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雁(Anser cygnoides)属于雁形目(Anseriformes)鸭科(Anatidae)雁属(Anser),是雁形目中体型最大的一种鸟类,也是中国家鹅的祖先^[1]。鸿雁在中国历史上影响深远,它们的繁殖地主要在蒙古及俄罗斯西伯利亚南部地区,越冬地则主要在中国长江流域(图1-1),因此鸟类学研究中亦有人称之为"中国雁"^[2]。鸿雁自古是中国人喜爱的肉食资源之一,如《吕氏春秋·孝行览》记,"故人至,具酒肉,令竖子杀雁飨之"。历史上,中国人因重视捕获鸿雁,因此而产生了专业性狩猎活动(弋射)^[3]。鸿雁的特殊生态(迁徙规律、迁徙队形、单配制)及其优美体态等,也都成为深深渗入中华文化的特殊元素^[4]。中国人喜爱鸿雁,中国古代青铜灯具或水器等器物中常制作有精美的青铜鸿雁文物精品。如秦始皇陵水禽坑中出土的青铜雁(图1-3)^[5],重庆巫山县汉墓中出土的青铜雁尊(图1-2)^[6],山西朔县出土的青铜彩绘雁鱼灯(图1-4)^[7],陕西神木县出土青铜彩绘雁鱼灯(图1-5)^[8],等等。虽然鸿雁在中国生产方式、思想文化、文物器具中均有体现,但迄今为止,中国古文化遗址考古发掘中仅有浙江河姆渡遗址^[9]和广西甑皮岩遗址^[10]两个地点出土过史前时期雁形目零星骨骼(均为1件严重残损标本),而雁形目中体型最大的鸿雁骨骼却从未发现过。因此,从考古遗址中发现鸿雁骨骼,从鸿雁实物材料揭示鸿雁在中国历史上的分布范围、鸿雁与人类历史活动的相互关系,成为中国动物考古学尚未解决的课题之一。2012年中国十大考古发现项目---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宋代重庆府衙遗址)发掘中,出土了多种动物骨骼。除了已报道的一些小哺乳动物种类外^[11],在这些骨骼中还发现有多件鸿雁骨骼---这是我国考古发掘中第一次出土鸿雁骨骼,并且是批量出现。根据这些鸿雁骨骼表面遗存痕迹进行显微分析,还从其中发现了我国历史时期古居民弋射狩猎的活动证据。这批鸿雁骨骼标本是研究历史时期鸿雁分布范围及古生态的重要材料,同时,对认识我国历史时期与鸿雁相关的生产活动、文化习俗等提供了重要证据。

图 1(Fig.1)

图 1 鸿雁栖息分布范围及出土青铜鸿雁器具 1.鸿雁栖息地及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位置图(鸿雁栖息地引用于文献[2]),红色部分:鸿雁繁殖栖息地;绿色部分:鸿雁越冬栖息地; 2.重庆巫山县青铜雁形尊;3.秦始皇陵水禽坑青铜雁;4.山西朔县青铜雁鱼灯;5.陕西神木县青铜雁鱼灯 Fig.1 Distribution zones and bonze figures of swan gooses discovered in China

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29°33′13″N,106°34′46″E)位于重庆市主城区核心位置,遗址背 (北)靠市中心枇杷山,面(南)向长江。该遗址 2012年考古发掘中,在原宋代衙署院落景观池(编号:H43)灰黑色淤泥层中,出土有种类和数量都比较多的动物骨骼。由于景观池内的堆积物主要为淤泥,地层含水量较大,所以埋藏在其中的动物骨骼保存状态良好。骨骼表面未出现风化、腐蚀等损害状况。在景观池考古发掘中,重庆师范大学等合作单位对其开展了动物考古专项研究。发掘工作中不仅对体量较大的动物骨骼进行全部提取,而且还使用筛选法和水洗法进行小哺乳动物骨骼的细致提取工作。发掘现场埋藏现象显示,动物骨骼在堆积层里呈现无序埋藏状态。其保存特点显示为人类遗弃物、废弃物埋藏特征。所出土动物骨骼种类包括有马、牛、羊、鸡、狗、猪等六畜,另有赤鹿(Cervus elaphus)、鸿雁(Anser cygnoides)等狩猎获得的野生动物,还有在古城市遗址中与人类伴栖的四川短尾闙(Anourosorex squamipes)、贵州菊头蝠(Rhinolophus rex)、普通伏翼(Pipistrellus pipistrellus)、小家鼠(Mus musculus)、黄胸鼠(Rattus flavipectus)等多种小哺乳动物^[11]。本文对所发现的鸿雁骨骼及其表面痕迹进行鉴定和研究。

化石及近现代生物学调查资料显示^[2],鸿雁起源地及繁殖区位于古北界,属于古北界鸟类。它们现在的主要生活栖息地,是以俄罗斯贝加尔湖与蒙古库苏古尔湖湿地、俄蒙交界区呼伦湖-额尔古拉河湿地、俄罗斯阿穆尔河湿地、中俄交界区兴凯湖湿地、黑龙江嫩江中游连环泡湿地等为核心栖息区;每年9月,它们向中国长江中、下游为越冬核心区的区域进行集群迁徙,也扩散分布至长江上游及淮河以南部分地区(图1-1);次年2月,再结群向原居地迁徙,3月份在原居地开始产卵、繁殖^[12]。鸿雁以地形开阔的旷野、河川、湖泊和沼泽为主要生境,也有少数活动于山区或海湾。初孵出的雏雁性情活跃、温驯,不畏人,人类为其提供饮水和草堆后,它们会自动靠近取食、围绕活动;新生雁在当年9月即可跟随成年雁群南迁^[12]。鸿雁之所以迁于我国长江流域等地越冬,是因为我国长江中下游是东亚湿地集中区,该地区冬季气候温和少雨,以西北风为主,最冷月平均气温主要介于 0°~15°之间,非常适宜北方鸟类活动,并且能为其提供丰富水、陆生植物和软体动物等^[13]。长江上游重庆地区,原本为鸿雁越冬栖息地,但由于近现代水利工程建设、人工捕猎、农药使用、工业及生活废水水域污染等,已使该地区在现代绝见鸿雁^[14]。即使是长江中下游鸿雁越冬核心区域,鸿雁也再无历史上千百成群的景观,能见到数只或十余只的景观已经很少^[15]。因此,在有些研究资料上^[16],长江中下游只有湖南洞庭湖、安徽升金湖、江西鄱阳湖等少数几个大型湖泊被列为鸿雁越冬栖息地,其他河流、小型湖泊等湿地范围已经不再被作为鸿雁越冬区域了。现今长江上游(重庆)、长江中下游河流及小型湖泊区域,有些资料上仍标注为鸿雁越冬区,但其引用资料都是近40年以前的文献^[17]。鸿雁,其主要分布区是位于俄罗斯东南边缘地区(与蒙古、中国交界区)、蒙古及中国,国际上对它们的主动性研究工作比较少,保护工作也一直重视不够^[18]。因此,这一东亚自然界区域性大型优势候鸟,随人类对其捕猎能力和环境改造程度的突然增大,其曾经作为东亚古居民所熟悉的生物群,却迅速濒临于消亡的危险^[19]。

鸟纲Aves Linnaeus,1758

  雁形目Anseriformes Wagler,1831

    鸭科Anatidae Vigors,1825

      雁属Anser Linnaeus,1758

        鸿雁Anser cygnoides Linnaeus,1758

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中,总计出土有18件鸿雁骨骼,包括胸骨7件,锁骨、肋骨、髋骨、肱骨各 1件,尺骨2件,胫骨5件(右胫骨4件,左胫骨1件)。同一解剖部位的骨骼,以胸骨数量最多。由胸骨数量确定,该遗址鸿雁最小个体数为7。本文鸿雁骨骼编号使用出土时初始登记序列,SY表示署衙;H1表示灰坑编号。下面,我们按不同骨骼的解剖部位分别进行叙述。

出土材料　胸骨标本7件。有5件骨骼标本保存较好(保存有胸骨体一半以上)。另有2件胸骨比较破碎,但仍然可以看出是分属于不同胸骨个体的标本。SYH1:骨10(图2),该件标本是胸骨中保存最好的1件。除了胸骨龙突后端有一小块残缺、左边的后外侧突断缺外,其余部分均保存完整。SYH1:骨11,该件胸骨后端的剑突和右侧肋缘有些残缺,其余部分保存完整,在该胸骨体左侧后部,保存有一个典型的弋射箭镞射击痕迹(见后文)。SYH1:骨12,胸骨右侧肋缘及右边的后外侧突缺失,其余部分完整。SYH1:骨13,胸骨后端及右侧胸骨体均缺失,但左侧肋缘及胸骨后外侧突保存完整。SYH1:骨14,该标本保存基本完整,仅左侧的后外突断缺。SYH1:骨15,该件标本是残损较重的胸骨体,但胸骨前端的喙突完整,龙骨前端的高度形态亦完整保留。SYH1:骨16,是破损严重的胸骨体残片,仅保存有胸骨体前端右侧肋缘的大半部分。其右侧肋缘部位,还清晰保存有7个肋骨突(肋骨关节面)。

图 2(Fig.2)

图 2 出土鸿雁胸骨形态及其主要体质特征(SYH1:骨10) 1.胸骨背面(脏面);2.胸骨正面(腹面);3.胸骨侧面(右侧) Fig.2 Morphology and physical characters of sternums of swan gooses (SYH1:bone 10)

标本观测　鸿雁胸骨的整体特征,呈背面凹入的长方形。背面(脏面)前缘中央,有与气囊相通的大气孔(中央气孔)(图2-1);大气孔两侧有纵列的小气孔群。胸骨体前缘,有一个圆锥状的胸骨喙突(图2-3);并且有短而宽的左、右前侧突 (图2-1)。胸骨体后端有铲状剑突(图2-1)。铲状剑突两侧,生长有与该剑突平行的左、右后外侧突(图2-3)。后外侧突与剑突之间,是椭圆形的胸骨切迹(图2-1)。胸骨体正面(腹面),与胸骨体垂直生长有刀状的龙骨(carina)(图2-2)。龙骨体很发达,长度基本纵贯胸骨。龙骨前端高,向后呈缓弧形逐渐降低。龙骨前缘(龙骨突与胸骨喙突之间)略为内凹。胸骨体的骨组织结构,是两面均为轻薄的骨质层,中间夹有充满空隙的海绵状板障层。这种骨组织结构特点,在胸骨体、龙骨、铲状剑突等多处破损面上,均可以清晰观察到。鸿雁属于游禽,其既可以远翔,又可以在水面游行。其胸骨体总体形态特征,是宽大、结实、骨骼愈合性好,并且有发达的龙骨和间距宽阔的后外侧突。其宽阔而浅平的胸骨,便于鸿雁在水面游行;其发达的龙骨和宽大的胸骨后端(有宽阔的铲状剑突和间距很大的后外侧突),适应于鸿雁在鼓翼飞行时生理需要^[20]。老鼓楼衙署遗址中鸿雁胸骨标本测量数据,远远大于环颈雉(Phasianus colchicus)胸骨测量数据^[21];与同属雁属的豆雁(Anser fabalis)^[21]相比也比较大(表1)。

表 1(Table 1)

表 1 鸿雁胸骨测量与比较 (mm)Table 1 Measurements and comparison of sternums of swan gooses 测项 种类 环颈雉[21] Phasianus colchicus 豆雁[21] Anser fabalis 鸿雁(本文) Anser cygnoides 胸骨长度 74.5～130.3 98.4～145.0 145.2～148.8 胸骨宽度 19.0～44.8 45.2～66.1 66.3～71.9 胸骨深度 24.2～50.2 24.1～50.8 50.9～51.2

表 1 鸿雁胸骨测量与比较 (mm) Table 1 Measurements and comparison of sternums of swan gooses

出土材料出土标本1件。SYH1:骨17，标本上的左、 右锁骨完整愈合，是一件成年鸿雁完整锁骨。右锁骨近端与肩胛骨、 乌喙骨相衔接的关节端有一点残损，其余部分保存完整无缺。

标本观测锁骨体横断面呈扁柱状。左、 右锁骨相连呈“U”字形。锁骨近端形态呈扁锥状，是与肩胛骨、 乌喙骨相衔接的关节面。锁骨是主要用于支撑左、 右肩胛骨和乌喙骨的骨骼，其生理作用是支撑翅翼(上臂骨)张开，所以鸟类学骨骼研究中亦称之为“叉骨”。鸿雁锁骨与隼形目锁骨有些相似，它们从前面观(腹面观)均呈“U”形，从侧面观均近似“C”形； 但隼形目左、 右锁骨的张开程度，要明显大于鸿雁(即隼形目为宽“U”形)^[22]。鸿雁锁骨与鹭科(Ardeidae)、 雉科(Phasianidae)也都有显著区别。鹭科左、 右锁骨相连接呈“V”字形^[23]； 雉科左、 右锁骨不仅连接为“V”字形，而且其连接处还向下端延伸为尖棒状(如鸡鸡即为此类)^[24]。老鼓楼衙署遗址鸿雁锁骨标本，其右锁骨关节残损部位，有一处明显的切割痕迹，可能与人类屠宰、 分割行为有关(见后文)。

出土材料　出土标本1件。SYH1:骨28，右椎肋，残片。

标本观测　整体形态为弓形，骨体横断面扁圆形。肋骨中部略宽，两端略窄。近端保存有与胸椎相衔接的关节面。残长约100mm(两端直线距离)。鸟类肋骨由背部椎肋和腹部胸肋相衔接，雁、 鹅的肋骨中，椎肋长度远大于胸肋长度(胸肋长度仅为椎肋长度1/2～1/4)，而雉科胸肋、 椎肋近乎等长^[25]。遗址出土这件椎骨较长，并保存有与胸椎相衔接的关节面，是1件椎肋。

出土材料　出土标本1件。SYH1:骨18，右髋骨，残片。

标本观测　保存有肠骨、 完整的髋臼孔和部分髂骨、 耻骨。能够看到较完整的闭孔及部分坐骨孔(坐骨、 耻骨间隙)的形态。

出土材料　标本1件。SYH1:骨19，左肱骨( 图3-1)。标本保存状态较好。仅近端关节面小结节部位有些残损，其余部分均保存完好。

图 3(Fig.3)

图 3 出土鸿雁肱骨、尺骨及胫骨 1.肱骨(SYH1:骨19);2.尺骨(SYH1:骨20);3~7.胫骨(3.SYH 1:骨26,4.SYH 1:骨25,5.SYH 1:骨24,6.SYH 1:骨23,7.SYH 1:骨22) Fig.3 Humerus,ulnasand tibias of excavated swan gooses

标本观测　肱骨长161mm； 近端关节面宽31mm，远端关节面宽23mm； 骨干最细处横径(最小宽)11mm。骨干整体形态呈发育健壮、 略为弯曲的管状长骨。近端关节面宽、 扁，有突出于前端的扁圆形股骨头。近端关节面外侧的大结节强壮，内侧小结节也较为发育。肱骨远端关节面比较窄； 髁间沟很深，将内髁、 外髁相分隔。该件肱骨与鸡、 鸭肱骨相比，其近端大结节更为粗壮，并且在大结节内侧有明显的三角嵴； 与鹅相比，其近端的气孔更为粗大，并且在气孔上方还有滋生有附生的小气孔^[26]。

出土材料　残损标本2件。SYH1:骨20，右尺骨( 图3-2)。远端关节面残损，其余部分保存完整。标本残长148mm，近端关节面最大宽15mm，骨干最小宽8mm。SYH1:骨21，右尺骨。标本近端、 远端关节面均残损，但骨干保留基本完整。残长130mm。

标本观测　尺骨骨管形态略弯曲，近似于弓形。骨干为空心管状，近端略粗于远端。近端关节面宽，鹰嘴突生长形态尖、 短； 近端关节面中部有一嵴，将关节面分隔为左、 右两个杯状凹。SYH1:骨21号标本，其尺骨管近端断口比较平齐，疑似有对称性砍切痕迹。远端断口近似于螺旋形断面，与人类对新鲜骨骼扭动性破坏造成的断裂面相比较为相似^[27]。

出土材料　出土标本5件。其中，完整的胫骨长度在144.0～147.0mm 之间。SYH1:骨22，右胫骨，标本保存完整( 图3-7)。胫骨长147mm。近端关节面左右径23mm，前后径22mm； 远端关节面左右径18mm，前后径17mm。骨干最小宽9mm。SYH1:骨23，左胫骨，标本保存完整( 图3-6)。长146mm。近端关节面左右径21mm，前后径20mm； 远端关节面左右径16mm，前后径15mm。骨干最小宽8mm。SYH1:骨24，右胫骨，标本近端关节面有残缺，其余部分保存完整( 图3-5)。残长140mm。远端关节面左右径14mm，前后径13mm。骨干最小宽7mm。SYH1:骨25，右胫骨，标本保存完整( 图3-4)。长144mm。近端关节面左右径20mm，前后径19mm。远端关节面左右径15mm，前后径14mm。骨干最小宽7mm。SYH1:骨26，右胫骨，残( 图3-3)，近端关节面和部分骨干缺失，远端骨干和关节面保存完整。残长86mm，远端关节面左右径15mm，前后径14mm。骨干最小宽7mm。

标本观测　胫骨体为长而直的管状骨。近端关节面宽大，关节面平面形状近似于平行四边形。其表面分为内、 外侧2个关节面。骨干上部(近端)外侧缘，有明显的胫骨嵴。胫骨远端关节面呈滑车状，有很深的髁间凹，将内髁、 外髁分隔开来。骨质腱桥(supratendinal bridge)短，有深而延长的腱沟(tendinal groove)。胫骨干表面，未见与腓骨愈合现象，而鹅的胫骨、 腓骨下部为愈合状^[26]，这是雁与家鹅的区别。

考古发掘出土的骨骼表面痕迹，包括有人工改造痕迹(包括经济生产性改造痕迹和文化意识性改造痕迹)，其他动物啮咬痕、 踩踏痕、 胃酸腐蚀痕，以及自然界水流磨蚀痕、 生物/化学腐蚀痕、 风化剥蚀痕等等^[28]。我国旧石器时代考古中，对此类问题有过综合性探讨^[29]，也有针对单个遗址的专门研究^{[30, 31]}。新石器时代考古^[32]、 先秦遗址考古^[33]中，也都取得过该方面研究成果。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考古发掘，所获鸿雁骨骼数量较多，并且是我国继秦汉之后封建文明高度发达的时代之一(宋代)。因此，对该遗址鸿雁骨骼表面痕迹进行详细研究，可以分析该文明史阶段人类生产方式及行为特点^[27]。老鼓楼衙署遗址出土鸿雁骨骼，均为躯干骨骼及四肢近端骨骼，没有颅骨、 颈骨、 尾骨，以及四肢远端的掌部(腕骨、 指骨)、 足部(跗骨、 跖骨、 趾骨)骨骼。这种骨骼组合特征，显示这些鸿雁躯体部位的集中出现原因，具有人工选择性特点^{[30, 31, 32]}。即: 遗址中所出土鸿雁骨骼，均为肉质附着较多的躯体解剖部位； 肉质较少的身体部位的骨骼没有出现。从这一现象上分析，老鼓楼衙署遗址所出土鸿雁骨骼，是一种以肉质选择为目的而出现的骨骼组合。它反映该遗址古居民狩猎、 捕捉鸿雁是出于获取肉质资源为目的而进行的生产活动。

由于老鼓楼衙署遗址出土鸿雁骨骼保存较好，鸿雁骨骼表面的各种痕迹现象也被很好保留下来。我们观察到，其中有2种人工性质的痕迹现象，非常值得人们关注。

弋射亦名缴射、 矰弋，是指用平头或圆头箭矢，牵引丝绳进行射猎，获得鸿雁、 野鸭等飞禽活体的一种射猎方式。该射猎方式发源于新石器时代，先秦、 汉晋比较盛行，一直延续至宋、 元^[34]。弋射在先秦时期得以流行，是与当时的礼仪活动密切相关。由于鸿雁是一种候鸟，夏天繁殖、 栖息于北方，冬天栖息、 觅食于南方。秋天南翔、 春天北归，被古人认为是一种有信义、 顺阴阳的鸟，所以我国先秦婚礼及士人拜见礼中，一般以携带活雁为礼。如《仪礼·士昏礼》记载，纳采、 问名、 纳吉、 请期、 亲迎等五种婚礼仪式上，都要以活雁为礼物。《仪礼·士相见礼》记载，“下大夫相见以雁，饰之于布，维之以索”，等等。我国古代有很多文献资料中，记载有人们的弋射活动。考古出土文物中，也发现有一些弋射现场图像、 弋射专用箭矢等^[35]。譬如，在成都百花潭战国墓出土铜壶上，塑造有弋射图( 图4-1)^[36]； 成都出土汉代画像砖上，也塑造有盛大的弋射图( 图4-2)^[37]，等等。我国考古工作中，对河南、 湖北、 湖南、 安徽等地出土箭镞进行过研究，发现春秋晚期至战国中期时，出土有多种不同形制的平头箭镞，这些平头箭镞即是专用于弋射的箭矢( 图4-3)^[38]。考古中，虽然已出土了很多弋射图像画、 弋射工具，但一直没有与弋射活动相关的鸿雁骨骼出现，这不能不说是中国考古的缺憾，尽管浙江河姆渡遗址^[9]、 广西甑皮岩遗址^[10]虽然出土了雁形目骨骼，但不能确定是鸿雁的。即使是鸿雁，也是史前时期的材料，那时候弋射还没有出现。

图 4(Fig.4)

图 4 古代弋射图及弋射箭镞 1.成都百花潭战国铜壶弋射图;2.成都汉墓画像砖弋射图;3.出土弋射用平头箭镞 Fig.4 Yishediagraph in ancient China and flat arrow-heads designed for Yishe-hunting

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是我国动物考古中首次发现鸿雁骨骼，并且是批量出现，这在考古研究中值得特别关注。我们对这批骨骼进行微痕考古分析，在3件胸骨标本表面，发现了与弋射活动相关的痕迹现象。鸿雁飞翔时，其身体平伸、 呈流线型，其身体前部下方较为宽阔的胸部，从地面视角观察，是其躯体上最为显眼、 最易受到攻击的部位。遗址所出土7件鸿雁胸骨标本中，有3件标本保存有同样的破损性伤痕，即: 从胸骨下方(腹面)向上方(脏面)形成撞击性破损，其破损特征与平头箭镞造成的破损特征相符。在破损痕打击点(箭镞)入口处，孔洞痕较小，痕迹边缘平滑，痕迹周缘出现向内面的局部压入式破裂( 图5-2)。箭镞出口处(箭镞穿出骨壁的部位)，孔洞痕明显大于入口处； 洞孔壁面有迸裂、 剥落性骨质碎屑。由于这些骨质碎屑属于骨纤维质，有些碎屑还连接在孔洞壁面，所以在这些标本的孔洞壁面上，现仍保留有一些未完全脱落、 剥离的碎屑( 图5-3)。箭镞入口小、 出口大(出口壁面在受到放射性撞击力冲击时，造成部分骨骼以碎屑形式剥落)，从出口部位观察，洞孔壁面呈“喇叭口状”(坡面状)。动物骨骼在受到锐刃打击时，骨骼表面会造成壁面陡直的嵌入痕，而在受到钝物撞击时，会在骨骼表面形成“喇叭口状”孔洞痕^[39]。刀刃、 锋刃箭镞(战争或其他狩猎活动所用箭镞，文献中亦称之为“破甲箭”)，在骨骼表面形成的破损痕迹，均为壁面陡直的嵌入痕，而钝物、 子弹头在骨骼表面形成的撞击痕迹，均为入口小、 出口大的“喇叭口状”孔洞痕迹^[39]。因此，老鼓楼衙署遗址3件鸿雁胸骨上，从下方(腹面)向上方(脏面)形成的“喇叭口状”撞击痕，无疑应是弋射专用平头箭镞对鸿雁骨骼的伤害。这一痕迹现象，是我们首次从鸿雁骨骼上获得中国古代弋射活动的直接证据。

动物屠宰工作中，常见有砍击和切割行为。这2种屠宰行为痕迹，我们在鸿雁骨骼标本上均有发现。砍击痕迹: 在一件右尺骨(SYH1:骨21)近端，发现有断口比较平齐的砍切性痕。由于鸿雁尺骨骨管中空，砍痕较重，所以骨骼表面沿砍痕形成有明显的凹陷坑。切割性痕迹: 该类痕迹比较浅，不像砍痕那样对骨骼表面造成明显破损(裂)或坑状凹陷。在肉眼裸视观察下，一般为一道短而轻微的印痕，仅存在于骨密质层表面。但在显微观测状态下，则可以见到切割痕两边(壁面)，在骨骼表面还形成有翘茬和破损性疤痕。有些肱骨和胫骨关节面附近，可以见到这类痕迹，如SYH1:骨19号肱骨远端、 SYH1:骨22号胫骨近端关节部位，都保存有这种短而直的切割痕迹。另外，在锁骨的一个近端关节面位置，也存在有这种切割性痕迹( 图5-1)。锁骨近端关节面，在解剖位置上与肩胛骨、 乌喙骨、 肱骨近端相连接，该部位是鸿雁颈椎与躯干骨骼结合部。该锁骨表面保存的切割痕迹，可能是人类把鸿雁颈部与身体进行分割时所遗留。

图 5(Fig.5)

图 5 鸿雁骨骼表面痕迹及显微观察 Micro-analysisof bone surface modifications of swan gooses Fig.5 1.锁骨(SYH1:骨17)及切割痕显微观察;2.胸骨(SYH1:骨11)腹面及弋射箭镞入口痕迹显微观察;3.胸骨(SYH1:骨11)背面(脏面)及弋射箭镞出口痕迹显微观察

鸿雁，是我国最重要的大型候鸟之一。虽然它们现在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 全球易危动物，但在历史时期上它们曾数量很多，栖则千百为群，行者阵列长空^[40]。我国从先秦至近现代，以鸿雁喻情、 喻志、 喻景、 喻事之成语和故事不绝于书。中国古代文化中所崇尚的美德，几乎均在鸿雁相关寓意中有所寄托。如记述其“寒则自北而南，止于衡阳； 热则自南而北，归于雁门，其信也。飞则有序，前鸣后和，其礼也。失偶不再配，其节也。夜则群宿而一奴巡警，昼则衔芦以避矰缴，其智也”(《古今图书集成·禽虫典》)，等等。鸿雁在我国历史上，留下了很多美丽故事和感人华章。其中著名故事如金元时期《雁丘词》之来历。该词序中记述: 诗人元好问并州(今山西阳曲县)赴试途中，道逢捕雁者云，“今旦获一雁，杀之矣。其脱网者悲鸣不能去，竟自投于地而死”。元好问为之动容，遂重金购买双雁，葬之汾水之滨，号曰“雁丘”，并赋《摸鱼儿·雁丘词》一首。词中开篇第一句，便是震铄古今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生死相许？”^[41]。此外，还有诸如人们所熟知的“哀鸿遍野”(《诗·小雅·鸿雁》)、“鸿鹄之志”(《史记·陈涉世家》)、“鸿雁传书”(《汉书·李广传》)、“鸿鹄冲天”(《说苑·敬慎》)，等等。鸿雁，由于在历史上与中国古居民关系密切，因此野生“鸿雁”被人们成功驯养为中国家鹅，在先秦时期已成为我国重要的肉、 蛋双供家禽品种^[42]。

重庆处于亚热带地区，气候温暖，江、 河、 湖、 塘水面众多。在历史时期上，曾经是鸿雁重要越冬栖息地。20世纪80年代以前，鸿雁还是重庆地区冬候鸟中的主要群体^[43]。但在近些年，由于北方(中蒙交界地区)鸿雁繁殖地严重干旱，重庆自然环境也受到人为极大改变(湿地减少、 环境污染，等)。再加之北方繁殖栖息地和南方越冬迁徙地，均有人长期对鸿雁进行严重偷猎。所以使原本作为鸿雁重要越冬栖息地的重庆地区，现在已很少能再见到鸿雁了^[44]。古今环境巨变，加之人类活动加强^{[45, 46]}，造成的鸿雁种群衰减，使现代人对鸿雁原始分布区和生态状况已不太了解，对历史时期古居民生活环境以及寄托鸿雁的思想感情也渐趋陌生。其实，鸿雁是中国自古以来寄托“乡愁”的标志物，人们或以“雁足传书寄乡愁之浓”，或以“雁阵字行写乡愁之切”，或以“雁徙人滞传乡愁之痛”，或以“雁声凄厉抒乡愁之悲”^[47]。鸿雁如果不再出现于人们生活中，中国文化传承中的“乡愁”，还真难找到可把人类自身与故乡相连接起来的横贯天际的传情之物。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批量出土的鸿雁骨骼，为我们真实反映了历史时期，鸿雁曾经也迁徙于长江上游越冬的古生态现象。这一发现证实，鸿雁在重庆历史上曾广泛分布，该发现对我们认识长江上游地区(重庆)古居民生活环境背景、 理解中国古代与鸿雁相关的思想文化和生产活动等有很大帮助。

弋射，是我国从先秦时期延续至宋元时期的一项重要生产活动。明代开始，由于形式多样、 高效的各种火器大量出现，弋射活动遂逐步退出历史舞台^[48]。重庆宋代老鼓楼衙署遗址鸿雁骨骼表面痕迹研究，使用显微分析技术对弋射用平头箭镞在鸿雁骨骼表面造成的伤害、 破损特征等进行了细致观察，认识到弋射箭镞在捕猎对象的骨骼表面，造成有“喇叭口状”洞孔性伤痕特征。重庆老鼓楼衙署遗址鸿雁骨骼发现与研究，是我国考古工作中首次出土鸿雁骨骼，并且是第一次从动物骨骼上获取到中国古居民弋射活动的直接证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