筑相通的意趣。书法空间包括字内空间与字形空间,结字有“横划宽结”,取离心的宽博之势,“斜划紧结”取向心的凝聚之势。落实到书法艺术的结字空间中,取法呼应汉字造字之初的宏博思想,万类之象,即为四方四隅,气势纵横,空间开阔,格局与天地相应。由此可见,传统建筑“法天象地”与书法艺术格局的天地之气势如出一辙。
欣赏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时,以感官审“势”为主导的审美是二者的相通性。“势”的审美又能体现在空间性与时间性上。无论是建筑中的单体空间序列、群落组合等,还是书法的整体章法、单字结构,都具有“势”的审美共通性的特征。书法章法作为整幅作品的结构组织,以及每个单字的笔法构成,讲究“一笔主其势”与“附丽”的主附关系。正如欧阳询所说:“由一笔而至全字,彼此盼顾,不失位置。由一字至全篇,其气势能管束到底也。”[6]296书法的中锋行笔,其实是一种态势,是如赵孟頫所说的“用笔千古不易”的本质特征。它也是一种状态,如佛家语“此刻”的状态。现实中只有“现在”而没有“过去”与“未来”,中锋行笔就是“此刻”无限趋近,是一种审美理想的状态,是审美理想“势”的精神延续。中锋主毫与侧锋副毫相盼生姿,主毫为“骨”,副毫生“肉”,单字笔画间生“血”,通篇章法有“气”,苏东坡语:“书有骨、肉、气、血,缺一不可为书也”,进而完成“势”的审美意趣。
建筑的单体空间序列与群体组合也要求强调主辅关系,中轴对称,两厢为辅;中轴为尊,两厢次之。故宫建筑群就非常具有代表性,整个建筑群四边的角楼作为辅助,映衬出中轴主体的前三殿后三宫的威严、壮丽的气势。因此“‘美’就是势,是力,就是虎虎有生气的节奏。”[1]144这些物像是刺激主体的审美感知阶段获得审美愉悦最基本的因素。
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在动态空间审美上具有时间性的抽象特点。建筑空间秩序的节奏有起始、发展、高潮、终结四个层次的序列,这个序列即是空间上的秩序,同时也具有时间上流动性。书法从每一笔的起笔、行笔、运笔、收笔,到字行之间的均停,再到完成的整幅书法的章法布白,都体现出空间秩序与时间的流动特征,同时也表现出对“势”的审美追求,凸显“势”气韵的审美意趣。从而表达出中国文化之道的生生不息的本质精神,二者在时空性上的审美感受不谋而合,体现在启、承、转、合“因势象形”的时空审美意趣。
二、“气韵生动”的意味在整个审美活动的过程中,人是审美的主体,因此审美活动的前提必须是因为主体审美的感情需要,对客体产生审美注意。在这第二层次的心理层面上是受到物象的刺激,直接会在心灵中得到反映。对象主要是以其形式和整体形象及其所包含的全部内容和意义引起主体心理活动。[1]144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通过点、线、面、体、色的组合映射出“势”的审美共通性。传统建筑整体空间与书法艺术章法布白有着气韵生动“势”的审美意味,也可以说二者作为视觉艺术的异质同构,映射到审美主体引起主体的内心活动与审美感知。气韵表达出审美主体的观念,同时也是一种“势”的审美的力量,是审美主体心中“有意味的形式”。“在建筑审美活动中,审美主体对建筑的选择实质上是一种情感选择……在情感建构过程中,主体的理性上升,超越了建筑的形象,更深刻地理解了建筑的意蕴……既建筑意境之体悟。”[7]71-75书法艺术的审美活动的过程亦也如此,通过笔法的流动构成了“有意味”的章法布白形态,形成气韵生动“势”的审美意味并且激起观赏者对书法的审美感悟。
中国传统建筑园林中的曲径通幽、连廊回旋,空间丰富多变,因点景,或因亭、台、楼、阁等或行进或流连驻足,人们在游览过程中对待景观反映出来的行为和心理活动,动态游览的时间进程中,时时处处都有可游、可赏、可憩的景观与休憩空间,与各种植物搭配出的园林整体空间场所。一系列用点、线、面、色巧妙安排连贯之势的造园手法,不断刺激映射到审美主体内心情感的活动,使得观赏者感获气韵生动的“势”意味。例如《红楼梦》中描写大观园的整体规划布局,就是把建筑小品、景观点、植物、水岸线以及观赏者的动线路径精巧设计,形成了曲径通幽、节奏有序的连贯的空间序列,进而产生气韵生动的审美意味。“这种开、承、启、合的空间系列,正对应游览过程的时间性序列,令游人在观赏的时间历程中,享受到步移景异、渐入佳境和回味无穷的心理效果。”[8]通过点、线、面、体、色体的巧妙布局将园林建筑设计的审美理念映射在审美主体心理感受,园林建筑时空间性观赏流线,充满了节奏形态“势”的审美律动体悟。
书法艺术由黑色的墨在白色的宣纸上顿挫缓疾画出点、线、面、体、色共同组成章法布白气韵生动的书法作品,并且形成了书法艺术对“势”的审美追求。例如宋徽宗赵佶用“瘦金体”书写《秾芳诗卷》,用笔时而迅疾、时而顿挫,体现出张弛有度、飘逸遒美、气韵蔼然的“势”气审美意味。草书艺术在“势”气方面表现更为精彩,其运笔行云流水、骨力追风、刚柔相济、方圆适度、多样流动的气韵,具有强烈“势”气力量的审美意味。传统建筑和书法艺术二者都体现点、线、面、体、色共同组合造“势”的节奏与气韵。
实际上整体人居环境的审美文化有赖于“艺文”的综合集成,中国历史上的人居环境是以人的生活为中心的美的欣赏和艺术创造,因此人居环境的美也是各种艺术的美的综合集成,包括书法,当然也包括建筑。人居环境的审美文化是各种艺术的综合集成。[9]在特定的时空中,书法融入建筑空间中,不仅在形式上体现了建筑文化的审美,而且从内容上拓展提升了建筑的意味,极大地丰富了建筑的审美品位与审美理想。建筑与书法合二为一、点景提意。中国传统建筑常有精心书写匾额等提升其审美文化高度的例子,如长城山海关城楼上就悬有“天下第一关”五个大字榜书①,笔力遒劲,气势恢宏,充分体现书法艺术与建筑环境融为一体审美气韵,书法增添了山海关雄浑壮阔的整体气势。苏州的拙政园中的与谁同坐轩,该轩题额为清吴县(今江苏苏州)贡生姚孟起的隶书“与谁同坐轩”,款署为“凤生姚孟起”,取意苏轼《点绛唇·闲倚胡床》:“闲倚胡床,庾公楼外峰千朵,与谁同坐?明月清风我。别乘一来,有唱应须和。还知么,自从添个,风月平分破。”拨动了游客的心弦,使之与山水共融,去捕捉、去聆听清风明月下的天籁之音,去咀嚼醇美的诗意,去眺望举目入画的景色,正体现出气韵生动的审美客体的意味。
① 榜书:古曰“署书”,又称“擘窠大字”。明代费灜《大书长语》曰:“秦废古文,书存八体,其曰署书者,以大字题署宫殿匾额也。
传统建筑中的气韵生动也体现在对环境气场“势”的选择上。历代帝王在选择修建宫殿或者陵墓的场地,必须符合气场和顺的风水形势。宫殿的修筑也非常注重整体建筑的规整对称,气脉自然流畅,体现了对国运亨通、永昌万代的气势追求。聚落的寻址和民居的营建无不讲究藏风聚气,这些都体现出传统建筑中对气势的注重,也都反映在审美主体对气韵生动意味的感悟之中。中国传统建筑的“飞檐”,它的灵感与中国书法艺术中隶书的“波磔”②有着相通的气韵审美之妙和同样的飞扬气势。传统建筑的屋顶利用往上升起的屋角,把屋宇尾端拉长而且起翘,如同飞鸟翱翔时张开的翅翼,形成独具东方传统建筑的审美气势,“作庙翼翼”的飞扬屋宇,如同书法艺术中汉隶的“波磔”燕尾。汉隶流动飞扬魅力的一横“波磔”,有无数的变化之美。“波磔”运用毛笔的逆锋转腕使笔锋聚集成圆,美曰蚕头起笔,行笔到达水平线中段,慢慢拱起,极像建筑屋脊中央的拱起部分,然后笔锋下捺,越来越重,行顿笔再缓缓挑起,仍然用转腕的方式使笔锋向右上挑出锋,形成一个逐渐上扬的“雁尾”形,称之为“蚕头雁尾,一波三折”,与传统建筑屋脊到飞檐尾端檐牙高啄的“出锋”(原指书法上使点画锋芒外露的一种用笔方法)在气势上如出一辙。从现今考古遗址考证,汉代是形成传统建筑屋顶的“凹曲屋面”时代,与隶书出现同属一个时代,因此二者具有相通“势”的生动气韵的意味。
② 波磔:是隶书最典型的代表性用笔技法,作为隶字主笔较突出,笔画形态统一,有明显的装饰性,历来书家均把波磔的分明与否作为区别过渡性隶书与成熟隶书的主要标志。
各体书法艺术表达出来的审美意味能够成为传统建筑“势”的提升与补充,提升传统建筑的审美文化意象,促进审美主体对气韵生动的意味感受。传统建筑空间中使用颜体楷书书写对联、匾额等,能够增进建筑壮丽之美;使用赵体行书书写牌匾、抱柱对联,可以增添建筑媚丽之意味;若用篆隶书法装饰,则体现出古朴内涵之气;使用草书书法装饰,则增添流动之气韵、动态之活力。书法艺术的介入加深了观者对建筑气韵生动的审美感悟,传统建筑中有大量的碑碣③、诗条石、碑刻、匾额、对联等书法艺术,不仅是建筑自身造型的审美升华,还与其承载的书法艺术的审美内涵和谐统一。书法艺术对建筑审美的点题和升华作用,在建筑园林表现尤为突出。苏州园林中有许多诗碑亭和书条石,增添和升华了建筑园林气韵生动的审美意味,还有助于人们在建筑审美活动中拓展审美视野,驰聘审美想象,深化审美体验,实现审美超越。可见书法艺术在提高建筑文化的审美品位,提升建筑审美意境,实现建筑审美理想的超越等方面有着非常重要审美共通性。
③ 碑碣:长方形的刻石叫碑,把圆首形的或形在方圆之间,上小下大的刻石,叫碣。
三、“澄怀观道”的意境感悟道的生命境界,即为“观道”,它本是“禅”的境界。禅宗初主迦叶尊者在佛主拈花微笑里领悟色相中微妙至深的禅境,精妙地呈示了在审美主客体的交融升华中达到的最高审美境界。通过感悟和领会其意境,不需要用言语表达就能体现心灵的幽情壮采,是中国传统文化审美最高意境。
“观道”前提是“澄怀”,如老子所说的“涤滁玄览”,庄子认为“心斋”的空明意境。“澄怀”是审美主体的洗涤心胸,涤除俗念,静念无瑕的审美意念,到达“玄览”的境界。审美主体对建筑艺术和书法艺术的审美客体心神交融中“应会感神,神超理得”,进而得到“万趣融其神思”[3]145“澄观一心而腾踔万象”[1]75的深刻审美感悟,通向悟道生命宇宙的必由之路。宗白华先生所说:“人类这种最高的精神活动,艺术境界与哲理境界,是证生于一个最自由最充沛的深心的自我。这充沛的自我,真力弥满,万象在旁,掉臂游行,超脱自在,需要空间,供他活动。”[1]144-145
明清北京城的整体规划体现出“象天法地”的东方哲学的智慧,其精神意境表达得最为突出的是皇家建筑和寺观建筑。紫禁城的整体设计规划严谨,气势恢宏,精美壮观,前朝三大殿、三朝五门,为天数;后宫三宫六寝,为地数。建筑群造型宏伟壮丽,庭院开阔明朗,象征封建政权至高无上,彰显天子威严,震慑天下,皇穹玉宇,暗合天地。寺院建筑空间也是对场所精神的再造,将精神性的意境融入其中,人入其境,与神明同构,都化作生命的感叹:“鸟鸣珠箔,群花自落,超圆觉也。”[1]75这些场所意境空间,无不表达出对生命悠思的最高灵境。
书法书写的过程同样也体现了一种对待人生境界的最高追求。线造型是中国传统文化涵养的结果,是中国文化的经典形态的一个特征,通过它来感悟人生,达到与生命对应的心灵感召。正书表达了人生的平和之境,表现人生的刚正不阿的精神信念;草书的跌宕起伏的险绝,表现出人生的波澜壮阔实境际遇,中国书法通过抽象的笔墨线条表现出书法家的丰富的精神境界。怀素在微醺的情态下,“忽然绝叫三五声,满壁纵横千万字”,完成了自叙帖的书写,酣畅飞动的墨线,犹如龙蛇竟走,激电奔雷的气势,超越了书法的书写表象,完成生命的写照。孙过庭在观赏前贤书法时曰:“观夫悬针垂露之异,奔雷坠石之奇,鸿飞兽骇之姿,鸾舞蛇惊之态,绝岸颓峰之势,临危居槁之形,或重若崩云,或轻如蝉翼,导之则泉注,顿之则山安,纤纤乎似初月之出天崖,落落乎犹众星之列河汉,同自然之妙有,非力运之能成,信可谓智巧兼优,心手双畅,翰不虚动,下必有由。”[10]15这里有绝妙的审美联想,表达出书法与自然、宇宙的通感,由书法联系到生命与自然宇宙造化的意境。
中国书法是线的艺术,流动的线条与人生际遇的共命运,与生命共悸动,暗示生命的审美意境。审美主体在审美过程中,赋予书法以生命,书法艺术本身就具有自在自为的生命内涵,当第一笔落在素娟白宣上,生命就在笔尖墨花绽放。它的生命便以此开始,字的结构与章法就是生命呼吸的空间,中锋行笔与侧锋盼姿就是生命的势态。书法家也将自己的人生经验、学识修养以及审美情感和着天地道法一同注入其中。完美的书法作品就是这种无上的精神延续存在的物象。例如:王羲之的《兰亭序》和怀素的《自叙帖》,就是这样的无上的尊品而流芳百世。宗白华认为:“中国的书法,是节奏化了的自然,表达着深一层的对生命形象的构思,成为反映生命的艺术。”[6]440中国传统的审美,对线的艺术表现形式总能联想到自然本质与生命的象征,线条绵绵不绝,不断生长,演化不断,如溪河长流,草木萌生,生气向荣。
中国建筑也是与自然生命和谐一体,传统建筑的形态与构造密切相连,木构体系中柱、枋、檩条都是线形的构建形态,建筑框架也呈现出有力的构造线条,不仅有直线的形式表现,也有如月梁、梭柱、屋脊、飞檐这样曲线形态的表达,与书法一样刚柔相济的线条艺术,如书法家解衣盘礴,在飞舞中的草情篆意线条谱出宇宙生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的“线”象征生命的活力,这正是“观道”的审美理想之意境。
建筑师和书法家在创作的过程,总会把自己的情感、自己的生命灌注在艺术作品中,将作品化着生命的符号,通过作品的形式与气韵,追求天地宇宙和审美主体的生命律动的感悟,这就是建筑艺术与书法艺术最高的审美境界。从建筑展现“住人的机器”,书法是交流的媒介最形而下的实用为伊始,无论是传统建筑还是书法艺术都是通过某种形式来呈现审美的想象力,任何的形式都只是为了能够打通通往心灵的通道。建筑“非壮丽无以威天下”是国家和时代的象征,与书法艺术的“字如其人”其实是强调书法以外的教养一样。在我们审美客体的讨论中,建筑需要顺应自然,因地制宜融天地宇宙中,书法是通过“法度”,观者对书法艺术的领悟来历练人格,完善人格,达到人对书法艺术本质的心灵观照。通过建筑师和书法家将生命情感融入其中,推演成最形而上的中国哲学高度,表达宇宙生命的境界。
中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对材料也非常尊重。无论是建筑师对建筑材料的实用选择,还是书法家对笔墨纸砚使用,所营建的传统建筑和书写的书法艺术作品都是作为物像映入观赏者眼中,因此物像的传递由我及他,建筑师的设计理念和书法家的书写法度连同意志的把控,与建材和纸墨等固有的物,共同升华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因此人们体验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的最高境界的主体审美理想是相通的。
四、结论通过对审美主体在整个审美活动中历时性的三个层次的解析,以最初生理层面开端,到心理层面的反映,形成高层审美层次的社会文化结构,即“从直观感相的模写,映射出活跃生命的传达,终到最高灵境的启示。”[6]187直观具象形态的感情观中获得“因势象形”的意趣审美,导出映射生命跃动对“气韵生动”意味审美的思辨,达到社会文化整体对“澄怀观道”意境审美的人性灵境感召。这就是中国传统建筑与书法艺术审美共通性的主体在整个审美活动过程中的感悟序列,实际上三个层次共同构成了完整的审美结构,是共同作用、相互渗透地推动审美活动进行,不存在某一层面独立完成的情况,而是这三者合力作用,引发主体的审美追求最终实现,化作主体的审美能动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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