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评 Book Reviews·
“最具文学性的一本科幻小说”
——评石黑达昌《冬至草》

[日]石黑达昌著,丁丁虫译。
时代文艺出版社,2014年
3月第1版,定价:29.80元。

《冬至草》是时代文艺出版社引进的日本科幻小说,2014 年3 月在中国大陆出版。收录了包括同名中篇《冬至草》在内的6 篇科幻小说。作者石黑达昌是东京大学医学部毕业,目前在德克萨斯大学MD 安德森肿瘤中心任副教授,被科幻圈认为是融合了生物学、医学和文学的作者。《冬至草》收录的6 篇小说主题相近,致力于书写无法得到大众认可的边缘人物的悲剧,实是写人性,整本书读下来会感觉到似烟一般缭绕于文字间的理性与悲悯。

石黑达昌重在对“人性”的挖掘,行文冷静超然,但又是外冰内火,杂有日式美学的绵长悠远。颇具推理性质的、抽丝剥茧式的零度叙事包蕴的内核则是对人性的思考,有着对笔下人物普遍琐细卑微状态的强烈偏爱。与爱伦·坡相似,在文学性科幻的叙事中,作者还表现出3个“I”的特征:内省力、想象力、创造力。译者丁丁虫曾说《冬至草》是他看过的“最具文学性的一本科幻小说”,以此评断作本文的标题,也点明了石黑达昌科幻小说的显著特征,我们不妨抓住“三性”——文学性、哲思性、反战性对他这本小说文集进行解读。

先来剖析下这本小说的文学性与哲思性。国内著名科幻作家刘慈欣在《从大海中见一滴水——对科幻小说中某些传统文学要素的反思》一文中,从细节、人物及题材的选择上对比了主流文学与科幻文学的不同:主流文学更倾向于“人学”,偏重对人物形象的刻画,而人物的地位在科幻小说中已发生变化,多为符号化的存在。然而,我们在石黑达昌的科学幻想小说里仍能感受到作者对人物所倾注的笔墨,身为医者,作者选了病人及许多具有病态人格的小人物作为描写对象。《冬至草》中的半井、张本,《D.摩尔事件》中“看到火球”的幻视者病人,《阿布萨尔特评传》中伪造数据的阿布萨尔特,《希望海鞘》中罹患儿童癌的女儿与救女于死亡之手的父亲,《手心的月亮》里能看到手心月亮的“我”与二战退伍老兵,《直到瞑目的短短瞬间》中末期医疗时的小民众生态。无独有偶,牙医出身的余华亦曾有言“我们都是病人”。贯穿6 篇小说的总体叙事风格是现实主义,作者的笔触迂回游离于科学与人间,正如小说起首句所言,“能令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这是科学的进步;正因为科学的进步,才能令不可能发生的事情发生。”小说的落脚点是坚实粗砺、遍布着沧桑无奈甚至血腥味儿的人间,科学元素在此更多是作为人物摹写服务的工具。

以中篇《冬至草》的人物刻画为例来看,小说里的主人公半井生于昭和初期,幼时被驻地部队于溪谷发现,送至孤儿院。他患有麻痹症,性格偏执,喜好读书,尤好植物,小学毕业后于北海道的地处偏远的中学当勤杂工,闲时森林漫步,意外于山崖间发现了一种名为冬至草的植物,故事由此宕开。半井对冬至草的业余研究步步升级,这似乎成了他人生全部寄托,痴迷以至不可自拔。为了对冬至草进行人工培植,他和助手每天要从自己的手指上挤出几十滴鲜血来养育冬至草——不能果腹的二战时期,这样的损耗无疑是致命的。随着日本战败,美军进驻小镇,冬至草的研究因涉嫌武器开发被封存。病床上,半井看到美国士兵,说的是,“哪能输呢?”,这也是他在人世的最后一句话——其愚可哀,此情此景与阿Q 临终行刑画押努力把圆圈描圆异曲同工。

达科·苏科文《科幻小说面面观》中论及科幻小说——突变、克隆,作为认知的寓言一章提到生物学概念在科幻小说中的作用:“主要用作各种社会政治本体的隐喻,从而引发出作者的文本中人物之间关系的各种可能性的类比。”科学故事在此充当着寓言式的叙事中介,譬如文中构拟出来的冬至草形象,它的诞生以至消亡是一个强有力的喻征,于此也可窥见作者的哲思所在:这一嗜血性极强的物种一时繁荣后个体数锐减的原因,除了放射性假说之外,也可以解释为自身中毒。“不管怎么说,如果冬至草真的极力排除其他植物,只追求自己种群的繁荣,最终却反而踏上了灭绝的道路。”半井在信中反复写到“冬至草是愚不可及的生物”这一判断,确实道出了冬至草的本质——过度繁殖压倒其他物种的生物,最终只有步向毁灭。可以说,半井与冬至草是二而一、一而二互为映带的关系。小说辩证式的思考渗透在冷静的叙述中,诸如关于生与死的感悟,现实和幻想的冲突,希望与绝望的挣扎,作者以举重若轻的笔调写来,如雁翼划过,忽掠心间。

反战色彩也是石黑先生的小说一大特色。刘炳范则在《关于战后日本文学的战争观问题》文中指出日本战后文学存在“矛盾性”。该文认为战后日本文学的积极意义在于深刻表现了日本作家对于战争与和平的理解,表现了战争的残酷,揭示战争给日本国家和人民造成的深重灾难,石黑先生这本小说的反战意义亦即在此。《冬至草》和《手心的月亮》是最具反战意义的两个中篇。如上述,《冬至草》写了二战中日本民众的愚昧与盲从,冬至草的种种奇诡,皆为了契合作者想要说明的主题。《手心的月亮》也是一篇反思性作品。小说里的主人公发现右手掌出现忽隐忽现的月亮,如鬼魅般在明昧间穿梭,但除了当事人,身边没有人能看到手掌的月亮,直到主人公偶遇一个能看见他手上月亮的老人,这是个二战退伍老兵,一个看来已是老年痴呆症的患者,整日绕着公园水池转圈,步履沉重,据他自己说是因为有无数冤魂跟随,不过与主人公的月亮一样,常人不能见到。手掌里的月亮与亦步亦趋的“冤魂”互为映带,有的日本人认为对战争一次次的反省意味着“自虐”,作者意在通过这篇小说针砭日本对于历史的遗忘,即便整个社会都无视历史,但在有良知人的心里,冷月与冤魂都常在。

石黑先生称自己“在格斗中写作,不知道纯文学作家和科幻作家的标签哪个更适合我”所谓意骋幻界,笔落人间,至于这样的作品是否算作科幻小说,恐怕只能读者自断了。

文/姚利芬  
作者简介  中国科普研究所/中国科学院科技政策与管理科学研究所,博士后。
(责任编辑  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