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信息
- 华觉明
- HUA Jue-ming
- 铜器和铜文化研究刍议
- Bronze wares and Bronze culture
- 广西民族大学学报 (自然科学版), 2017, 23(1): 24-25, 31
- Journal of Guangxi University for Nationalities(Natural Science Edition), 2017, 23(1): 24-25, 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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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历史
- 收稿日期: 2016-10-20
如果从宋代的金石学起算,中国的铜器和铜文化研究已有千年以上的历史.我们不知道百年后这一研究会是怎样,但在可以想见的是二三十年内,这一学科分支将可持续甚至有所发展应是无疑问的.那么,我们要不要对此作一回顾、反思和瞻望?
李济先生曾指出,须从六个方面来研究青铜器,即:制作之原始、形制、铭文、纹饰、器名和功用.他的意见是有指导意义的.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青铜器研究多局限于后五个方面,很少涉及制作技艺.因为不了解制作之原始,也就影响了其他方面的研究深度和确解,例如铭文的做法及其特征.
随着科学技术和分析检测手段的进步,从20世纪30年代起,制作之原始的探讨被提上了日程.特别是六七十年代及之后,这一研究领域有很大的发展,获得了一系列重大成果,诸如商周铜器绝大部分由铸造成形的确认,以铸为主的工艺传统的深远影响,失蜡法铸件的发现与认知,商周铜料主要来自荆扬两州和中条山铜矿带,等等.
二从器类研究的层面看,早先的注意力多聚焦于礼器或礼乐之器或礼乐兵车等器.20世纪50年代,唐兰对商周农具作了开拓性的研究,后继者有陈良佐等.六七十年代,陈振中系统整理了商周生产工具.靳尚毅、谭德睿等分析、检测了东北、中原、吴越地区的各式铜剑,戈、矛、钺等铜兵也间有探究之作.这些工作拓展了青铜器的研究领域,在学科建设上具有重要价值.值得指出的是黄渭馨、陈建立、刘煜、刘彦琪等从20世纪80年代起,陆续检测分析了含锡量达24%~28%的多件超高锡青铜刃具,含锡量最高的达32%,揭示了人们前所未闻的此类器件之真实存在与特性,使我们对上古工师合金配制与制作的广大实践有了新的认识,并为锡青铜的正确分类和“六齐”的科学论证提供了新的依据.
盖蒂研究所的斯各特先生以16%为界,把锡青铜分为低锡和高锡.从金相学的角度多少有点道理,但并不尽然.而从合金配比和功能来看,则是明显地不妥;既不符合历史情况,也不切合当代的工程实际.我们综合地衡度各种因素,将锡青铜分成四类,即:锡含量2%~8%为低锡青铜;锡含量8%~14%为中锡青铜;锡含量14%~20%为高锡青铜;锡含量大于20%的是超高锡青铜,这类锡青铜还可以细分成20%~24%锡含量和24%~30%锡含量这两类.有没有锡含量更高的锡青铜器件,目前还不清楚.值得注意的是,《考工记》所记载的锡青铜,从钟鼎之齐到鉴燧之齐全都是高锡和超高锡青铜.这种情况意味着什么,为什么出现这样的情况,值得探究和予以说明.
汤姆·齐思等学者曾以“六齐”的合金配比与商周铜器成分的实测不符为由,怀疑其科学性和客观实在性.他们的这种看法不为无据,但并不符合历史实际.我在先前的一篇文章中曾讲过这个问题,这里就不展开了.总的来说,我们对先秦工师在合金配制及功能应用方面的广大实践与探索,还知之不多,不够完整,需做更多工作来揭示历史的真相和其中蕴含的道理.并不是说《考工记》关于“六齐”的记述不存在问题.化学史家刘广定教授曾撰文指出《考工记》有些记述,有可能曾经汉代文人删改,并不完全可靠.他的意见有一定道理,但“六齐”之说在总体上还是有一定的科学性和事实依据的,超高锡青铜刀具的发现与分析检测也说明了这一点.
三从铜文化研究的社会层面看,先前的学者多侧重于庙堂之器.“国之大事,唯祀与戎”,常常被学者们引用.这句话并不错,但我们也应当注意到,它所表述的是上层人士的观点和权益所在,而远非铜文化的全部.铜 (金) 在商周时期属于战略物资,为统治者所垄断,平民百姓是无权使用铜器件的.充其量,一些工匠因工作需要使用或拥有了若干青铜工具.钱币用铅锡铜合金或铅基铜合金铸作,作为通货也为人们所使用.战国时期,平民中有地位、较富裕的商人、作坊主拥有带钩、铜镜等日用铜器件,鐘鸣鼎食仍于他们无缘.随着时代的变迁,日用铜器件的使用范围逐渐扩大,至迟到宋代已成家常之物.铜文化有阳春白雪和下里巴人之分 (这两个词在这里只表示铜器件使用有阶层之别,其含意并不恰当).我们要研究、要呈现于读者的是真实、全面、多元的铜文化,而不是偏颇、片面、只有阳春白雪却不见下里巴人的铜文化.北方人用火锅,现已推广到全中国.南方先前用的是暖锅,只加热不涮.南方没炕,用手炉,脚炉和汤婆子取暖.这些算不算铜文化?
四学术界存在不同的研究模式.有些学者属于专精型,例如有人专一研究铜器铸造的块范法,数十年专注于是,探讨至精至细且旁及其他,这当然很好.有的学者属广博型,例如有人既研究青铜锻铸又研究银饰,还关注它们的文化属性,这当然也很好.从铜器和铜文化研究的全局来考虑,特别是年青学者是不是可以把目光放得宽一些和远一些,沿着前人开辟的道路走下去,并予以拓展和创新.研究礼乐之器尤其是出土的有重大价值的礼器和乐器,固然较易得到引人注目的成果.同时,如果另辟蹊径、深入一般人未予关注的领域,例如工具、农具,超高锡青铜刃具等等,并做出系统深入的成果,它的学术价值和社会影响更不容忽视和低估.
有人会问,为什么要研究青铜生产工具?大家知道,文明的产生有三大要素:文字、城池和冶金术.史学研究回答“是什么”相对的要容易些,要回答“为什么”就难得多.冶金术是文明形成的一大要素,这一点是大家公认的.再问一句:“为什么”?答复就常常只是定性的而非定量的.如果我们对早期的铜斧、铜凿、铜刀、铜锯作系统深入的研究,检测它们的成分、机械性能、装柄方式、使用方法、功能、效能和耐用度,辅以实验考古也就是模拟试验的方法.例如,把石斧和铜斧作比较,砍一棵树要多少分钟,做一个车轮要多少小时?一把石斧能用多久,一把铜斧又能用多久?我们就能知道铜斧比石斧的功效和耐用度提高了多少倍,就能具体地更有说服力地说明为什么文明必然替代蒙昧,为什么冶金术是文明产生的一大要素.
进而言之,人们都很重视钟镈鼎彝等器,这些铜器也确实很精美很显眼.但我们要知道,青铜时代最基础的技术手段是青铜生产工具.没有它们就没有辉煌的商周青铜文明,尽管它们并不那么精美,也不显眼.学术研究的某种偏颇是在历史上形成的,带有那个时代的烙印.我们要明了这一点,要改变这种格局.当然,我只是举一个例子,研究领域的扩展和创新远不止这些.
为今之计,21世纪的我们要注重在传承的基础上创新,要扩展研究领域,改变既有格局,要与时俱进,努力开创新的局面.创新是一种突破,是对既有格局和局面的创造性颠覆.创新有难度,但唯有锐意创新才有学术的进步和繁荣.如果您认可这一点,那就请在创新上多动点脑筋、多下点功夫吧.
2017, Vol. 2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