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维·赫尔曼(David Herman)是国际叙事学界著名的叙事学家,也是认知叙事学的领军人物,是“后经典叙事学”概念的提出者。在他看来,叙事可被视为一种“话语体裁与认知风格”。[1](P1)赫尔曼的叙事学研究主要关注叙事接受者(文本的读者、电影的观众、会话的听众等)对叙事的理解和阐释。他认为叙事理解是建构和更新故事世界心理模型的过程,叙事接受者正是通过重构这种心理模型来阐释叙事的。总之,“叙事理解是以文本提示和这些提示引起的推断为基础的(重新)建构故事世界的过程”,[1](P6)而“出现在括号中的‘重新’一词体现了以文本为衡量标准的立场:故事世界被编码于文本之内,等待读者根据文本特征来加以重新建构”。[2](P233)文本提示或文本特征对建构故事世界的重要性可见一斑,故事接受者借此理解继而阐释故事。
赫尔曼系统地研究了用于建构故事世界的文本提示或文本特征,将其视为故事的设计原则和方案,从宏观和微观两个层面,分别揭示叙事的宏观设计(macrodesigns)和微观设计(microdesigns)是如何服务于叙事接受者对叙事的理解和阐释。他将叙事的宏观设计概括为四类:时间性、空间化、视角、语境固定;将叙事的微观设计概括为五类:状态、事件和行动,行动表征,脚本、序列和故事,参与者的角色和关系,对话和语体。其中,“语境固定”(contextual anchoring)是由赫尔曼首次提出的概念,就算是叙事学研究者对此也较为陌生。因此,有必要向学界介绍语境固定这一叙事的宏观设计,了解赫尔曼是如何通过语境固定揭示叙事理解和阐释的内在机制的。
二、作为叙事宏观设计的“语境固定”与五种具有不同话语功能的“你”叙事会引导叙事阐释者利用时间和空间这类叙事要素,将故事世界中的存在物和事件联系在一起。当然,叙事也会促使叙事接受者对故事世界中的存在物和事件发表相应的观点和进行相应的解释。正是如此,叙事能激发叙事接受者在被阐释的故事和阐释故事时的语境之间建立起或明或暗的联系。赫尔曼认为,这恰恰说明故事能激发阐释者去重新评估叙事理解过程涉及的两种形式的心理模型:一方面,阐释者将建构心理模型当作再现故事世界时空特征、参与者角色和总体结构的一个环节;另一方面,阐释者需要依靠相似的、基于模型的世界表征(model-based representations of the worlds)来阐释故事,他们往往在这个世界中试着理解某个特定的故事。赫尔曼指出,可以将语境固定定义为“叙事以几乎是明确或反身性的(reflexive)方式,让阐释者在这两种心理模型中的表征之间找到相似之处的过程”。[1](P331)
赫尔曼聚焦叙事中语境固定的两个重要且相互关联的方面:一是指示性指涉(deictic reference),二是称谓机制(mechanisms of address)。具体而言,赫尔曼研究的是第二人称叙事中的语境固定过程,即第二人称代词“你”(you)在叙事中的指示和称谓两种话语功能。赫尔曼认为,这项研究具有较大的启示性,因为考察第二人称叙事中的语境固定过程,有利于揭示故事意义是如何在文本(或故事)和语境的边界生成的,又是如何跨越文本(或故事)和语境的边界生成的。此外,研究第二人称代词“你”还能引人思考称谓机制是如何破坏语境固定过程的。研究发现,叙事中的“你”不仅可以指涉故事世界中的参与者,而且能称谓故事世界外的叙事阐释者;有时,叙事中的同一个“你”同时发挥指涉和称谓的作用。可见,语境固定的结果就是故事文本以能为人知晓的方式被不间断地固定安插至语境中。与此同时,语境固定还能建构出一个故事世界。这个故事世界的大致轮廓和边界较为模糊、无法确定,其内部组成成分也并非一成不变。总之,赫尔曼的语境固定研究从第二人称代词“你”切入,探讨的是具体语境下用于指涉和称谓的“你”是如何影响和服务于读者对叙事文本的阐释的。
总体而言,根据赫尔曼的观点,第二人称叙事中主要有五种发挥不同话语功能的“你”:(1)具有普遍性意义(generalized)的“你”;(2)用于虚构指涉(fictional reference)的“你”;(3)“横向”(horizontal)虚构称谓语“你”,即代表虚构化的“你”;(4)“纵向”(vertical)现实称谓语“你”,即代表顿呼(apostrophe)的“你”;(5)双重指示性(doubly deictic)的“你”。要想具体说明第二人称叙事乃至所有叙事中语境固定的动态运作机制,这五种“你”的用法亟待厘清。事实上,五种用法中的每一种都体现了“你”的语法形式和“你”的指示功能之间的关系,这种关系因“你”的用法的不同而不同。首先,当第二人称代词“你”的语法形式和指示功能完全不一致时,这就会导致指示转移(deictic transfer)。在这种情况下,根据“你”引起的指示转移的不同,可以进一步将“你”细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你”指代具有普遍性意义或非人格化的人物,即“你”和“你的”实际上失去了自身的指示力,变为了“从口头上替代不定代词某个人的词语”;①[3](P370)另一类是指示语的移位,即将第一人称“我”转变为第二人称“你”。其次,当第二人称代词“你”的语法形式和指示功能完全一致时,“你”指的是话语接受者这样的会话参与者角色。同样地,由于“你”具备的功能不同,这种类型的“你”也可以被进一步细分为以下两类:一类是作为“横向”称谓或虚构化的“你”,另一类是作为“纵向”称谓或顿呼的“你”。最后,当第二人称代词“你”的语法形式和指示功能部分一致或部分不一致时,就会产生双重指示性的“你”。这种类型的“你”让人无法在真实的话语指涉对象和虚构的话语指涉对象之间区分。更确切地说,这种类型的“你”将参与话语中和未参与话语中的人物的指示性角色叠加在一起,从而通过文本和语境之间的动态关系重新审视真实的话语指涉对象(参与话语中的人物)和虚构的话语指涉对象(未参与话语中的人物)这两个话语群体。在赫尔曼看来,双重指示性的概念足以证明一些第二人称叙事会强迫阐释者占据阅读位置,而这些位置往往自相矛盾。这正如詹姆斯·费伦(James Phelan)所言:“当第二人称群体向一个兼具受述者和主人公身份的人说话,而此人不仅融话语接受者的身份和真实读者的身份于一体,还想要将自身真实读者的身份同话语接受者的身份相区分,读者则会同时占据话语接受者和观察者的位置。”[4](P351)下文以艾德娜·奥布莱恩(Edna O′Brien)的第二人称小说《异教之地》(A Pagan Place)中的内容为例,来具体说明“你”在第二人称小说中的话语功能。
① 原文中的“one”为斜体,笔者将其译为“某个人”后,仍作斜体处理。下文引用原文时,若原文中的内容为斜体,笔者译后仍作斜体处理,不再一一说明。
三、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你”与用于虚构指涉的“你”: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的不一致当“你”的语法形式与其指示功能不匹配时,这种类型的“你”被称为“人称的位移”(displacements of persons),或者说,“你”的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的不一致,会导致指示转移。指示转移的第一种类型是第一人称“我”向第二人称“你”的转移,另外,第三人称“他”和“她”向第二人称“你”的转移也包含其中。《异教之地》中就存在这样的指示转移现象:
你必须通过自己的大门才能到你阿姨家。[5](P189)
在这一语境中,由话语引发的世界的某些碎片在本质上是极为局限于某个特定语境的(highly localized)。这种特质在一定程度上说明“你”不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因为“你”的称谓功能并不显著。尤里·玛戈林(Uri Margolin)就指出,如果第一人称向第二人称的转移发生在以过去时态体现的语境中,则会出现卡尔·布勒(Karl Bühler)所谓的“指示的幻想”(deixis am Phantasma)现象。[6](P133)这种现象指的是“说话者会想象出一个过去版的自我,并同它交流或与人交谈时提到它,就好像它现在就出现于这个人当前说话的指示域,但是,说话者会通过时态和人称的不同,在这个假想出来的自我和他现在的身份之间做出区分”。[7](P196)正如凯瑟琳·帕希亚斯(Katherine Passias)所言,“我”向“你”的转移在米歇尔·布托尔(Michel Butor)的第二人称小说《变》(La Modification)中出现得尤为普遍:“无论‘他’在何种程度上参与叙事中,总是存在这样一种根本的意识,即叙事信息关乎的是‘他者’(the other)。《变》中代词的表层构件不会改变深层关系,也就是说叙述者是居于读者个人体验之外的人物,向读者诉说本不属于读者的体验,还会将这些不属于读者的体验附加在他身上。”[8](P200-201)
(一) 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你”当“你”的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不一致时,首先体现在“你”变为具有普遍性意义或非人格化的“你”,或称为“虚假指示”(pseudo-deictic)的“你”。[3](P372)这种没有具体指涉对象的“你”不仅在第二人称文学叙事中扮演了重要的角色,还广泛存在于谚语、格言、歌词等形式的语言中。之所以说在谚语等语言形式中,“你”是非指涉性的,是因为阐释者“不需要直接依靠话语非语言语境中的任何特征来阐释它们”。[9](P260)需要说明的是,《异教之地》中极少出现这种类型的“你”,原因在于,小说的主旨就是主人公的身份建构问题,代词“你”自然而然地是服务于身份建构的,不可能是无具体指涉对象的。小说中有这么一段对桌上花瓶中香水月季的描述,其中的“你”接近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你”:
当你眼睛都不眨地看着它们时,你就像是被吸附至它们身上,这就像一个魔咒,而你就被卷入这层层的红色褶皱中。在瓶底附近的香水月季往往大不相同,它们明暗程度不一,显示出不同程度的颜色,但每一朵都拥有独特的花心。[5](P200)
小说中唯一确定无疑的是具有普遍性意义的“你”出现于下面这段文字中,它讲述了主人公母亲从一个故事中援引的一句具有教益性质的话。这个故事讲的是一个男人枪杀了一个女人后被运送到澳大利亚:
这个男人没有被送进监狱,而是被驱逐至澳大利亚,此后他音信全无,你的母亲说这就是你的宿命。[5](P20)
(二) 用于虚构指涉的“你”布莱恩·理查森(Brian Richardson)认为《异教之地》是典型的第二人称小说,因为它的形式符合第二人称小说的标准,这种标准的形式并非虚拟的(subjunctive)或本身具有目的的(autotelic)。于理查森而言,标准模式的第二人称小说的一大特征就是它对“你”的使用可以转换为第一或第三人称。[10](P319)理查森进一步指出,“你”是借助一系列代词的变形和位移,通过指涉的方式依附在某个虚构的叙述者或主人公身上的,此时的“你”其实来源于第一或第三人称形式。理查森说道:
第二人称叙事能被定义为任何通过第二人称代词来指明其主人公的叙述。这个主人公通常是唯一的聚焦者,通常同样还是作品的受述者。在大部分情况下,故事是用现在时态进行叙述的……最常见的第二人称叙事,也就是我所谓的第二人称叙事的“标准”形式,也是最接近于传统叙述形式的类型。在这段叙述中,故事一般是以现在时态讲述出来的,故事内容通常是关于一个以第二人称形式被提及的主人公;这个“你”也指示叙述者和受述者,尽管我们会看到在这个不寻常的三人小组中经常存在一些滑动。[10](P311)
理查森的观点对解读下面这段文字具有启示性:
有一辆旧公共汽车停在其中一块场地上,里面住着两个头发很长的家伙。尽管他们从未上前找你搭讪,但你以为他们会。[5](P80)
这段话中的“你”具有三重身份——主人公、叙述者和受述者,说明在《异教之地》中,“叙述者、聚焦者和受述者其实就是一个人”。[10](P316)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常用的称谓功能并未发挥主要作用,相反,“你”的指涉或回指功能起到了重要作用。与此同时,在这个例子中,“你”以某种形式的非范畴词(syncategorematic term)或话语小品词(discourse particle)在小说的故事语境中起作用,“你”的主要功能则是让不同叙事单元凝聚在一起。这些叙事单元出现在一个闭路式的叙事中,由虚构的主人公说出、激活和阐释。
理查森将《异教之地》视为标准的第二人称小说,但从整体上看,《异教之地》的话语模型与理查森所谓的第二人称小说是相对的,因为这部小说赋予了故事世界中虚构的实体真实的地位。布托尔曾将虚构叙事语境中的第二人称定义为“某人将有关自己生活的故事与之联系的那个人”,[11](P66)而在理查森看来,“你”指示的是仅仅在故事世界内部真实存在的人物或实体。若按照理查森的定义,这个人物或实体是不可能真实存在于真实世界中的。读者往往在真实世界中完成“虚构的再中心化”(fictional recentering),阐释者会通过这种行为在小说的故事世界中重新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②像《异教之地》这样的第二人称小说中的话语模型就会让人自然联想到热拉尔·热奈特(Gérard Genette)对第二人称叙事的定义,因为在他看来,第二人称叙事指“受述者和主人公之间的身份同一性”。[12](P133)正是因为第二人称受述者和第二人称主人公属于同一个个体,这导致叙述者也与二者具有同样的身份,由此,受述者、主人公和叙述者实际上为同一人。正如杰拉德·普林斯(Gerald Prince)所言,“有时候在某段给定的描述中,那个兼具受述者身份和人物身份的个体同时是这段描述的叙述者。在这种情况下,后者仅仅把这段描述讲给自己听”。[13](P21)但在赫尔曼看来,理查森认为的标准第二人称小说的典型特征以及布托尔、热奈特、普林斯三人指出的第二人称小说的本质,其实应该被视为解读第二人称代词“你”时的一个特例,而且这种解读策略已经达到了极限状态。可以说,像《异教之地》中的话语模型为了让故事阐释者将其中的“你”都视为在情态上是相同的,也就是将“你”视为对虚构人物的指涉,才着力去凸显第二人称代词的称谓功能。
② 有关“虚构的再中心化”的论述,可参见:Ryan M-L. Possible world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and narrative theory[M].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1: 21-23。
尽管这类“你”体现的话语模型假设叙述者、主人公和受述者在故事世界中是一致的,但是,《异教之地》中出现的一些用于虚构指涉的“你”并不完全都是这种情况。我们往往需要在不同程度上对这类“你”的指涉对象和范围进行适当调整和仔细辨认,以符合叙事阐释,例如下面的内容:
你的父亲在那场舞会上遇到了你的母亲,但都没和她说上两句话。你的母亲打扮得花枝招展,从美国回到家来度假,她穿着长连衣裙,头发被漂染过。你的母亲眼睛紧紧盯着他,让她的哥哥邀请你的父亲到他们的住处来散散步。[5](P7)
这段内容讲述了主人公父母初见时的场景,叙述者,即主人公的自称语(self-address)其实受到了主人公父亲言语模式再现形式的影响,这种影响断断续续,主要体现为叙述内容中词语的屈折变化。换句话说,这段叙事将自由间接引语嵌入主人公的自称语中,从而导致原本连接叙述者、主人公、受述者三者的线条变得松散,让三者变为一个个单独的结点,就像这根线条本就不存在一样。
又如,当艾玛怀孕一事被人发现后,主人公对自己所述的内容再次以被报道的言语(reported speech)形式加以呈现,虽然这次是通过间接引语说出来的:
你的父亲说那些私人的丑事都遮不住了,现在它都被公之于众了。[5](P130)
这段话的自称语让人难以分辨,同时又是兼具多重身份的,它可能是通过他人之口建构的叙述者,更有可能是向他人说话的叙述者。无论如何有一点是确信无疑的:鉴于人称代词“你”将虚构之事嵌入虚构之事,也就是将通过其他虚构人物之口建构的话语对象插入主人公正在对话的话语参与者群体内,这段话中由“你”发挥的话语功能实际上将“你”指示的情态状况(modal status)复杂化了。
事实上,在《异教之地》这样的第二人称叙述语境中,再现的言语和思维是通过大量不同语法和修辞层面的语言资源展现到读者面前的。所有这些形式上的特征都能帮助读者辨别“你”的不同话语功能,这些“你”都源于小说中第二人称代词的缺省阐释(default interpretation),也就是假设除特别说明外,“你”是第一人称“我”的替身,而这个“我”通常就是叙事的主人公。这段叙事则是主人公向其本人叙述的,也是我们偷听读者讲话时偶然听到的。赫尔曼认为,主人公的父亲说话时惯用倒装句式,这是具有爱尔兰特色的言语形式,而倒装句式见证了以间接引语形式体现的言语报道代替主人公向自己叙述的内容的过程。另外,虚拟语气说明了被报道的思维(reported thought)能同时代替叙述和被报道的言语,下面的内容可以对此加以说明:
你会远离它们,离它们很远很远,没有任何车辆会将它们再带到你面前。[5](P222)
这段话中存在不同形式的自称语,有的自称语出现于被引述的内心独白(quoted monologues)中,这些内心独白代表第三人称语境中的人物意识;有的自称语又是第一人称语境下人物意识的再现,在这种语境下,“第一人称群体会强迫第二人称群体停下来去听他们讲话,第二人称群体既存在于虚构场景中,又存在于虚构场景外,既是正在说话、讲述故事的人,又是正在倾听、接受故事的人”。[14](P178)
赫尔曼进一步指出,即使在一个考察虚构的、故事世界中指涉对象的话语模型框架内去研究《异教之地》中的第二人称代词“你”,也需要在不同自称语之间进行严格的区分。例如,在赫尔曼看来,有的自称语包含其他虚构人物说的话,有时这些话被假设为真实的;有的自称语又是由人物的信念、欲望和意图构成,这些都是在小说的世界中不可能真实存在的。因此,它们需要在第二人称小说中获得实体地位。尽管如此,赫尔曼还是认为《异教之地》中存在足够多的文本标志能让阐释者在具有不同情态的“你”之间加以区分,例如,动词语气、言语风格、修辞手法等。阐释者也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小说的故事世界中找到不同的“你”所对应的话语指涉对象。
四、“横向”虚构称谓语“你”与“纵向”现实称谓语“你”: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的一致在《异教之地》中还存在一些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一致的“你”,这些“你”要么用作“横向”的虚构称谓语,即故事内人物之间的称呼;要么用作“纵向”的现实称谓语,即称呼故事外的读者。与上述两种类型的“你”指涉的对象往往是虚构的不同,这两种类型的“你”指涉的对象往往是真实存在的实体。更具体地说,这两种类型的“你”不会被理解为一种自称语或是对小说中虚构主人公的指涉。
如上文所言,理查森认为《异教之地》是一部标准的,而非本身具有目的的第二人称小说,但在赫尔曼看来,理查森的观点有一定的局限性。理查森指出,第二人称小说若要本身具有目的,关键在于“‘你’直接称呼的对象有时是文本的真实读者,另外‘你’的故事会和小说人物并置在一起,也能和小说人物交织在一起”。[10](P320)此外,理查森认为,在本身具有目的的第二人称小说中,“‘你’会继续移动、转移、原路返回和再次改变,交替着向真实读者、隐含读者和受述者说话”。[10](P321)鉴于以上两点,赫尔曼认为《异教之地》可以被称作一部“杂糅的”(mixed)第二人称小说,即一部在标准的第二人称小说模式和本身具有目的的第二人称小说模式之间来回摇摆不定的小说。事实上,在《异教之地》中,当第二人称代词提示读者将“你”指示的对象同时实体化(认为“你”指示的是真实世界中的人物)和虚构化(认为“你”指示的是虚构世界中的主人公)时,这种摇摆不定的情况会变得更明显,因为此时的“你”指示的对象既有可能是双重性的,也有可能是模糊不清的。换句话说,此时的“你”既有可能是一种直接称谓语(direct address),也有可能指涉或称呼一个虚构人物。当然,上文已经论述过用于虚构指涉的“你”,而有关双重指示性的“你”将在后文加以探讨,下面主要讨论用于称谓的两种“你”:一种是“横向”的虚构称谓语,它代表虚构化的“你”,是故事世界内人物之间的称呼;另一种是“纵向”的现实称谓语,它代表“顿呼”的你,是叙述者或作者对故事世界外(或真实世界中)读者的称呼。
(一) “横向”虚构称谓语“你”:代表虚构化的“你”当“你”发挥虚构称谓语的作用时,它仅局限于出现在直接引语的语境中。在这种情况下,“你”是通过话语中某个参与者的话语再现的。因此,这种类型的“你”是一个真实的称谓语,而不是一个具有普遍性意义或非人格化的“你”,也不是一个代替第一人称“我”的“你”,更不是一个指涉对象介于虚构的话语接受者和虚构读者之间的“你”。下面的内容就可以说明“你”发挥了虚构称谓语的作用:
母亲说了一句谚语:逆子无情甚于蛇蝎。然后她看着你说道:“亲爱的,我说的不是你。”[5](P127-128)
这段话是主人公母亲听到艾玛怀孕后的反应,其中由谚语向直接引语的转移至关重要。一般而言,以谚语的方式说出来的话都会通过或明或暗的方式产生一个非人格化的“你”。可以说,作为称谓语的“你”和谚语中非人格化的“你”,这二者所体现的“你”的语法形式和指示功能的关系是完全不同的。下面的内容也可以说明这个问题:
他们跳了一段华尔兹。他们舞步缓慢,舞姿迷人,你很想对艾玛说:“能和我一起跳支舞吗?”[5](P174)
以上内容发生的背景是叙述者和她的母亲去都柏林看望艾玛,叙述者在一家小餐馆找到了艾玛。叙述者再次将“你”用作称谓语,尽管在这个语境中,这段话只不过是一个想象出来的场景中的一部分内容罢了。
需要说明的是,奥布莱恩在小说全程都未使用引号,只是笔者将其译为中文时,额外添加了引号,并将原文的句号改为了问号。例如,上面两段文字最后一句话的原文分别为“Then she looked at you and said Not you darling”“It was slow and alluring and you longed to say to Emma Will you dance”。奥布莱恩在句中使用大写字母来提醒读者,自含大写字母一词开始为直接引语,而这种做法限定了“你”的指示功能。在赫尔曼看来,使用大写字母来凸显自由引语的存在并非小说创作必须使用的写作技巧,但不管使用何种手法,读者都不会那么容易地辨别“你”的话语功能。以下面这段文字为例:
他坐在你座位的边缘,摸了几次你的膝盖,然后解开你的鞋带,将鞋子移开,接着脱掉你的船袜。他说你最好不要从座位上下来。[5](P202)
这段内容讲述了刚结束在南太平洋的传教活动回来的牧师试图引诱主人公到自己的游艇上来。在此,读者需要推测直接引语在何处为“你”提供了一个特定且仅为该语境所有的称谓对象,也就是说,“你”在何处能再现话语参与者所说的话。
(二) “纵向”现实称谓语“你”:代表顿呼的“你”除代表虚构化的“你”以外,当“你”的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一致时,还会产生代表顿呼的“你”。在这种情况下,“你”指向真实的话语接受者,即故事世界外的对象,这种指向是纵向的。“顿呼”一词源于希腊语,原本指的是“任何唐突地从普通听众向某个不同或更具体的听众说话的转变,不管这些听众在场(例如,一群人中的一个人)还是不在场”。[15]当它作为一种修辞手法时,顿呼指代“演说者突然停下发言,继而向某人或某物说话”。[16](P58)赫尔曼则将顿呼的对象限定在虚构的称谓上,认为虚构的称谓基本上涵盖所有形态的话语接受者,但也有例外,那就是当“你”直接指代那些包括小说读者或听者在内的受众时。艾琳·卡肯德斯(Irene Kacandes)就从“文学表演”(literary performatives)的视角描述过“你”的不同形态,认为“阅读称谓语就是将某人阅读到的内容通过行为表述出来”,[17](P141)这可能就是代表顿呼的“你”的极限状态。赫尔曼指出,与伊塔洛·卡尔维诺(Italo Calvino)的第二人称小说《如果在冬夜,一个旅人》(If on a Winter’s Night a Traveler)中存在大量代表顿呼的“你”不同,严格意义上属于代表顿呼的“你”在《异教之地》中很少见。赫尔曼认为,读者至少在第一次读到《异教之地》中的这段话时,会将其中的“你”视为代表顿呼的“你”:
这是要警告你。仔细阅读以下文字。
你收到了两封匿名信。一封说有一封信已经寄给见习的修女,信中会告知她你来自何种家庭……另一封乞求你,恳求你不要去[修道院]……[5](P225)
很显然,读到第一句话时,读者会认为其中的“你”是在称呼自己,能够意识到自己在被警告着要仔细去阅读下面的文字。要想准确地阐释这句话,读者就需要完成一场如卡肯德斯所说的“文学表演”,“体验因文本向自己交流而带来的震撼”。[17](P147)但接下来的内容又让读者将第一句话语境化,将这句话中的“你”视为虚构的对象,而不是真实读者,因为结合故事情节,读者很快就会知道下面的文字都是以匿名的形式写给主人公的,只不过现在又以回顾性叙述(retrospective narration)的方式被主人公自己提及罢了。“其实,赫尔曼并非要借此证明阐释进程所起的作用,他之所以给出这一实例,只是因为这是该小说中‘唯一’能说明‘你’的第四种用法(称呼故事外的读者)的例证,尽管这一说明只是相对于‘初次阅读’才有效。”[2](P232-233)
尽管上面这段文字中的“你”并非严格意义上代表顿呼的“你”,但赫尔曼认为这个例子为探讨顿呼和称谓语概念本身提供了借鉴。贝尔纳·迪普里耶(Bernard Dupriez)就指出,一旦一段话中使用了顿呼,那么“称呼的对象就是第二人称,为的是这些称呼的对象能被某个第三方偶然听到,就像母亲让她两岁大的小孩找一下剪刀,其实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就在不远处。这产生了两个真实的话语接受者(a double actualization of the receiver)”。[16](P59)正是通过这种方式,在当前的话语语境中,话语接受者很明显地代替了真实读者,从而产生隐秘的顿呼(covert apostrophe)或是貌似真实的称谓对象(specious address)。尽管赫伯特·H.克拉克(Herbert H. Clark)与托马斯·B.卡尔森(Thomas B. Carlson)曾指出,在所有涉及两个以上参与者的话语语境中,每一句话都会在不同程度上产生两个真实的话语接受者。二人认为所有出现在多方会话情境中的言外行为都出自元表演性(metaperformative)的话语,这种话语往往用于“提醒参与者正在发生的行为是什么”。[18](P361)克拉克与卡尔森进一步指出这种元表演性的言语行为具有提供信息的功能,将其视为说话者想要话语参与者知道自己要发出何种行为,尤其是想要他们知道自己正向话语接受者发出何种言外行为。
那么是否可以说,从一般意义上而言,第二人称小说中的言外行为能发挥提供信息的功能?另外,能否认为第二人称语境中的称谓对象或自称对象不是隐秘的顿呼或貌似真实的称谓对象?因为隐秘的顿呼或貌似真实的称谓对象很显然仅限于虚构化的称谓对象,但在现实生活中又指向参与会话交际情境中的所有参与方,甚至包括那些在将称谓对象虚构化的过程中作为话语受众一方而存在的读者。这些假设的合理性有待进一步考察,尤其是像《异教之地》这样的小说会将发挥提供信息功能的言外行为的动力系统主题化。因此,在小说的某一处,艾玛看似“在称呼你,但其实是你母亲要发言”。[5](P119)若从整体层面考察这部小说的言外之力,具有双重指示性的“你”就发挥了不同的话语功能,因为这种类型的“你”并不会提供任何有效信息,甚至是反对提供信息的(anti-informatives)。在赫尔曼看来,双重指示性的“你”体现了超负荷的言外之意(illocutionary overload),因为它让人无法在虚构的称谓对象和真实的称谓对象之间进行区分。但是,这种双重指示性的“你”经常作为一种话语策略出现在文学作品中,尤其是在后现代小说中,它的作用是在称谓对象和话语接受方之间、话语参与者和未参与话语中的群体之间建立起深层且无法割裂的联系。
五、双重指示性的“你”:语法形式与指示功能的模糊性双重指示性的“你”其实涵盖了人称代词的多种话语功能,因此,能在某个语境中辨认出这种类型的“你”并将其视为文体层面的修辞手法,都源于它融合了上述几种“你”的话语功能。双重指示性的“你”区别于上述四种“你”,它体现出的语法形式和发挥的指示功能既不完全一致,又不是相对立的。正是居于这两种极端之间,作为双重指示语的“你”在本体上动摇了那种可以清楚地区分虚构和真实的模态系统,取而代之的是让人得以辨别什么是处于故事世界中的,什么又是处于故事世界外的。在赫尔曼看来,双重指示语在动摇和变革本体论上较为激进。双重指示语的作用并不是让一个存在于此时此地的说话者通过想象暂时性地再次定位至一个可供选择的时空坐标系,而是在两个或是更多相互矛盾的指示域之间产生干扰,其中没有任何一个指示域能完全确定指示转移的方向。因此,自然也就不存在这样一个根本的参照点能将局部化的或想象出来的指示转移固定至特定的时间和空间。换句话说,在使用双重指示性的“你”时,“你”的语法形式只会在一定程度上指定其指示功能。正是如此,我们很难确定“你”的语法形式和“你”的指示功能是否一致,第二人称代词也就会在不同程度上将文本嫁接到语境上,让人很难区分虚构的主人公(或虚构的称谓对象)与真实读者,因为这两个群体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有所重叠。可以说,双重指示语可以被视作叙事中真实的“你”和虚构的“你”的结合。下面这段内容可以对此进行佐证:
每次你想要和艾玛说点什么的时候,这些话都会卡在嗓子眼里,你既不好把这些话说出来又无法把这些话忘掉,反正你就是没法说出口。你看起来就像个嘴巴被封起来的人。艾玛一定以为你对她怀有敌意,因为她朝你吐了舌头。[5](P119)
这段文字的第二句话使用了明喻的修辞手法,通过比较的方式将特殊事件(particularized occurrences)和更为普遍的体验(more general experiences)联系到一起。若换作隐喻,连接喻体和本体的喻词往往不容易为人辨认出,正是如此,第二人称代词发挥出的将特殊化和非特殊化相联系的作用有时会减弱,甚至是完全消散殆尽,下面的例子就可以说明这一点:
太阳和你的心跳相去甚远,太阳是个巨大的、金色的、肥胖的球体,而你的心脏是个处理血液流动的泵。[5](P141)
这句话使用了隐喻的修辞手法,产生了相当奇怪的概念合成(conceptual blends),让句中的“你”拥有特殊的指示力度。
你向田野和树木道别,甚至向那些从来就没人去耕种、连一穗大麦都长不出的田野岬角道别。零碎的东西在这些所有的角落里:机器、破碎的代尔夫特陶器、用作漏斗的牛角、机油罐以及稻草人穿的破布和零料。
你感到异常恐怖,就好像已经死去的事物要说话或静止的东西会起身运动一样。[5](P231-232)
这段文字最后一句话中的“好像”也具有双重指示的作用,将虚构化的“你”投射至读者身上。同样地,读者也被投射至虚构化的“你”身上。另外,不管是通过指涉故事世界中虚构主人公的方式,还是自称的方式,这段文字中的“你”都不能被完全简化为一个居于指示域某处的人物,即使是这个指示域界定了故事世界。很显然,这里的“你”并不泛指任何一个人,因为这段描述中所有的场景细节都不可能为非人格化的“你”的存在提供条件,同样地,这里的“你”也不是用来称呼故事世界外的读者的。可以说,此处“你”的指示范围早已不再局限于具体的称谓对象和故事世界中的参与者,但暂时还未达到能指示任何人的程度。在赫尔曼看来,这种类型的“你”是模态化的(modalized),它可能涉及任何能被我们想到的话语参与者,它还有可能出现于任何被话语激活继而对话语产生影响的语境。
正是如此,赫尔曼认为,要想阐释双重指示性的“你”,读者和叙事学家必须摈弃学界此前在理解指示语时坚持的“以自我为中心的假设”(assumption of egocentricity)的原则,因为像《异教之地》这样的第二人称小说强调的是“指示性指涉的社会中心性”(the sociocentricity of deictic reference)。[19](P7)于威廉·F.汉克斯(William F. Hanks)而言,指涉行为揭示了讲话的“自我”(ego)是如何成为社会建构(social construction)的以及指涉行为是如何根植于会话者之间的关系的。因为话语交际让会话者彼此交换视野和观点、共享知识和经验,甚至让他们产生冲突,导致地位的不平等。因此,“指示性指涉是一种基于图形—背景结构的交际实践,这个结构将由交际定义的指示背景(indexical ground)和指涉焦点(referential focus)连接在一起,这个指示背景出现于交际过程中,这个指涉焦点则是通过由文化构成的图式知识清晰地表现出来。参与指涉实践中就是将自身定位至世界中,在一个或多个社会文化场域中占据一个位置,无论占据这个位置的时间有多么短暂”。[19](P514)
同样地,第二人称叙事中双重指示性的“你”会强迫阐释者在指示域中重新为指示语找到合适的位置。这些指示域从一开始就能让人看出是受文化熏陶的,并受社会交际影响的。双重指示性的“你”会将话语的语境参数(contextual parameters)拓展至由当前说话人和话语接受者占据的时空坐标系之外,从而证明较之话语参与者(discourse participant)的概念,话语参与(discourse participation)的概念在某种程度上更为简单、更为基础。因此,在处理继而阐释《异教之地》中的叙事话语时,读者能精确地扮演话语参与者的角色,因为即使是当话语直接指向一个真实的话语接受者时,一般意义而言,话语也很有可能指涉一系列的话语接受者。如此看来,第二人称叙事中双重指示性的“你”足以证明,只要有其他话语接受者的存在,就会有一个独立于他们之外的特定的话语接受者,二者是共生的。换句话说,“对话者和读者认为的真实言语情境只不过是更大的(或多或少是)虚构言语情境网络的一部分罢了,任何当前的话语都能不断地促成这种虚构言语情境的产生,而且当前的话语都不会停下从虚构言语情境中产生的脚步”。[1](P366)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就无法清晰地区分什么是听到的,什么又是偶然听到的。我们有可能就会变成偷听者,虽然偷听到的话本就是要说给我们听的,但我们也有可能为那些要讲给别人听的话所吸引。
六、结语笔者很赞同申丹对赫尔曼语境固定研究的评价:“赫尔曼对‘你’进行的五种区分,一方面说明了‘你’在第二人称叙述中具有不同于在第一人称和第三人称叙述中的功能和作用,因此对第二人称叙述的‘次文类诗学’作出了贡献;另一方面,也在更广的意义上拓展了对‘你’这一叙事特征的理解,对总体叙事诗学作出了贡献。”③[2](P233)虽然不少语言学家、文学批评家和叙事学家都对第二人称代词“你”的语法功能和话语功能有过研究,但赫尔曼对第二人称叙事中“你”的研究颇具创新之处和具有学术意义。一方面,赫尔曼系统地区分出五类具有不同话语功能的“你”,让第二人称代词“你”之于叙事意义的建构方式不再抽象化,进一步增强了人们对叙事中“你”的认知;另一方面,赫尔曼将第二人称代词“你”或者说语境固定的研究纳入叙事宏观设计的范畴,这让研究在一定程度上与叙事宏观设计的其他几个要素,甚至是叙事微观设计的诸多要素,紧密联系在一起,相互关涉,使得针对“你”的研究更具逻辑性。
③ 引文内容来自申丹与王亚丽合著的《西方叙事学:经典与后经典》一书,书的第十一章“认知叙事学”由申丹撰写,此处引用的内容出自这一章,在此注明这一观点实则由申丹提出。
需要指出的是,赫尔曼对“你”的研究也存在不足之处。首先,赫尔曼对“你”的话语功能的区分还是有待商榷的。他提出的五种功能之间尚存在互相交叠之处,并不完全独立;另外,是否还存在第六种功能甚至更多种功能?这也值得思考和进行进一步的探讨。其次,赫尔曼对“你”的话语功能的阐释力不足。赫尔曼在解释个别“你”为何具有某种话语功能时,有时闪烁其词,往往无法正面直接地予以阐释。这不仅降低了“你”具有某种话语功能的可信度,还从总体上削弱了研究的阐释力。最后,“语境固定”一词似乎只是个噱头。赫尔曼以语境固定来定义他对叙事中第二人称“你”的研究,但纵观他的研究始末,无非就是利用语言学等领域的理论,来探讨“你”的话语功能,这会让对“语境固定”心生好奇或期待过多的人略感失望。
作为对赫尔曼的认知叙事学有一定了解和研究的学者,笔者发现,赫尔曼对叙事中“你”的研究有浅尝辄止的意味。虽然赫尔曼在2002年推出的《故事逻辑:叙事的问题与可能性》(Story Logic: The Possibilities and Problems of Narrative)一书中,独辟一章“语境固定”来详细探讨“你”在第二人称小说中的功能和作用,[1](P331-371)但这部分内容其实来源于他1994年发表的《文本中的“你”与艾德娜·奥布莱恩〈异教之地〉中的双重指示语》("Textual You and Double Deixis in Edna O′Brien′s A Pagan Place")一文,[20]只是他在书中进一步拓展和深化了他之前的研究。论文的发表时间和专著的出版时间间隔近十年,在这近十年的时间里,赫尔曼并未从本质上对第二人称“你”的研究进行更新和细化。这与他在其他叙事学问题上不断进行反复研究,完成自己的理论主张从萌芽到发展再到成熟的转变完全不同。这是否可以说明,有关第二人称小说中“你”的研究已经走到尽头?笔者认为不然,这恰恰说明这项研究还有很多有待发现和考察之处,具有较大的研究前景。正如《故事逻辑:叙事的问题与可能性》一书的副标题所示,作为组成故事逻辑要素之一的语境固定,它既是叙事学的重要问题之一,也体现了叙事学在此问题的研究上具有较大的可能性。建构叙事诗学是赫尔曼的愿望,他甚至想要开辟独属于自己特色和风格的语境固定研究模式,继而建构第二人称叙事诗学。虽然他在语境固定研究上选题新颖、思路清晰、结果可信,但他的这项研究并未在叙事学界产生较大影响,也难怪很少有人关注到他的这项研究。可见,对叙事中第二人称代词“你”的研究还需要引起更多学者的关注和重视,要想真正建构第二人称叙事诗学还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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