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小文

2015 年1 月10 日，中国科学院院士李小文先生离开了这个世界，这是一个让人闻之万分悲痛的消息。和其他院士去世时略有不同，几乎所有门户网站和传统非科技类新闻媒体都在第一时间对此进行了报道，这多半是因为2014 年一张李先生光脚穿“布鞋”给学生作报告的照片走红网络的缘故。我以为，媒体报道当时更多地是偏重于院士人物和着装特点的传奇性和稀缺性，从并无后续深入报道来看，媒体对先生的学术和生活其实并不了解，且不见得想做深入了解，只是围绕着这个独特的装束完成了一阵舆论喧哗而已，确实让人感到遗憾。

李小文先生的研究方向是遥感，其实，他是范围更大一些的中国地理学界的代表性学术人物。行内的人用这么一句话论及他的贡献及影响：“李小文是Li-Strahler 几何光学学派的创始人”。这会让我们联想到杨振宁先生的重要成就之一：“杨-Mills”方程。这样的命名法是学术界对本领域优秀学者的最好纪念。李小文不仅创建了一个模型，而且还基于此形成了一个有影响的学派，这是任何一个学者穷其一生都会觉得最有成就感的事情。这个成就用李先生自己的话说，那就是：“弄了个几何光学模型。原有的大气遥感理论模型在空气均匀的条件下能够通过可见光看到像元，而地球表面由于照度不均匀，有各种阴影和反射，这就不能再用原来的方程得到准确的结果。我的那个几何光学模型就是用来处理地球硬表面的遥感模型。”

李小文先生利用自己的影响推动了遥感在理论上的进一步发展和技术在实践中的深入应用。他甚至为遥感不能够在灾害应急中获得更为高效的应用而忧心忡忡。汶川地震后，他写过一篇博文“遥感道歉”，自己主动兜揽了遥感无法在汶川地震中第一时间对受灾情况进行采样并分析灾区真实状况的责任。一句强负不当负之责任的道歉之语何其罕见和珍贵！

笔者也正是看了这篇文章才动了在科学网写应急管理科普博客的念头，并由此和李小文先生有过多次深入的交集：我们之后组织的全国第五届（济南）、第九届（焦作）“应急管理”研讨会，李先生均在百忙中应邀拨冗前往，并作大会致辞或做点评人以示支持。而我和他之前的交往只是限于网络上的偶尔唱和，我既没有主动去拜望过先生，也没有任何项目上的合作。我想，他只是想利用自己的影响尽力支持青年学者而已。事实上，我在网上批评先生的观点也不时发生，有时甚至很尖刻，但是从先生的表现看，都不以为忤。

学术领域之外，先生鼓励学科间的交叉和融合，更为难能可贵的是，先生屡屡在科学网上掀起科学和人文交融的讨论热潮。从遥感关注的各类尺度效应、地表过程、植被结构参数化这类他所在领域的问题，到科技评价、中国的基尼系数与外汇储备这类现实的经济问题，直至康熙时代的科学史、“三年困难时期”的死亡人数，以及青年科学家的出路和陕北民歌小调等问题，他都有所关注，并撰写过或短或长的博文。

李小文先生最为人称道的是他身上体现出来真正的“人人平等”精神。我们都目睹过许多接受了西方教育的学者回到中国后就一副“衣锦还乡”的架势，看到级别不如自己的人就鼻孔朝天不屑理会。美国名校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博士毕业的李小文先生则不然，他在科学网上的唱和对象从专业为特殊教育的陈小润这样的普通大学生到“发发”这样的土发明家，调侃起来总是一副老顽童的模样。关岛大学的李宁副教授曾因为被李小文先生在博文中批评而诚惶诚恐，一度误以为这是来自院士的打击，在回忆文章中深为自己当年皮袍下面藏着的“不平等”而自嘲——李小文先生自己在争论中从来没有把自己当院士，而只是在以网友的身份辩论罢了。或许担心李宁为此始终惴惴不安，小文先生在李宁一次回国报告时还特意赶去聆听。我想他是怕李宁内心的阴影影响到未来更多的平等交流。

这样的例子比比皆是。也因此，李小文去世的消息传开后，科学网上的悼念文章连篇累牍。我相信中国的任何一位科学家都未曾有过这样的殊荣。每个被先生的语言、文章或行为惠及到的人都在从不同的角度回忆和怀念与先生的交往，我们由此才知道很多和李小文先生从未谋过面的人曾经接受过他的无私帮助。江西的肖博士生活困难时曾开口向李先生借1 万元，先生二话没说直接就从账户上把钱打过去了。

李先生生前从来没有让人感觉到或者说出他就是我们心目中的科学大师，接触过他的人只知道他是一个穿着朴素、饭前喜欢啜饮几口小酒、乐于助人、平等待人、学术功底深厚、自称“黄老邪”的小老头。但是，当他去世后，我们才发现，他难道不就是我们内心中期盼了很久的大师吗？

李小文的去世使得中国缺乏大师的科学环境更加凄风冷雨。他曾经对科研体制问题多次发表建议和意见，希望能改善普通科研工作者的境遇，而不是仅仅把资源集中在少数被官方精挑细选出来的人才身上，他甚至想过不妨用国家重点实验室开放项目的几万小钱帮助年轻学者走出最初的无助期。在各种呼吁无果后，他并没有放弃个人的努力，而是尽力施予力所能及的帮助，如邀请泉州师范大学几近绝望的陈楷翰老师来北京访问，四处为他联系实验场地和创造科研条件，帮助他重新树立科研的信心。

一个科学家除了可以做出基于智力的科研成果外，完全可以也应该承担起更多的科学共同体内的责任，即便不能改变大的环境，但首先可以改变自己，其次可以勉力帮助陷入困境的青年学者。李小文先生这些都做到了。所以，除了是一个好科学家，他还是一个正直的好人。写到这里，李先生瘦小的身影在眼前越来越高大，作为受益于他的小友，暖意慢慢弥漫，而伤悲愈发浓重。

（责任编辑 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