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读到一篇文章（《读者》，2014年 第5期），题目叫“做个能讲出细节的人”， 吸引了我的眼球。文章一开始就说：“北 岛曾经说我们生活在一个没有细节的时 代。”就是这句话，触发了我一直在思考 的一个问题，多年来，我总感到今天的一 些科学技术学术论文，读起来空洞乏味， 干巴巴，不细。若要深究起来，这样的论 文，这样的笔法中，应该说到的东西好像 也说了，说不上来是作者没写好论文。 今天看来，失去细节是这类学术论文的 一大特性。

北岛在大学里教散文写作，让大家 写写童年，发现几乎没有人会写细节。 文章作者说：这非常可怕。这当然是从 文学艺术的角度讲的。从科学技术的角 度讲，我们应该是熟悉细节的。大学里 上数学、物理、化学、机械原理，许多课， 没有不从细节讲起的，没有细节，就没有 分析和总结，很多基本知识无从讲透。 但不知为什么，做研究了，写学术论文 了，细节逐渐丢了。分析越来越少，越来 越生硬，推论也不耐人深究，讨论总是让 人感到像总结，能被称为细节的内容，总 是不多见。

文章中有一句话说得非常好：对生 活的热爱是通过细节表现出来的。读读 作者对细节的赞美吧——几年前，一位 友人曾对我说：“我去了7次凤凰，将来老 了，我还愿意穿一件红衣裳坐在沱江边 喝一杯自己亲手煮的奶茶。”作者回忆 说，她说到了冬天，凤凰的人很少，她在 吊脚楼上吃火锅，漫天的雪飘飘扬扬，红 灯笼，热气，雾气……作者不禁夸奖说： “这样的细节，有审美的成分，我一直记 得。”是啊，能记住如此美丽细节的人，必 是一位热爱生活的人，而且一定也是一 位真正的生活的主人。

在科学上，最著名的细节，恐怕就是 牛顿所看到的从苹果树上掉下来的果 实。这也说明，对科学的热爱，同样是通 过细节表现出来的。进一步说，许多科 学发现、技术发明，是从细节中来的。另 一个著名的科学细节，是发现青霉素的 故事。我们在各种场合经常引用的科学 家弗莱明（Alexander Fleming）发现青霉 素的例子，即有一种孢子从实验室打开 的窗子中飘落到他的盘子上，并且杀死 了他培养中的细菌，其实是被人们大大 地夸张和润色了。关键的事实是，他关 注细节——他注意到了不正常的现象， 而别人对此可能只会忽略或错过。你要 有创新，就决不能放弃对于细节的关 注。为什么说“ 机会只给予有准备的 人”？因为这样的人任何细节他都不会 放过。

科学技术研究的结果，学术论文的 写作，要么是要让人知道，要么是要让人 阅读，感染力是很重要的。而细节往往 产生感动。文章的作者又讲了一件让人 悲伤的事，“3年前一位朋友讲的”。那段 时间，她妈妈刚去世不久，她说：“昨天， 我开着车子走在深南大道上，儿子坐在 车后。开着开着，我突然控制不住情绪， 只得把车停在路边，趴在方向盘上泣不 成声。儿子在身后怯怯地问，妈妈，怎么 了？我静静地说，我想我妈妈了……”文 章的作者说：“这个细节让我忍不住潸然 泪下。”这导致了共鸣——“趁父母在时， 好好待他们吧。”作者为此在下班后回了 父母家，陪他们吃了一顿漫长的晚餐，慢 慢吃，慢慢聊……

写到这儿，想起了我的导师。一次， 他让我往一篇论文的草稿上加一些数 据，我就按他的要求加上了我得到的数 据，同时又加上了另一些已经发表了的 文献中的数据，以佐证我们的结果。我 对导师说明我查到的文献数据都已列表 给出，并表示有一些明显有误的数据没 有收入表中。导师听着听着，对我说： “有误的数据也要放到表中。”当我表现 出疑惑时，他说：“发现别人的论文有误 多好。”是啊，也许有人会感到不可理解， 仿佛是“幸灾乐祸”，但不发现有误的数 据，找到其中的原因，科学又如何发展 呢？为此我加上了已经查到的有误数 值，并在论文中增加了讨论。这就是我 的第1篇学术论文，那是1981年。

细节不容易被人记住，正因为它是 细节。但是，细节是美丽的，很多时候是 要素，而且不止在文学艺术作品之中。 从上面几个例子看，细节代表着情趣，反 映着水平，也贯彻着一个时代的价值 观。因此，有必要关注细节。关注也不 难。有一次，我在一个全国学会秘书长 会上讲话。讲着讲着，讲到了如何推进 某项工作。这时候，有一个细节出现了， 我至今记得。我表达了这样的意思：如 果把工作比作鸡蛋，为什么工作进展不 了？因为我们往往只是牢牢盯着鸡蛋， 鸡蛋有多么重要，鸡蛋有多么漂亮，应该 爱护鸡蛋，要把鸡蛋看成头等大事，诸如 此类，不越雷池一步，凡是该做的该说 的，做了，说了。鸡蛋这个词说了无数 遍，鸡蛋的文章做了许多许多，但就是没 有新鲜感。为什么？——问题还是出在 细节没有出现。那么，能不能向鸡蛋里 面走一步，打碎它？不用说，打碎鸡蛋， 大家就看到了鸡蛋的4个组成部分。这 说明了一个道理，不要停留在宏大叙事 和宏大概念上，走向细节，你会看到新的 天地。这么说来，学术论文中引入更多 的细节，也不是一件做不到的事。

这篇文章中的另一件事也是很美， 值得在此分享：女主人住在一套只有70 平方米的旧房子里，却打理着一个漂亮 的花草露台。夏天的黄昏，她穿着一件 绿松布裙，把冰镇西瓜挖空盛了凉面端 出来，浇上芝麻酱，再泡一壶绿茶。她端 着西瓜凉面走向露台时香风习习，伴着 夏天的蝉鸣。作者夸奖说：“这样有创 意、漂亮的场景一直留在我的脑海里。” 关注细节吧！在你的研究中，在你 的论文中，做个能讲出细节的人。

文/冯长根
（责任编辑  李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