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近几十年来，我国正处于社会转型期，社会结构、经济结构和价值观念等都发生了深刻的变化。宏观社会环境的变迁正在改变着人们的工作、学习与生活，同时也深入地影响了人们的心理。已有研究发现，我国大学生的心理健康、人际信任、辛福感等心理现象随着社会变迁发生了不同程度的变化 (李双双，李雪平，2015；辛自强，张梅，何琳，2012；辛自强，周正，2012)。人格作为一种相对稳定的心理与行为模式，是个体内在的一种特质，那么它是如何随年代变化呢？该问题的研究，有助于揭示社会转型期宏观社会背景对人们心理与行为的深层影响。但是迄今为止，仍然缺乏描述人格变化的研究。为此，本研究试图采用横断历史研究，揭示10年来我国大学生人格的变化趋势及其性别差异。

人格是个体在先天的基础上，由社会环境作用而形成的一种相对稳定和独特的心理行为模式，它反映的是个体的独特性，能有效地解释和预测个体的行为。但是，在一定历史时期内，人格特征会随着宏观社会背景的变迁而发生变化。Twenge (2001)对1931到1993年美国女大学生果断性人格研究的元分析发现，女大学生的果断性从1931到1945年在持续上升，但是从1946至1967年却明显下降了，从1968到1993年又处于上升趋势。该研究发现，同时期美国社会中女性社会地位 (如受教育水平、女性初婚年龄) 发生了类似的变化模式，并且它有效地预测了女大学生果断性的变化。这说明美国女性社会地位的起伏影响了其人格特质。同时，Twenge等人开展了一系列的有关美国大学生人格变迁的研究，结果发现，美国大学生外向性 (2001)、神经质与焦虑 (2000)、自恋性 (2010)、抑郁 (2015)等人格特质在不同历史时期均出现了变化，并且其影响主要来自于美国社会背景的变迁。

国内研究者就社会变迁对大学生心理与行为的影响开展了一系列研究，为掌握我国社会转型期大学生的心理变化累积了重要资料。例如，研究发现从1986至2010年25年期间，大学生心理健康的整体水平逐步提高，心理问题逐渐减少 (辛自强等，2012)。同时，在2000至2011年期间大学生的幸福感也在提升 (李双双等，2015)。但是，1993至2009年期间大学生的焦虑水平却在逐年上升 (辛自强等，2011)。这些研究从心理健康、焦虑、人际信任、幸福感等心理指标的年代变化，揭示了我国社会转型期大学生心理的变迁。但是，这些研究主要集中在心理状态层面，对人格等心理特质层面的研究明显缺乏，因而难以反映历史背景对人们心理的深层影响。因此，本研究试图分析大学生人格特质的变化趋势，为揭示宏观社会背景对人们心理的影响提供事实证据。

虽然宏观社会背景对人格的作用是心理学研究的重要问题，但是限于现实的困难，心理学家难以采用实证的方法进行研究。其主要原因是人们无法同时面对不同的社会历史背景，也因研究难度的限制，鲜有大跨度、长时期的有关人格变迁的追踪研究。横断历史研究 (cross-temporal meta-analysis) 是采用横断研究设计对大跨度时间、时代或历史发展有关的差异或变异进行元分析研究的方法 (辛自强，池丽萍，2008)。它不仅可以定量的分析已有调查数据，获得更为一般性的结论，而且还能够考察某个历史时期个体或群体心理与行为的变化趋势 (黄四林等，2015)。该方法在国内外已经获得广泛应用，并取得了一批有价值的研究成果 (Twenge，2001；2000；2015；辛自强等，2012；2011；2008)。因此，我们试图采用该方法来分析我国大学生人格的变化。

五因素人格问卷 (NEO Five-Factor Inventory, NEO-FFI) 是Costa和McCrae (1989)依据大五人格结构和五因素模型理论编制的人格测评工具，是国内人格研究应用最为广泛的有效工具 (陈基越，徐建平，黎红艳，范业鑫，路晓兰，2015)。它具有跨语言和跨文化的一致性和稳定性，并且在人格维度层面得到了人格心理学家的认同和接受 (罗杰，周瑗，陈维，潘运，赵守盈，2016)。NEO-FFI包括五个维度，神经质 (Neuroticism) 代表人格特质方面情绪稳定的程度；外向性 (Extraversion) 代表个人在性格上外向的程度；开放性 (Openness) 代表个人态度观念开放的程度；宜人性 (Agreeableness) 代表个人与人相处的性格特质；严谨性 (Conscientiousness) 代表个人行事的审慎程度 (张厚粲，龚耀先，2012)。这五个特质可以用于评估一般人在人格上的个体差异。由于该工具在国内运用最为广泛，搜集文献资料最多，并且可以同时从五个维度来测评人格，因此本研究以该问卷为大学生人格测评工具，搜集与整理相关研究报告，试图刻画大学生人格五个因子的变化趋势及其性别差异。

2 研究方法 2.1 研究工具

NEO-FFI是自陈式人格测验工具，由Costa和McCrae (1989)依据大五人格测验 (NEO-Personality Inventory，NEO-PI) 简化而成。简版的NEO-FFI题量更为精简，包括五个因子，每个因子有12道题目，共60道题目，采用5点计分。该量表简单易行，简化后的题目在每个维度上的载荷都是最高的，并确保其尽量覆盖每个维度下的各个层面，该量表具有良好的信度，是国际上常用的人格五因素测量工具 (陈基越，徐建平，黎红艳，范业鑫，路晓兰，2015)。目前，NEO-FFI是国内人格测量中能够搜集到文献数量最多的工具，因此本研究使用NEO-FFI量表作为横断历史研究的筛选工具。

2.2 文献检索

根据横断历史研究方法要求，结合大学生人格研究的实际情况，确定文献检索标准是：(1) 研究对象是我国在校大学生；(2) 研究使用NEO-FFI量表；(3) 研究报告NEO-FFI量表五个因子的描述统计结果 (n，M，SD)；(4) 文献搜集截止时间为2015年12月。

按照上述标准，在中国知网、万方数据、维普资讯、Elsevier SDOS/SDOL、JSTOR、ProQuest、Ebrary、Wiley等期刊全文数据库与硕博士论文库中，分别以“大学生”和“人格”、“大五人格”、“NEO-FFI”等中英文词汇进行匹配组成并列的题名、关键词、摘要等主题词进行全面检索文献。

对搜集到的所有文献进行筛选，删除出现下列任何一种情况的文献：(1) 基本数据 (n, M, SD,) 没有报告或者存在明显错误并无法修正的研究；(2) 按照特殊标准，被试本身有躯体或者精神疾病的群体、因为在某个测验上的特殊得分以及其他特殊身份选择被试的研究；(3) 同一批数据重复发表，仅保留数据完整且发表时间最早的一篇；(4) 元分析文献。按照这些要求进行排查后，符合标准的文献有66篇，共涉及47178名大学生。其中，有1篇文献仅报告神经质、外向性、严谨性3个因子的数据 (全宏艳，2007)，有1篇文献报告神经质、严谨性2个因子 (黄真浩，白新文，林琳，宋莹，2014)，有1篇文献仅报告外向性 (刘亚，王振宏，马娟，霍静萍，2011)，有1篇文献仅报告开放性 (Ku & Ho, 2010)。这4篇文献的5个因子虽然未全面报告，但是它们已报告的结果是符合选用标准的，为保障研究结果的稳定性，本研究保留了这些文献的数据。

在符合上述标准的66篇文献中，数据收集年代最早的1篇文献是1994年，但是从1995~2003年之间没有符合要求的文献，为保障研究结果的稳定，删除了该文献。最后选取了数据收集年代分布在2004~2013年间的65篇文献，具体结果见表 1。本研究中的数据收集年代 (以下简称“年代”) 以文章中作者所提供的取样时间为准。对于未报告取样时间的文献，采用以往研究的做法 (Twenge & Im, 2007；辛自强等，2012)，用发表年份减去2获得调查年份。

2.3 文献编码

将最终符合要求的65篇文献录入数据库，在录入每个维度的均值和标准差的同时，还将包括了性别等变量的数据作为子研究录入。对只报告子研究的数据而未报告总体数据的，通过下列两个公式对子研究结果进行加权合成：

(公式1)

(公式2)

(x，s_T，n_i，，s_i，分别代表：合成后的平均数和标准差，某研究的样本量、平均数和标准差)

从最终文献初步分析来看，有30篇文献来源于核心期刊 (根据北京大学中文核心期刊目录2012年版)，21篇是未发表的硕博论文，非核心期刊的文献数量最少，仅有14篇。在65篇文献中，明确报告了女生数据的文献共26篇，男生24篇。

3 研究结果 3.1 大学生人格特质在10年期间的整体变化

根据每个研究的样本量，通过公式1计算了大学生人格五个因子历年的加权平均数，并绘制了其随年代变化的折线图，如图 1所示。直观结果显示，在2004~2013年期间，大学生人格各因子得分总体上随着年代变迁均呈现上升趋势，同时神经质因子得分明显要比外向性等其他四个因子的得分更低，并且这四个因子的变化趋势的一致性较高。

为了确定大学生人格与年代之间的关系，将年代作为横坐标，人格各因子与年代绘制成散点图，结果发现五个因子与年代之间均呈现出直线相关，限于篇幅仅报告开放性、严谨性与年代的散点图，如图 2、3所示。

为描述大学生人格五因子得分与年代之间的相关，采用以往研究者 (Twenge & Im，2007; 辛自强等，2012) 的数据处理方法，以各因子得分为因变量，以年代为自变量，用样本量进行加权，拟合线性回归模型，结果如表 2所示。结果发现，五个因子得分与年代之间具有显著的正相关，并且神经质、外向性、开放性和严谨性四个因子与年代之间的相关系数达到0.30~0.39，而宜人性与年代之间的相关为0.16。这说明，从2004至2013年期间大学生的人格五因子得分随着年代变化都显著提高，发生了整体变化。

同时，为确切地获得五个因子的变化幅度，采用已有方法，计算效果量d。首先，分别以人格的五个因子得分为因变量，以年代为自变量，对样本量进行加权并建立回归方程：y=Bx+C(其中B为未标准化的回归系数，x为年代，C为常数项，y为各因子的总分)。其次，将年代2004和2013分别带入回归方程，获得这两年的平均得分M₂₀₀₄和M₂₀₁₃。最后，计算M₂₀₀₄和M₂₀₁₃之差M_变化，再除以10年间的联合标准差SD，即可得到d值。这种采用个体层面变量而获得效果量d的计算方法有效地避免了生态谬误 (Twenge & Im，2007; 辛自强等，2012)。具体结果见表 2。

从效果量d来看，从2004至2013年，五个因子得分上升了0.57~1.30个标准差。依据Cohen (1988)对效果量 (绝对值) 大小的区分，效果量的绝对值小于0.5为“小效应”，在0.5~0.8之间的为“中等效应”，大于0.8的为“大效应”。按此标准，这10年期间，大学生人格五个因子的变化量中，神经质、外向性、开放性和严谨性的变化属于大效应，而宜人性的变化属于中等效应。这说明近10来，我国大学生人格特质五个因子的变化幅度均达到足以引起重视的程度。

3.2 大学生人格变化的性别差异

由表 1可以看出，报告性别数据的文献主要分布在2006~2012年期间，其中，男生有24篇，女生有26篇。据此，我们采用与上面同样的方法考察了大学生人格与年代相关和变化量的性别差异，结果见表 3。

总体上看，男生人格五个因子得分与年代之间均是显著正相关，而且d值均达到0.50以上，无论是变化方向还是幅度都表现出一致性；而女生人格五个因子与年代的相关并不是完全一致的，神经质、外向性和严谨性三个因子显著正相关，但是宜人性却完全反之，开放性近似为零相关。

具体而言，男女大学生在神经质、外向性和严谨性三个因子上得分与年代存在显著正相关，而且神经质的变化幅度最为突出，d值均达到1.00以上。在宜人性因子上，女生得分下降但是幅度较小，然而男生得分上升，且增加幅度达到足以引起重视的程度。在开放性因子上，女生得分稳定无变化，而男生得分明显上升。

这表明，从2006至2012年期间，男女大学生都表现出更加外向和严谨，女生宜人性下降而男生却升高。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二者的神经质因子变化幅度最为显著，比其它四个因子更为突出，且女生大于男生，情绪更加不稳定。

4 讨论

本研究发现，从2004至2013年期间，大学生人格五个因子的得分均呈现上升趋势，与年代之间存在显著的正相关，并且年代可以解释五个因子得分变化的0.57~1.30个标准差。这说明，我国大学生的人格五个因子得分在10年期间明显提高，人格特质发生了整体变化。进一步分析发现，尤其是神经质、外向性、开放性和严谨性四个因子得分上升1个标准差以上，其d值在1.06~1.30之间，同时宜人性得分也上升0.57个标准差。由此可见，从2004至2013年期间，我国大学生在人格上变得更加外向、开放、严谨和宜人的同时，其情绪也变得更为不稳定、波动较大。

本研究结果显示，近年来我国大学生在外向性、开放性、严谨性和宜人性等四个方面明显上升，越来越向良性方向发展。这种年代变迁的背后反映了宏观社会背景对大学生人格的影响。宏观社会环境对人格的影响仅次于遗传的作用，甚至比家庭环境的影响更大，是影响人格变化的重要因素之一 (Twenge，2001)。经过近几十年的改革与发展，我国社会文化背景正处于明显的转型时期。社会安定，经济快速发展，综合国力提升，文化繁荣，尤其是高等教育的快速发展，为当代大学生成长塑造了一个良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氛围。这种宏观的社会背景可能使得我国大学生变得更加外向、开放、严谨和宜人。同样，Twenge (2001)研究发现，美国大学生的外向性得分从1966~1993年增加了0.79至0.97个标准差，年代可以解释外向性14%至19%的变化，她认为美国宏观社会文化环境是导致这种变化的主要原因。由此可见，大学生人格特征变化趋势的背后原因主要是宏观社会环境的变迁。

然而，我们研究发现，我国大学生的神经质得分也同时明显上升，且男女生的变化趋势是一致的，这说明大学生的情绪稳定性越来越差。这与辛自强等人 (2011)研究发现我国大学生状态和特质焦虑均显著上升的结论是一致的。此外，有研究比较“90后”与“80后”大学生人格特质发现，“90后”大学生人格的神经质因子得分达到高分标准 (杨薛雯，2010)。这可能与我国宏观社会急剧转型，大学生在适应过程中面对各种压力的一种反应，尤其是就业压力、生活节奏加快、信息量剧增等情境有关。这种情绪稳定性变差的现象在美国大学生群体中也同样存在。例如，美国大学生的焦虑与神经质从1952~1993年期间上升了一个标准差，年代可以解释其变异的20%(Twenge，2000)，甚至在自恋性 (Twenge & Foster, 2008; Twenge & Foster, 2010)、抑郁 (Twenge，2015) 等倾向性方面也出现明显上升的趋势。由此可见，大学生的情绪稳定性变得更差具有普遍趋势。全球化与信息化时代的宏观社会变化可能是大学生焦虑和抑郁等负性情绪增加的社会原因。

本研究发现，从2006至2012年期间，男大学生的人格五个因子变化具有较高的一致性，与年代之间均为显著正相关，得分增加范围在0.53~1.01个标准差之间，但是女大学生五个因子的变化却存在明显差异，神经质、外向性和严谨性三个因子得分显著增加，开放性无明显变化，宜人性反而下降。这说明男女大学生人格特质在7年期间的变化既有共同趋势，又存在明显差异。已有研究发现男生在开放性和宜人性两个因子的得分均显著高于女生 (张菊红，2013；姚若松，梁乐瑶，2010)。同时，有研究探讨了大学生性别角色与中国人基本人格维度的关系，结果发现男性化与外向性、才干、处世态度有较高的相关，女性化与善良、人际关系有较高相关，这可能与中国传统文化对个体的影响和塑造等方面密切相关 (卢勤，苏彦捷，2004)。由此可见，在宏观社会变化背景之下，虽然男女大学生人格特征受其影响而发生了整体变化，但是，因为所经历的文化与情境经验的不同，导致该群体的人格变化出现了性别差异。这提示我们教育者应该关注和提高女大学生在开放性和宜人性两个方面的表现。

对社会转型期大学生心理与行为变迁的研究，国内研究者们主要集中在心理健康、焦虑、人际信任、幸福感等心理指标的年代变化 (辛自强等，2012；2011；李双双等，2015)，少有涉及人格等内在特质层面的研究。本研究结果发现，大学生人格特质与心理健康、焦虑、人际信任等一样，都随着年代而发生了变化。这表明，社会背景对个体的影响不仅涉及类似心理健康等心理状态层面，而且深入影响到内在的人格特质层面。

我们采用横断历史研究的定量分析方法，揭示了我国大学生人格特征的变化趋势及其性别差异，但是仍然存在一定的局限性。首先，本文对大学生人格变化的分析主要集中在2004至2013年10年期间，性别差异的分析主要在2006至2012年期间。虽然这主要是由于有效文献与数据的限制，但是总体年代跨度较短，对研究结果的稳定性与外在效度存在一定的影响。其次，我们定量分析了大学生人格五个维度的变化及其性别差异，但是并没有收集相关的宏观社会变量与指标，进一步明确解释大学生人格变化背后的社会原因与机制。因此，随着针对我国大学生人格研究的积累，今后可以进一步增加其文献数量，扩大年代跨度，并收集与人格有关的宏观社会变量与数据，深入掌握我国大学生人格的变化趋势及其社会影响因素。

5 结论

(1)2004至2013年期间大学生的人格五个因子得分与年代之间均呈现显著正相关，大学生人格特质发生了整体变化。

(2) 大学生的神经质、外向性、开放性和严谨性得分在10年期间上升1个标准差以上，其d值在1.06~1.30之间，宜人性提高了0.57个标准差。大学生在变得更加外向、开放、严谨和宜人的同时，情绪稳定性也更差。

(3)2006至2012年间男女大学生人格特质的变化既有共同趋势，又存在明显差异，男生的五个因子得分都明显提高，但是女生的开放性无变化，宜人性却下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