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军军医大学学报  2024, Vol. 45 Issue (11): 1381-138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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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源性脑卒中约占所有类型脑卒中的1/4[1-2]，由多种心源性栓塞引起，其中心房颤动相关脑卒中占所有心源性脑卒中的70%以上，且与其他病因相比，心源性脑卒中往往病情更重、预后更差、复发率更高[3-4]。心房颤动相关脑卒中的治疗原则包括急性时间窗治疗和预防卒中复发治疗，其中急性时间窗应尽量缩短发病至溶栓治疗时间，并酌情适时选择桥接或直接机械取栓治疗，最大程度地挽救缺血半暗带，减少神经功能残疾；而在预防卒中复发过程中，抗凝治疗为首选[5]。目前研究证实，心房颤动患者可以通过口服抗凝剂预防栓塞事件[6]，且心房颤动相关脑卒中患者口服抗凝药物预防脑卒中复发的效果优于抗血小板药物，复发风险可降低至3.0%，但颅内出血的风险却增加了1.8%[7-10]。对于急性缺血性脑卒中（acute ischemic stroke，AIS）合并心房颤动患者早期开始口服抗凝治疗的最佳时机，相对公认的是欧洲心脏节律学会和欧洲心脏病协会推荐的基于专家共识[11]的“1-3-6-12”法则及美国心脏协会和美国卒中协会指南基于RAF（Early Recurrence and Cerebral Bleeding in Patients With Acute Ischemic Stroke and Atrial Fibrillation）试验[12]推荐的“4-14”d标准。但目前关于AIS合并心房颤动接受血管再通治疗患者的抗凝治疗研究甚少，其中RAF试验中仅有22.4%的患者接受了血管再通治疗[12]。研究表明，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患者脑卒中严重程度往往高于未接受相关血管再通治疗患者[13-16]；与接受抗凝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相比，未接受抗凝治疗患者的病灶更大，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卒中量表（National Institutes of Health stroke scale，NIHSS）评分更高，病情更严重[12, 17]。本研究通过回顾性分析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的临床及预后数据，观察现实世界中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的抗凝现状及影响因素。
1 资料和方法 1.1 研究对象通过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的电子病历系统查阅2019年1月至2022年1月出院诊断为AIS和心房颤动，并采取静脉溶栓（intravenous thrombolysis，IVT）、血管内取栓（endovascular thrombectomy，EVT）或IVT桥接EVT治疗的患者为研究对象。纳入标准：（1）出院诊断包括AIS及心房颤动或阵发性心房颤动、心房纤颤、阵发性心房纤颤；（2）接受IVT和/或EVT治疗。排除标准：（1）有瓣膜性心脏病或风湿性心脏病；（2）因病情严重自动出院、转院或死亡；（3）数据缺失导致无法完成研究。本研究经过南昌大学第二附属医院伦理委员会备案审批[O-医研伦理【2023】第（35）号]。
1.2 临床资料采集采用回顾性研究方法，用Excel表格记录患者的年龄、性别、高血压病史、糖尿病史、高脂血症病史、吸烟/饮酒史、脑卒中病史、心脏疾病史、既往抗栓药物使用情况、影像学特点（如病灶是否为靠近皮质、大面积梗死、脑干梗死、多发梗死、颅内责任大动脉严重狭窄或闭塞）、Alberta卒中项目早期CT评分（Alberta Stroke Program early CT score，ASPECT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前改良Rankin量表（modified Rankin scale，mRS）评分、非瓣膜病性心房颤动脑卒中危险评分（CHA2DS2-VASc评分）、出血风险评分（HAS-BLED评分）、血管再通治疗方式、血管再通时间、血管再通治疗后3 d NIHSS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后启动抗凝的时间、抗凝方案、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的原因（通过对主诊医师进行问卷调查获取）、抗凝前是否使用抗血小板药物、血管再通治疗后有无颅内出血转化、出血分型（ECASS分型）、其他并发症、出院NIHSS评分、出院mRS评分及电话随访90 d mRS评分、90 d任何出血事件、卒中复发事件等。
1.3 观察指标主要观察指标为患者是否启动/重启抗凝治疗的时间及方案，次要观察指标为患者3个月内任何新发出血、卒中复发事件。
1.4 统计学处理应用SPSS 25.0软件进行数据处理与分析。呈正态分布的计量资料以x±s表示，多组间比较采用方差分析；呈非正态分布的计量资料以中位数（下四分位数，上四分位数）表示，两组间比较采用Mann-Whitney U检验，多组间比较采用Kruskal-Wallis H检验。计数资料以例数和百分数表示，组间比较采用χ2检验或Fisher确切概率法。采用多因素logistic回归模型分析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接受抗凝治疗的独立影响因素。检验水准（α）为0.05，多组间两两比较时采用Bonferroni法校正。
2 结果 2.1 总体情况共207例接受血管再通治疗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符合入选条件，排除死亡病例5例、瓣膜性心脏病或风湿性心脏病7例、因病情严重自动出院或转院6例，最后共189例患者入组。所有入组患者的年龄为（72.90±9.23）岁，女性患者93例（49.2%）；17例既往使用抗栓药物治疗的患者中，16例（94.1%）接受抗凝治疗，1例接受抗血小板药物治疗；89例既往诊断为心房颤动的患者中，入院时仅有15例（16.9%）使用抗凝药物；31例既往发生缺血性脑卒中患者中，19例诊断为心房颤动，但其中仅有6例使用抗凝药物。
189例患者中接受IVT患者86例（45.5%）、EVT患者63例（33.3%）、IVT+EVT患者40例（21.2%）。3组患者的年龄（P＝0.023）、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P＜0.001）、ASPECT评分（P＝0.002）、影像学特点（大面积梗死和颅内责任大动脉严重狭窄或闭塞，P＝0.024、P＜0.001）、血管再通治疗前mRS评分（P＜0.001）、CHA2DS2-VASc评分（P＝0.008）、血管再通治疗后3 d NIHSS评分（P＝0.001）、血管再通治疗后颅内出血转化（P＝0.016）、出院NIHSS评分（P＝0.001）、出院mRS评分（P＝0.001）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进一步两两比较中，与EVT、IVT+EVT组相比，IVT组的ASPECT评分较高，颅内责任大动脉严重狭窄或闭塞的患者占比、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后3 d NIHSS评分均较低（均P＜0.05）；EVT组出院NIHSS评分及mRS评分均高于IVT组（均P＜0.05）；IVT+EVT组血管再通治疗后颅内出血转化的患者比例高于IVT组（P＜0.05）。见表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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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1 3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的基线资料比较 Tab 1 Comparison of baseline characteristics among 3 groups of atrial fibrillation-related AIS patients |
189例患者中在院接受抗凝治疗的患者有120例（63.5%）。49例（40.8%）为单一口服抗凝药物，其中38例抗凝前接受抗血小板药物（单一或双联）治疗；36例（30.0%）为皮下肝素抗凝桥接口服抗凝药物；15例（12.5%）为皮下肝素抗凝桥接抗血小板药物；14例（11.7%）为单纯皮下肝素抗凝治疗；6例（5.0%）接受阿加曲班抗凝治疗，其中4例桥接口服抗凝药物，1例桥接单一抗血小板药物治疗。未行抗凝治疗的患者中48例接受抗血小板药物（单一或双联）治疗，21例未使用任何抗栓药物。
2.3 抗凝治疗的影响因素分析共有68例患者（36.0%）在急性住院期间（≤14 d）血管再通治疗后启动抗凝治疗，其中IVT组40例（58.8%）、EVT组15例（22.1%）、IVT+EVT组13例（19.1%），3组之间14 d内启动抗凝治疗患者占比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20）；121例患者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血管再通治疗后启动抗凝的时间超出急性住院时间（＞14 d）]。对在急性住院期间启动抗凝治疗和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患者的临床资料进行单因素分析，结果（表 2）显示，两组既往脑卒中病史、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ASPECT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前mRS评分、影像学特点（病灶靠近皮质、大面积梗死、严重的颅内责任大动脉狭窄或闭塞）、血管再通治疗方式、血管再通治疗后3 d NIHSS评分、血管再通治疗后颅内出血转化差异均有统计学意义（均P＜0.05）。多因素logistic回归分析结果显示，患者血管再通治疗后3 d NIHSS评分高（OR＝1.113，95% CI 1.053~1.176，P＜0.001）、血管再通治疗后发生颅内出血（OR＝6.098，95% CI 2.004~18.193，P＝0.001）的患者不宜进行抗凝治疗。对于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的原因，共收集到120份主诊医师调查问卷，调查数据提示大面积梗死（40.8%）、梗死部位（35.8%）及缺血性脑卒中后出血转化（40.8%）是影响抗凝治疗的常见原因（表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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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2 急性住院期间启动和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资料 Tab 2 Data of patients with atrial fibrillation-related AIS who initiated and delayed or did not initiate anticoagulant therapy during acute hospitalizatio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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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3 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延迟或未启动抗凝治疗的原因分析 Tab 3 Reasons for delayed or did not initiate anticoagulant therapy in patients with atrial fibrillation-related AIS |
在189例患者中90 d预后良好（mRS评分为0~2分）患者共116例。急性住院期间启动抗凝组90 d预后良好率（89.7%，61/68）高于延迟或未启动抗凝组（45.5%，55/121），差异有统计学意义（P＜0.001）。治疗后90 d延迟或未启动抗凝组有3例（2.5%）患者发生缺血性脑卒中复发事件，急性住院期间启动抗凝组0例。治疗后90 d共6例（3.2%）患者发生出血事件，其中颅内出血4例（3例为症状性颅内出血，1例为再次缺血性脑卒中后出血转化）、牙龈出血1例、尿路出血1例。见表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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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4 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治疗后90 d预后分析 Tab 4 Prognostic analysis at 90 d post-treatment in patients with atrial fibrillation-related AIS |
《中国心源性卒中防治指南（2019）》推荐心房颤动男性患者CHA2DS2-VASc评分≥2分、女性评分≥3分口服抗凝药物治疗[18]。本研究共纳入189例患者，急性住院期间（≤14 d）口服抗凝药物的患者占比为36.0%（68/189），略高于全球注册研究GARFIELD-AF试验[19]报道的中国CHA2DS2-VASc评分≥2分患者抗凝比例（28%）；但本研究纳入的人群为AIS患者，并且年龄偏大，卒中高危人群比例远高于GARFIELD-AF试验，相对而言仍存在抗凝不足的问题。口服抗凝药物治疗是心房颤动患者一级和二级预防缺血性脑卒中的基石，在既往研究中，4项关键的随机对照试验证明新型口服抗凝药在预防脑卒中方面与华法林效果相仿，大出血事件的风险相同或更低，还大大降低了颅内出血的风险[20-23]。之后RAF试验证明单独口服抗凝剂治疗的非瓣膜性心房颤动合并AIS患者比单独使用低分子肝素或接受低分子量肝素后再口服抗凝剂治疗的患者预后更好[24]。然而，新型口服抗凝剂与华法林的关键性大规模研究排除了近期（7~30 d内）发生脑卒中的患者[20-22]，因此AIS发病后开始抗凝的最佳时机仍不确定。由于循证证据缺乏，目前的国际指南未就AIS发病后开始抗凝治疗的最佳时机提供具体建议，但最新研究TIMING（Timing of Oral Anticoagulant Therapy in Acute Ischemic Stroke With Atrial Fibrillation）[25]、ELAN（Early versus Later Anticoagulation for Stroke with Atrial Fibrillation）[26]等表明早期抗凝效果优于延迟抗凝。
缺血性脑卒中复发或卒中后出血转化事件的发生风险在缺血性脑卒中发病后数天内最高[12]，此类事件可能会抵消急性二级预防的优势。既往研究表明接受IVT、EVT或IVT+EVT的患者，症状性出血转化的发生率可能高于对照组，但90 d预后良好（mRS评分为0~2分）率优于对照组[27-28]。本研究急性期（≤14 d）启动抗凝组的90 d预后良好率为89.7%（61/68），高于延迟或未启动抗凝组的45.5%（55/121）；90 d内缺血性脑卒中复发事件和出血事件的发生率分别为1.6%（3/189）和3.2%（6/189）。进一步参照TIMING研究[25]抗凝时间分组，血管再通治疗后早期（≤4 d）启动抗凝治疗的患者有20例，90 d预后良好率为95.0%（19/20），90 d内有1例新发颅内出血事件、无新发缺血性脑卒中；＞4 d后启动或未启动抗凝的患者有169例，90 d预后良好率为57.4%（97/169），90 d内有3例新发缺血性脑卒中、5例新发出血事件（包括3例颅内出血、1例尿路出血及1例牙龈出血）。早期启动抗凝治疗的患者90 d预后良好率高于＞4 d后启动或未启动抗凝者，且新发缺血性脑卒中和出血事件少于延迟或未启动组，这与TIMING[25]、ELAN[26]研究中预后结局发生率相近。但值得注意的是，本研究中只有20例患者早期（≤4 d）启动抗凝治疗，这是由于本研究人群均接受了血管再通治疗，且人群的平均年龄为（72.90±9.23）岁，血管再通治疗前中位NIHSS评分为12.0（8.0，21.0）分，病情严重患者的比例[（NIHSS评分＞25分患者占23.8%（45/189）]远高于既往研究[5, 17, 29-30]，这些患者早期出现严重症状性颅内出血的风险极高，不符合启动抗凝治疗的标准；其次4 d内启动抗凝治疗的患者数量较少，差异无统计学意义，未来期待大样本数据进一步佐证上述论点。
本研究中仅36.0%（68/189）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在血管再通治疗后14 d内行抗凝治疗，其中IVT组患者占58.8%（40/68），而Escudero-Martinez等[17]的研究中14 d内启动抗凝治疗的患者占82%，其中85.1%的患者接受IVT治疗，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中位数为10（6，16）分。此外，本研究人群血管再通治疗前NIHSS评分较高，中位数为12.0（8.0，21.0）分，且接受EVT及IVT+EVT治疗的患者占比（54.5%，103/189）也较高，两组NIHSS评分中位数分别为15.0（10.0，34.0）、14.0（10.0，29.5）分。研究表明，对于接受EVT治疗的患者，5~14 d内启动抗凝治疗，缺血性脑血管病的复发率最低[31]，因此，NIHSS评分高、卒中程度严重及接受血管内介入治疗与抗凝治疗启动时间及结局事件相关[30, 32-33]。脑卒中的严重程度和再灌注治疗均与出血风险升高相关，本研究中共58例患者出现颅内出血转化，其中实质性血肿（PH2，即血肿面积大于梗死区域30%伴明显占位效应或梗死灶远隔部位的出血）的发生率为6.9%（13/189）；而之前研究中IVT患者PH2的发生率仅为2.7%~5.1%，且在EVT患者中颅内出血转化发生率更低[34-36]。
目前关于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非瓣膜性心房颤动合并AIS患者抗凝治疗的研究甚少，其中RAF[12]和TIMING[25]研究仅分别有22.4%和35.2%的患者接受了血管再通治疗，与未行血管再通治疗的患者相比，这些患者的卒中程度可能更严重，入院时mRS及NIHSS评分可能更高。从病理角度来看，在脑卒中早期，特别是缺血再灌注的情况下，自动调节功能受损和血脑屏障破坏引起的出血转化风险增加，因此早期抗凝可能会增加颅内出血转化风险[37]。另外接受EVT的患者，4 d内启动抗凝治疗并不会显著改善患者的功能结局[31]。由于本研究样本量较小，EVT及IVT+EVT组4 d内启动抗凝治疗的患者共有8例，90 d预后良好率分析结果可能存在选择偏倚，因此，有必要进一步探索这类患者接受抗凝治疗的最佳时机或时期。
本研究的优势在于是真实世界研究的临床实践，为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的抗凝策略研究增加了新数据，期待未来开展更加合理的大型随机对照试验，以填补在接受血管再通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二级预防治疗方面的空白。
本研究也存在一定局限性：（1）对患者预后的评估均采用电话随访方式，部分患者文化水平有限，少数患者无法正确表达是否自行停服抗血小板药或更换其他抗凝药物，导致研究可能存在一定的信息偏倚。（2）本研究为回顾性研究，其中接受EVT治疗的患者占比较大，出血风险高，抗凝治疗存在选择偏倚，导致研究结果推广至其他地区人群受到一定的限制。
综上所述，接受IVT、EVT或两者联合治疗的心房颤动相关AIS患者在血管再通治疗后早期开始抗凝治疗是安全的，但大多数患者的抗凝治疗时机晚于当前推荐的抗凝时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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表 1
(Tab 1)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