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北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8, Vol. 48 Issue (3): 471-476  DOI: 10.16152/j.cnki.xdxbzr.2018-03-021

科学技术史

引用本文 

张祺, 宋芝业. 明末清初官方历法中的日食食限[J]. 西北大学学报自然科学版, 2018, 48(3): 471-476. DOI: 10.16152/j.cnki.xdxbzr.2018-0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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ZHANG Qi, SONG Zhiye. Solar eclipse limit in the official calendar in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J]. Journal of Northwest University(Natural Science Edition), 2018, 48(3): 471-476. DOI: 10.16152/j.cnki.xdxbzr.2018-03-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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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项目

国家自然科学基金资助项目(11261036);内蒙古高等学校科学研究基金资助项目(NJSY16036);内蒙古师范大学博士科研启动经费资助项目(2014YJRC027);内蒙古师范大学科研基金一般项目(2014ZRYB08)

作者简介

张祺,男,内蒙古呼和浩特人,博士,从事天文学史、科技史研究。

文章历史

收稿日期:2018-01-11
明末清初官方历法中的日食食限
张祺, 宋芝业     
内蒙古师范大学 科学技术史研究院, 内蒙古 呼和浩特 010022
摘要:日食食限是判断日食发生与否的重要参数, 素来为中国天算家所重视。明末清初之际, 西法食限知识传入中国, 并被积极引入官方历法。通过分析中西历争背景下关于日食食限的争论, 比对3部官方历法中的相关记述, 并在此基础上研究清代学者对日食食限的认识程度与应用方式。
关键词食限    视差    《崇祯历书》    《历象考成》    
Solar eclipse limit in the official calendar in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ZHANG Qi, SONG Zhiye     
Institute for History of Science and Technology, Inner Mongolia Normal University Inner Mongolia, Hohhot 010022, China
Abstract: Solar eclipse limit is an important parameter to determine whether the eclipse occurs or not, it has always been valued by Chinese astronomers. In the late Ming and early Qing Dynasties, the knowledge of western Solar eclipse limit was introduced into China, and was introduced actively into the official calendar. This paper analyzes the debate about eclipse limit in the background of the struggle between Chinese and western calendar, Compares the relevant accounts of several official calendars, on this basis, this paper studies the scholars in Qing Dynasty in tems of the cognition degree and application method of solar eclipse limit.
Key words: solar eclipse limit    parallax    Chongzhen Lishu    Lixiang Kaocheng    

20世纪80年代以来, 天文史家在中国日食理论的研究中取得了大量的成果, 其中包括对日食食限的专门研究[1-5]。他们讨论了中国传统历法中食限的算法、数值以及精度, 而接下来的研究重点则应该是西方几何体系传入后, 西法食限的基本内容以及中国学者的掌握程度和应用方式。本文通过分析明末清初影响较大的官方天文历法著作《崇祯历书》、《历象考成》、《历象考成后编》中的日食食限内容, 以及民间学者对该项知识的学习与应用情况, 探讨明清时代跨文化传统的科学知识传播特点。

1 中西历争背景下的日食食限

月食在望, 日食在朔, 当朔发生在黄白交点附近一定范围内时, 就有可能会发生日食, 这一范围就称为日食食限。早期的中国历算家主要依靠推算合朔时月亮在黄道内外, 来预测交食发生的可能性。隋唐之后, 月亮视差引入交食计算, 至迟在《大衍历》中已经出现“阴历食限”与“阳历食限”的概念。此后各朝历法虽对食限的算法与数据多有调整, 但基本以合朔时视月亮到视黄白交点的距离定义食限, 数值多在阴历8度、阳历6度左右[4]

明末崇祯年间, 由于《大统历》预报天象屡屡失准, 促使崇祯皇帝于1629年下旨设立历局, 重修历书。该项工作由徐光启(1562—1633)领导, 汤若望(Johann Adam Schall von Bell, 1591—1666年)、罗雅谷(Giacomo Rho, 1593—1638)等传教士协同修订。整个工作历时5年, 于1634年修成《崇祯历书》137卷。自历局成立以来, 徐光启、李天经等人就与保守派士人魏文魁、冷守忠等争论不断, 中西历法在传统、概念、算法等方面的差异几乎都演变成了这次历争的“阵地”, 关于日食食限的争论亦在其中。

崇祯4年(1631年)6月, 徐光启所率历局受命评议魏文魁《历元》、《历测》二书, 提出“二议七论”九项不同意见, 其中就包括对传统日食食限的批评。认为传统的阴历8度、阳历6度数据有误, 应取西法阴历17度、阳历8度为宜。魏文魁马上予以反驳, 其言曰:

日食限定为阴历距交八度、阳历距交六度, 亦是也, 非非也。阴阳过此限不食, 且如宋仁宗天圣二年甲子岁五月丁亥朔, 历官报当午日食五分有竒, 候之不食。以诸历推算皆食五分有竒, 授时历推之亦然。郭守敬云天道失行, 以魁之术推之, 是日得阴历八度三分, 果然不食。嗟嗟!历代无一人知, 历数湮没至今, 不亦伤乎?今贵局定阴历当十七度、阳历当八度, 月食则定限南北各十二度, 此夷外之历学, 非中国之有也, 魁不可得而知之也。[6]

魏文魁以宋仁宗天圣2年(1024年)5月“日食不应”之事为据, 通过重新计算, 认为本次合朔刚刚超出阴历8度食限, 日食也确未发生, 那么传统食限取阴历8度应是完全合理的。论证过程中, 魏文魁言辞较为激烈, 紧扣“夷外”二字, 直指夷夏之防。特别是文后更补一言:“数理明达, 方任其事, 余观历局多历理明达者乎!谚云:水深丈探, 人深语激。是也, 是也。”[6]讽刺之意就更为明显了。

徐光启得知回复后, 对魏文魁的态度大为不满, 回应也毫不客气。其中有言:“有争气者, 勿与言也。”“略节数语, 开其未悟, 望至之。若更有辩论能依名理, 虽十往复可也。”[6]随即以西法为据展开辩论。

日食距交限定为阴历八度、阳历六度, 旧法也。该局定为阴历十七度、阳历八度。而云不然, 何不考今年十月朔日食甚距交几度耶?按:是日食甚在未初一刻内五十一分, 本月十五日夜望月食甚在辰初一刻内一十三分, 两食中积为十四日七十三刻, 月食甚时过正交入阴历一度。依法推得日食甚时月未至中交十四度强而食及一分, 则初入食限岂非十七度乎?何得定为阴历八度耶?[6]

徐光启以崇祯4年(1631年)10月发生的日食为据, 用西法推得食甚时月亮距黄白交点已达14度, 那么西法阴历17度的食限也应是合理的。对于魏文魁所提出的宋仁宗天圣2年(1024年)日食不应之事, 则认为是宋、元历官推算不精所致, 有“诬天”、“罔上”之嫌。若以西法推算, 当日确曾发生日食, 只是在汴京附近无法得见而已。即所谓“若从汴以东, 数千里渐见食, 至东北一万数千里, 则全见食也。”[6]较为有意思的是, 徐光启也如魏文魁一般, 在具体辩论后另附一言:“藉此一驳, 得为阐明正, 如洪钟在悬, 非因扣击, 何从发其音声哉!(魏)处士一言, 谓之有功历学可矣。”[6]讽刺魏文魁本欲指出西法之非, 结果反而引出西法之妙。

事实上, 中西方食限数值差异主要缘于概念上的不同。中国古代一般取视月亮到视黄白交点的距离为食限, 西方则取实月亮到实黄白交点的距离。但在历争背景下, 争辩双方皆在更能引起关注的数值问题上大做文章, 言辞中刻意贬低对方, 概念上的区别反而无人提及。

早期中西历争的原因众多, 中国学者对西法的不够了解, 亦为其中之一。仅就日食食限而言, 西方到底传入了哪些知识?是如何描述的?中国学者接受方式及程度如何?为了更好地解释这些问题, 我们需从初始系统介绍西法的官方历书入手, 作更深入的了解。

2 《崇祯历书》中的日食食限

早期传入的著作中, 《崇祯历书》最早对日食食限作了较为全面、完整的的介绍, 其中包括食限的概念、算法、数值、影响条件等多个方面, 后续著作大体不出此书所述。关于食限的基本概念, 该书描述为:

食限者, 日、月行两道, 各推其经度距交若干, 为有食之始也。而日与月不同, 月食则太阴与地影相遇, 两周相切, 以其两视半径较白道距黄道度, 又以距度推交周度定食限。若日食, 则太阳与太阴相遇, 虽两周相切, 其两视半径未可定两道之距度, 为有视差必以之相加而得距度。故特论半径, 则日食之二径狭, 月食之二径广。论日食之限, 反大于月食之限, 以视差也。[6]

按《崇祯历书》所述, 食限其实就是日、月刚好相切时, 月心到黄白交点的距离, 是能够发生交食的最大限度。具体计算时, 取太阳最大半径R=15′30″, 月亮最大半径r=17′20″, 黄白交角∠Q=4°58′30″, 可求出食限为$P = {\rm{arcsin}}\frac{{{\rm{sin}}\left( {r + R} \right)}}{{{\rm{sin}}\angle Q}}{\rm{ = }}6^\circ 40'$。但如此求得的食限只是“太阳不论视差, 不分南北、正居实会之食限也。”[6]若以之预报交食会产生很大的误差。《崇祯历书》将其解释为:“日食不在天顶, 即有高卑视差。太阴每偏而在下, 交会时以此差故, 或就近于太阳, 或移远, 随地随时, 各各不同, 安得以实度定日食之限乎?”[6]若将视差影响考虑在内, 则取太阳最大视差Δ1=3′, 月亮最大视差Δ2=1°04′, 二者之差称为高卑差, 可求得$P = {\rm{arcsin}}\frac{{{\rm{sin}}\left( {r + R + {\mathit{\boldsymbol{ \boldsymbol{\varDelta} }}_2} - {\mathit{\boldsymbol{ \boldsymbol{\varDelta} }}_1}} \right)}}{{{\rm{sin}}\angle Q}}{\rm{ = }}18^\circ 50'$为阴历可食之限。而在另一侧, 视差会使得月亮更加偏离黄道, 以日、月半径为距纬, 即可得阳历可食之限P=6°40′。若观测地仅限于北半球中纬度地区, 还可求得阴历食限P=17°35′, 阳历食限P=7°31′。

日食受视差的影响较大, 不同经度、不同地平高度处的交食范围也不尽相同。判断交食发生与否, 还要根据实际情况而定, 不可过于依赖食限。关于视差对交食范围的影响, 《崇祯历书》十分重视, 用了较多的笔墨记述。

太阴分南北而定最大日食之限有二义。其一论地, 总本界中, 有一方焉, 距北之最大者, 以十七度为限。又有一方焉, 距南之最大者, 以七度为限。非谓一方所见, 距北可得十七度, 距南又可得七度也。其一论黄道度, 谓本界中, 有地有时, 太阴或南或北。距天顶最远, 则其视距度最大, 以加于太阴实距度, 得其最大限, 在北可至十七度, 在南可得七度, 亦非谓诸官交会, 皆可得七度、十七度之限也。[6]

除理论分析外, 《崇祯历书》“求北中界日食限”小节以4种情形为例, 分析了北纬18°~42°之间不同地平高度处, 视差对交食范围的影响。

情形一:“今试于本界中论地, 先论其极高四十度者。又于本地论时, 先论其不甚远于天顶者。如日、月交会在夏至鹑首宫初度……必设实会正午, 月距黄道北, 得其高弧七十三度二十八分。”[6]

在此种情形下, 由于高卑差的影响, 月亮视高度降低的同时将靠近黄道, 即便月亮实位置距太阳尚远, 而月亮视位置已发生交食。本例已知月亮地平高度为73°28′, 可求得高卑差为18′8″。交会发生在夏至正午, 所以高卑差即为南北差, 利用前面公式可求得距黄白交点10°为可食范围。若月亮在黄道南, 则月亮视高度降低的同时将更加远离黄道, 可求得距黄白交点2°50′为可食范围。于是可知, 此例中可食范围分布在黄白交点两边, 即阴历10°、阳历2°50′。

情形二:“次论其甚远于天顶者。设日、月在冬至星纪宫初度, 会亦正午, 其高弧二十六度三十分。”[6]

在此种情形下, 由地平高度26°30′求得高卑差为56′24″。交会发生在冬至正午, 高卑差与南北差相同, 可用上例中方法求得交食范围分别为17°24′与4°32′。本例与上例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高卑差较大, 甚至大于日、月半径之和。如图 1所示, 当实月亮行至己点时, 其视行刚好经过丙点与太阳丁食于视黄白交点乙左侧, 交食点距黄白交点实距离即为己甲弧17°24′。当月亮实行继续运动到辛点时, 月亮视度丙在视差的影响下, 将经过黄道北与太阳相切于乙点右侧, 此时可求得辛甲弧4°32′。过辛点后, 月亮视度将更加偏离黄道, 不可能发生交食。所以, 此例中可食范围应为己辛弧, 全在黄白交点甲南侧, 北侧则不可食。

图 1 《崇祯历书》中的日食食限 Fig. 1 Solar Eclipse Limit in Chong Zhen Li Shu

剩余二例介绍的分别是“交食只在黄道北, 黄道南不可食”, 以及“黄道北食限短, 黄道南食限长”两种情形, 与前二例结果正好相反。此外, 《崇祯历书》还列有“太阳、太阴越六月皆能再食”与“太阳越五月或七月皆能再食”两小节, 专门讨论食限在求解食季问题中的作用。其他章节中也有部分零星介绍, 这里不再赘述。

3 《历象考成》中的日食食限

1635年《崇祯历书》编成后, 就不断遭到保守派的激烈反对, 直至1644年明朝灭亡, 始终未能颁行[7]。其清初修改本《西洋新法历书》由于时间仓促, 只是在细微之处作了一些修订, 主体内容基本秉承原书所述。1713年, 朝中诸臣反映《西洋新法历书》存在图表不合、天文理论杂乱等问题。为此, 康熙帝又亲自招梅瑴成、何国宗等大批学者重新编订历书, 该项工作于1722年结束, 修成《历象考成》四十二卷。

《历象考成》编撰时, 对《崇祯历书》中的天文历法知识进行了大量的整理, 内容更加简明、系统、清晰。所列图表几乎全部重新绘制, 更见精美, 一定程度上消除了《崇祯历书》天文理论杂乱的缺点。不足之处是, 着眼点偏重于历法计算, 与之相关的内容力求详明, 而其他方面则作了大幅删减。《历象考成》卷八“交食历理三”有关“太阳食限”的相关记述, 即可体现这种编撰方式。关于食限的概念, 按《历象考成》所述:

日食之限不同于月食, 月食惟以太阴、地影两半径相并之数当黄白二道之距纬, 推距交之经度, 即为食限。日食因有南北差, 其视纬度随时随地不同, 故太阳、太阴两视半径不能定食限也。[8]

具体算法中, 《历象考成》取太阳最大视半径$R = 15'32''30'''$, 月亮最大视半径r=16′51″, 南北差最大值ΔP南北=1°1′, 则可求得$P = \arcsin \frac{{\tan \left( {R + r + \Delta {P_{\rm{A}}}} \right)}}{{\tan \angle Q}} = 18^\circ 15'13''$为阴历可食之限。黄道南情形与前文类似, 可得阳历可食之限P=6°14′。实际预报交食过程中, 还会以平朔交周判断是否入限。上述结果再加入平朔与实朔之差2°37′, 又可得阴历P=20°52′、阳历P=8°51′为平朔日食食限。

相对于《崇祯历书》, 《历象考成》在参数与算法上都做了一些调整。如日、月视径等参数, 全部换为新测数据。计算公式则主要是考虑到食甚为交食过程中日、月最接近之处, 遂改用食甚距纬构造球面三角形, 而《崇祯历书》处理这一问题时, 往往对食甚与朔不加区分。虽然黄白交角较小, 这些改变并未对精度产生明显的影响, 但逻辑上会更合理一些。

关于月亮视差对食限造成的影响, 如“黄道北必食, 黄道南或食或不食”, 特别是日食食限呈现出“北多南少”的不对称分布的原因, 《历象考成》也配合图表也做了相应的说明。其中言道:

太阳从甲乙黄道行太阴实循丙丁白道行, 因高下差变高为下, 遂生南北差, 视之如循己庚行也。如太阳在壬, 太阴距黄道北在癸, 距戊交约一十八度, 去太阳甚远, 因视差之故, 见太阴在子, 已与太阳两周相切, 故北纬以距交一十八度为有食之始也。如太阳在丑, 太阴距黄道南在寅, 距戊交约六度, 虽无视差, 已与太阳两周相切, 故南纬以距交六度为有食之始也。[8]

图 2 《历象考成》中的日食食限 Fig. 2 Solar Eclipse Limit in Li Xiang Kao Cheng

《历象考成》的解释与《崇祯历书》本质上是相同的, 特点在于简明扼要、图示清晰、易于学者理解, 但在知识的全面性上却有所不及。如《崇祯历书》所言:

凡人目所见太阴在天顶南, 则月之视所, 较其实所恒偏南、偏卑, 故其距度多能变易太阳之时分。又月在黄道南, 则当以视差加于距度, 人所居愈向北, 所得视差愈大, 其视月愈偏南, 而所见日食愈小。若月在黄道北, 所得视差或小、或等于距度, 当以减于距度, 则视处反近于黄道, 而北方所见日食, 大于南方矣。第视差之大若过于距度之大, 而去减距度, 即北方视月又偏居黄道之南, 比南方所见更远, 而得日食又小。[6]

该段论述出自于《崇祯历书·交食历指》第三卷第二节“推步交食本论”中, 主要介绍的是视差对日食食分的影响, 但用于解释食限也无不可。《历象考成》给出的食限及其求解过程, 是仅能适应于中原地区的特例。书中虽也曾言道:“然在黄道北者必食, 在黄道南者或食或不食。在黄道北者, 亦非普天之下皆见食, 但必有可见食之地耳。盖视差因地理之南北而殊, 而视纬又因实纬之南北而异, 故食限不可一概而论也。”[8]指明了观测地点与月亮位置对交食范围的影响。但论证过程仅此而已, 《崇祯历书》花大量笔墨描述的几种特例该书全部删去, 只叙述了中原地区所能观测到的最常见情形。究其原因, 从《历象考成》对日食食限的评价或可得到一定的解释:

要之视差之故多端, 食限不过得其大概。欲定食之有无, 必按法求得本地、本时视纬度, 与太阳、太阴两视半径相较。若两视半径相并之数大于视纬者, 为有食; 小于视纬者, 为不食也。[8]

按《历象考成》所言, 日食食限受视差影响较大, 而视差又受客观实际条件制约较多, 所以依靠各参数所得出的食限只能作为判断交食的基础数据。《历象考成》仅仅详述中纬度地区食限值的由来, 而将其他部分弱化。一方面固然是因为《崇祯历书》已有较多的介绍, 无须赘述。另一方面也可能是认为所删内容实用价值不大的缘故。

《历象考成后编》编撰时, 这种弱化更为明显, 仅在日、月视径等参数上有所调整, 算法完全沿用《历象考成》所述, 得到阴历食限P=18°26′、阳历食限P=6°22′。理论解释则只言“参照上编”, 并未继续讨论。[9]

4 官方历书影响下的日食食限

《崇祯历书》等官方天文学著作出版后, 在明清学者间流传甚广, 加上钦定地位的推动, 一时间朝野上下多以“知历”为荣。仅就日食食限而言, 清初士人提及者虽众, 但所记内容大多是在了解官方历法的基础上, 记述他们认为最为重要的内容, 并将之重新编辑整理, 超出官方范围的并不多见。如康熙年间出版的《嚣嚣子历镜》, 即以西历为准做出记述。其中有言:

然论交又须论限, 及交而在限内则食, 限外则不食, 不可不审也。限度诸方不一, 盖太阳于诸方之地平髙度不同, 而阴阳二历之各限亦异。如暖带下之地, 二历互相受变, 若白道向南极半周, 有时在天顶及黄道之中, 势必反为阴历。白道向北半周, 是时在黄道外, 势必反为阳历, 故其下日食之限莫得而定也。他域更近于北, 必阴历限多, 阳历限少。更近于南者, 必阳历限多, 阴历限少。[10]

原文内容较长, 对食限的数值、影响因素、地域差异等都做了一定的分析, 但所用数据及观点基本照搬《崇祯历书·新法历引》。

1740年, 乾嘉著名学者江永(1681—1762)的天文历法著作《数学》出版, 该书主要以西法为准, 对梅文鼎的天文历法工作进行补充与评述。论及日食食限时言道:

旧法定日食限, 阴历初宫十七度四十分以内, 五宫十二度二十分以外; 阳历六宫八度二十分以内, 十一宫二十一度四十分以外。实交周入此限者, 并有食。今法定食限, 阴历稍寛, 阳历稍狭。实交周自五宫十一度四十五分至六宫六度十四分, 又自十一宫二十三度四十六分至初宫十八度十五分为的。食不入限者, 不必算。[11]

江永所论主要偏重于历法计算, 讨论食限作为交食参数方面的意义。文中所列数据完全取自《历象考成》, 但相关的理论意义并未涉及。

1897年, 晚清汇编类书《时务通考》出版, 该书将清代传入的西学知识重新汇编整理, 分为钱币、矿物、算学等31卷分类叙述。相对于同时代的格致丛书来说, 以内容丰富见长。关于日食食限该书解释为:

合朔时, 或月在日北, 因视差之故, 降而与太阳同纬, 则不食者食, 不既者既矣。或月在交, 因视差之故, 降而在黄道之南, 则可食者不食, 可既者不既矣。故有在天之食限, 有在人之食限, 有全地球之食限, 有中国之食限。正会于交食且既, 实朔近交食不既, 在天之食限也。所居地面有南北, 所见食分有多少, 在人之食限也。十有八年为一终, 四十一次见日食, 全地球之食限也。阴历入交则多食, 阳历入交则罕食, 月在日北为阴历, 月在日南为阳历, 中国之食限也。[12]

《时务通考》在编者理解的基础上, 将《崇祯历书》、《历象考成》、《谈天》等著作中的基本观点“贯穿群言, 合为一书”。除上述理论分析外, 还对各部历法中的具体数值差异作了相关说明, 但依然属于总结整理性的介绍。

除理论与算法记述外, 清代学者提及食限最多之处, 是在经学考据方面。特别是乾嘉之后, 考据之风盛行, 以西法食限验证古籍交食记录十分常见。如乾嘉时期著名学者戴震(1723—1777)在《经考》中所言:

按日食后越五月、六月皆可再食, 无比月频食之理。春秋比月而食者, 再以推步之法考之。襄二十一年九月朔入日食限, 十月朔不入食限, 二十四年七月朔入日食限, 八月朔不入食限。……此非空言说经所可知也。[13]

再如清代校勘学家丁晏(1794—1875)在其著作《左传杜解集正》中, 引用沈钦韩(1775—1831)注解曰:

赵汸引长历三月系癸未朔, 按隋历志刘孝孙推是年食合壬子朔, 元史历志、大衍推是岁五月朔交分入食限, 三月不应食。以今历推之, 五月壬子朔加时在昼, 交分入食限, 葢误五为三。[14]

清代著名学者焦循(1763—1820)对这种研究方式也大为赞赏, 其著作《雕菰集》卷十五的“代阮撫軍撰春秋上律表序”一篇中, 称赞范景福所作《春秋上律表》的四大优点, 其中有言:

奉时宪上考之法, 以明春秋司历之得失, 以决三传之异同, 以辨杜氏之是非, 以课三统、大衍、授时以来上推之疎密。俾学者知圣人作春秋为本朝时宪之嚆矢, 而本朝之制时宪实为圣人春秋之脉络, 善之四也。具此诸善可知生用力之勤, 研究之细。其治经也, 无学究拘执之习; 其治历也, 非星翁术数之求。[15]

总体而言, 清代学者对西法食限的意义、用途基本上是了解的, 其主要知识来源即为《崇祯历书》等几部官方历法著作。在这几部著作中, 《崇祯历书》所介绍的知识最为全面, 特别是在理论层面上较为突出, 与同时期的西方著作相比亦相差不远。《历象考成》主要在《崇祯历书》的基础上进行了部分调整, 内容更见清晰、系统, 但编撰方式偏重实用, 对于最为关键性的命题和结论力求详尽, 而部分编历用不到的理论则大量删除。从知识接受者的角度而言, 通过多年的学习整理, 日食食限已经被不少中国学者熟练应用, 提及这一概念的论著也有不少, 但多是截取原文中最为一般性的结论加以记述, 有时也会修改部分文字或加入一些自己的理解, 但范围一般不超官方所限。特别是乾嘉之后, 民间学者主要的兴趣集中在利用食限考据经史典籍, 食限更多是被当作为一种计算常数加以应用, 而以探索宇宙为目标的科学诉求, 相对缺乏重视。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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