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引言

农业的产生在人类历史上具有划时代意义,它标志着人类从单纯的适应和依赖自然环境转变为开发和改造自然,从"攫取经济"转变为"生产经济",是人类内在创造力形成的重要标志^[1]。因此,农业起源与传播研究成为探讨人类文化与文明的重要课题之一。中国拥有历史悠久的农耕文化,中华文明的起源和发展与农业密不可分,对中国古代农业的研究具有重要意义^{[2, 3, 4, 5, 6, 7]}。国内外学者对中国古代农业的研究主要集中在南方稻作农业和北方粟作农业的起源、 发展及传播等问题,并取得了一系列瞩目的成果^{[8, 9, 10, 11, 12, 13, 14, 15, 16, 17, 18, 19, 20, 21, 22, 23, 24, 25]}。小麦是当今中国北方最重要的粮食作物之一,其在中国的传播问题一直是国内外学者研究的热点^{[26, 27, 28, 29]}。新疆地区位于中亚东部,向东连接中国内地,向西连接着印度、 中东,乃至欧洲,是欧亚大陆史前时期东西方文化碰撞和交流最为频繁的地区之一。随着考古工作的逐步开展,该地区的史前墓葬及遗址出土了大量小麦遗存。因此,新疆地区成为麦作农业研究的焦点区域。

新疆深居欧亚大陆腹地,局部地区气候极其干燥,部分古代植物遗存保存完好,为我们研究该地区史前时期的植物利用及农业活动提供了丰富的素材。目前新疆地区最早的小麦遗存曾发现于孔雀河古墓沟墓地和小河墓地,据¹⁴C年代测定为距今3700年左右^{[30, 31]}。另外,巴里坤石人子乡遗址^[32]、 和硕县新塔拉遗址^[33]、 洋海墓地^[34]和鱼儿沟遗址^[35]等也都出土了数量不等的小麦遗存。蒋洪恩等^{[34, 35]}对洋海墓地和鱼儿沟遗址出土的小麦进行了形态学鉴定与研究; 李春香^[36]对小河墓地出土的小麦遗存进行了古DNA研究,并将其鉴定为六倍体普通小麦(Triticum aestivum)。可以看到,上述研究仅仅对新疆地区早期小麦遗存的遗传信息及时空分布进行了分析和探讨,而缺乏对麦作农业系统整体的研究,尤其是对小麦加工处理方式的探讨。谷物加工方式是先民农业生产的重要组成部分,对其进行研究不仅可以使我们了解先民对植物资源的认识与利用,而且还有助于我们加深对其蕴含的先民农业技术发展因素的认识,最终为进一步系统认识和理解先民的生产生活面貌、 古代社会组织结构以及劳动力分配等社会特点提供证据。

谷物加工处理是先民农业生产活动的重要组成部分之一,对其进行研究对全面有效的复原古代农业具有重要意义。国外学者早在20世纪70年代就已经对先民谷类作物的加工处理过程进行研究,并取得了一系列成果^{[37, 38, 39, 40, 41, 42, 43, 44, 45, 46, 47]}。尤其是Dennell^{[37, 38]},Hillman^{[39, 40]}以及Jones等^{[41, 42, 43]}一些学者研究了欧洲部分遗址出土的麦类作物及其伴生的杂草,并结合对一些后进民族原始谷物加工方式的人类学调查,分析了不同的谷物加工阶段所产生的加工处理产品(颖果)与副产品(颖壳、 茎秆、 杂草等)的比例及其组合方式,将人类学调查结果与考古调查或发掘出土的谷类作物进行对比分析,推断谷物遗存加工处理的不同阶段,从而进一步推断史前人类的农业活动行为,生产生活面貌及生计方式等。

一般而言,小麦的加工处理包括以下过程: 收获-脱粒-风选-筛选-贮存^{[39, 40]}。其中,脱粒作为谷物加工处理过程中的重要环节之一,其发生与发展体现了先民对谷物加工技术认识的不断探索和进步。由于考古发掘出土的谷物遗存大部分是炭化颖果(grains),与脱粒相关的谷物颖壳、 穗轴以及茎秆等在常规埋藏条件下难以保存,很难通过上述遗存再现其脱粒技术。迄今为止,国内对于谷物脱粒方式的研究主要有3种途径。一是通过民族学证据来推断谷物的脱粒方式。这些原始的脱粒方式是先民类似活动的活化石,能够从侧面反映先民的脱粒方式。我国南方众多少数民族还延续着古老的脱粒方式,例如西藏墨脱县门巴族,云南西盟佤族、 独龙族和怒族等少数民族传统的脱粒方式都是将收获的谷穗放在石板上或者放在铺在地上的篾笆上,用手搓脚踩的方式脱粒。其中怒族,僳僳族以及门巴族等还有使用木棍敲打脱粒的方式^{[48, 49]}。二是对考古调查或发掘中出土的植物微体化石进行综合分析,例如根据谷物植硅体的不同切割形态,判断其是否经过脱粒加工。吴妍等^[50]对安徽何郢遗址的植物残体形态进行了研究,结果表明中国商周遗址存在切割形态植物残体的证据,以此推测类似脱粒板的农具在商周时期曾被使用。三是通过壁画等描绘先民农业生产生活中关于古人谷物脱粒方式的图像,来推断先民们的谷物脱粒方式,如敦煌莫高窟壁画中的打场图^[51]。然而,如果我们能够在考古发掘中获得保存完好的谷物遗存,如谷物的穗、 秆、 穗轴等实物资料,再结合民族学研究中的谷物原始脱粒模拟实验,就能更准确的复原先民的谷物脱粒方式。2007年新疆吐鲁番胜金店墓地出土了大量保存完好的小麦遗存^[52],为我们研究当地先民麦类作物的脱粒技术提供了珍贵材料。

胜金店墓地(42°56'12″N,89°37'34″E)位于吐鲁番盆地火焰山胜金沟南端,西距吐鲁番市区30km(图1),墓地于2007年修建312国道复线时被发现,同年10月吐鲁番地区文物局对其进行了抢救性发掘,出土了大量随葬品,主要以木器和皮、 毛质制品为主,还有陶器、 铜器、 铁器、 石器、 玛瑙珠、 玻璃珠等,还出土了较多的羊、 马骨等^[52]。整个墓地位于山前台地上,背风向阳。台地北侧为一片大面积湿地,融化的天山雪水经此穿过火焰山流向吐鲁番盆地中心。由于吐鲁番盆地极端干旱的大陆性气候,以及墓地未经过自然破坏与人为盗扰,胜金店墓地除了出土大批人工遗物外,还出土了大量植物遗存,且保存状况完好,反映了其埋葬时的初始状况。根据对墓葬形制和出土遗物的综合分析,发掘者发现这批墓葬与吐鲁番盆地先前发现的苏贝希文化^{[53, 54]}具有强烈的共性,根据对胜金店墓地的¹⁴C年代测定,其年代为距今约2400-2000年^[52]。据《汉书·西域传》记,西汉中期以前,吐鲁番盆地周围居住的是姑师人,是新疆土著居民之一。发掘者推测,胜金店墓葬的墓主人或为姑师人^[52]。

图1(Fig.1)

图1 胜金店墓地地理位置图(根据吐鲁番学研究院[52]) Fig.1 Geographic position of Shengjindian cemetery(from Academia Turfanica[52])

胜金店墓地最令人瞩目的发现是大量保存完好的小麦遗存,包括麦秆、 麦穗和穗轴等,这些小麦遗存直观地反映了胜金店先民对小麦的初步利用状况,为我们研究先民的小麦加工处理技术提供了重要的实物资料。本文拟通过对胜金店墓地出土小麦遗存进行脱粒方式综合分析,并尝试结合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对吐鲁番地区先民的农作物加工处理方式进行初步研究探讨,了解先民的谷物加工处理方式,尝试复原先民的农业发展水平。

本研究古代材料来自于吐鲁番胜金店墓地M9墓葬( 图2)。M9是一竖穴二层台墓，位于T11东北部，方向328度。墓口长约3.7m，宽约2.5m。墓口向下第一层为包含有香蒲(Typha sp.)、 黑果枸杞(Lycium ruthenicum)和芦苇(Phragmites australis)的杂草层，厚约0.2m( 图3a)； 杂草下面为芦苇编织成的席子( 图3b)； 苇席下为约20cm厚的麦秆及少量麦穗和杂草( 图3c)； 麦秆下为一层毛毡，毡下为搭在二层台上的9根木材做成的棚木( 图3d)。二层台下棺罩及棺床，床上有一具干尸。据推测，M9墓室内的棚木及其上的植物遗存应当是用于篷盖墓室，防止向墓室内掉土。

图2(Fig.2)

图2 胜金店墓地墓葬分布图根据吐鲁番学研究院[52] Fig.2 Distribution map of Shengjindian cemetery burials from Academia Turfanica[52]

图3(Fig.3)

图3 M9 墓葬 a)揭去墓葬封土的墓室顶部(Roof of M9 after exposing)；(b)麦秆上方的芦苇席(reed mat above the wheat straws)； (c)小麦遗存(wheat straws)； (d)二层台上的毛毡及棚木(felts and column frames on racking platform) Fig.3 Tomb of M9

M9墓葬棚木上层出土小麦遗存，麦秆、 麦穗、 穗轴以及杂草混合掺杂，主要以麦秆为主，麦穗、 穗轴及杂草比例较小。出土的麦穗大部分为不完整的花序，肉眼可见部分颖果脱落。小麦穗轴中少量为完整的花序轴，绝大多数断裂成为小穗轴(不完整花序轴)。墓室内部填土内发现有少量小麦颖果，但数量远远少于麦秆、 麦穗及小穗轴等，我们初步推断胜金店先民对M9墓葬出土的小麦进行了脱粒，脱粒的产品—小麦颖果单独收集，而将脱粒的副产品—麦秆、 小穗轴、 部分麦穗以及杂草用以蓬盖墓室顶部。

为详细研究吐鲁番胜金店墓地出土小麦的脱粒方式，我们进行了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以期利用现代模拟实验手段，对小麦遗存进一步分析和研究。根据以往考古学和民族考古学的研究，史前时期的先民小麦脱粒方法多种多样，其中包括手搓、 徒手摔打和木棍击打等，还有后来发展起来的利用杵臼、 连枷等脱粒工具对谷物进行脱粒的方式^{[48, 49]}。本实验的现代试材取自河北省辛集市王口镇雷家庄村村民麦田完全成熟的冬小麦( 图4a)。我们首先从小麦底部进行连秆收割( 图4b)，然后将试材进行晾晒，使水分充分蒸发后再进行脱粒模拟实验。

图4(Fig.4)

图4 试材取样示意图 (a)成熟冬小麦(matured winter wheat)； (b)连秆从底部收割小麦(reaping straw from bottom) Fig.4 Modern wheat selected for experiment

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中，我们模拟了手搓、 徒手摔打以及木棍击打等3种相对较为原始的谷物脱粒方式( 图5)。通过对北方人工脱粒场和南方部分少数民族人工脱粒场所的调研，北方人工脱粒场所一般选择较为坚硬的平整地面或是人工夯实的土地面，南方则一般将谷物置于篾笆或坚硬的石板上，所以无论南方或是北方人工脱粒均选择坚硬的平面作为人工脱粒的场所，因此本实验亦将原始脱粒模拟实验的场所选为较为坚硬的大理石地面。

图5(Fig.5)

图5 原始脱粒模拟实验 (a)手搓脱粒(rub the panicle by hand)； (b)徒手摔打脱粒(toss the panicle to the floor by holding the straws)；(c)木棍击打脱粒(strike wheat with a stick) Fig.5 Primitive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

每项实验均随机取试材30支，实验后统计脱粒副产品(小穗轴、 颖、 内外稃、 麦秆)的数量及百分比含量( 表1)。为提高原始脱粒模拟实验的精度，并减少实验的偶然性，我们将上述3种原始谷物脱粒方式模拟实验各重复3次，对模拟实验结果做显著性差异检验并且利用SPSS软件对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与3种小麦原始脱粒模拟实验结果进行聚类分析。

表1(Table 1)

表1 3种不同小麦原始脱粒模拟实验脱粒结果平均百分比*Table 1 Average percentage of different primeval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 脱粒方法 脱粒效果百分比/％ 花序轴分离百分比/％ 小穗轴含量百分比/％ 手搓 100A 4.4A 0A 徒手摔打 100A 3.3A 0A 木棍击打 81.1B 95.5B 80.0B  *A和B为差异显著性检验结果，同样字母表示差异不显著； 不同字母表示差异显著

表1 3种不同小麦原始脱粒模拟实验脱粒结果平均百分比* Table 1 Average percentage of different primeval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

通过对胜金店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的初步观察结果表明，小麦遗存中麦秆绝大多数呈破碎状( 图6a)，而其他则大部分为不完整的小麦穗状花序及破损的小麦穗轴，具有明显的加工痕迹。为了详细研究先民的小麦脱粒方式，我们按照不同的小麦脱粒副产品及完整程度将其分为4种类型:1)外观基本完整穗状花序，这类小麦花序的外观基本完整，与现代小麦穗状花序相似，仅有少量颖果脱落( 图6b)； 2)外观不完整穗状花序，这一类的小麦穗状花序大部分的颖果已经脱落，仅有少量颖果仍然留在穗轴之上( 图6c，6d和6e)； 3)花序轴，是指小麦颖果已经完全脱落，穗轴基本完整，无或仅有少量小麦颖壳留在穗轴之上( 图6f)； 4)小穗轴(不完整花序轴)，属于这一类的是指小麦颖果完全脱落，且小麦的花序轴不完整( 图6g)。

图6(Fig.6)

图6 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 a)麦秆； (b)外观基本完整小麦花序； (c，d，e)外观不完整的小麦花序； (f)完整花序轴； (g)小穗轴 标尺均为=1cm Fig.6 Wheat remains in M9(scale bar=1cm)

我们对M9墓室出土的小麦遗存按照不同的小麦脱粒副产品及完整程度将其分为4种类型后，量化统计其相对百分比含量( 表2)。通过 表2可以看到，M9墓葬棚木上层小麦遗存中小麦小穗轴(不完整花序轴)的相对百分比含量占有绝对优势，达到88.4 ％ ；其次为外观不完整的花序，达到5.8 ％ ，而外观完整的花序和花序轴仅各自为3.9 ％ 和1.9 ％ ，根据结果，我们推测这些外观不完整的小麦花序以及大量小麦小穗轴(不完整的花序轴)是受到一定程度的外力作用，才会造成绝大部分的小麦颖果脱落与小麦花序轴的破损； 我们在墓室棚顶的小麦遗存中未发现脱落的小麦颖果及颖/内外稃，只在墓室内的填土内发现了少量的小麦颖果，然而其数量远小于脱落的小麦颖果数量。因此，我们初步判断这些小麦遗存应当是胜金店先民进行小麦脱粒后的副产物。先民已对脱粒的产品—小麦颖果进行了收集后使用或贮存，而其余的副产品则一并收集另做他用。此外，未发现小麦脱粒时产生的大量颖/内外稃，推测可能是胜金店先民对脱粒后的初步产物进行了风选，且未将风选后较轻的副产品(颖/内外稃)与未参加风选的副产品(麦秆)混合堆放，所以遗存中只见麦秆、 穗轴及麦穗。

表2(Table 2)

表2 M9墓葬出土小麦脱粒副产品百分比含量Table 2 Percentage of wheat threshing by-products in M9 脱粒副产品种类 百分比/％ 外观完整花序 3.9 外观不完整花序 5.8 花序轴 1.9 小穗轴 88.4

表2 M9墓葬出土小麦脱粒副产品百分比含量 Table 2 Percentage of wheat threshing by-products in M9

根据不同的小麦原始脱粒模拟实验所产生的不同脱粒结果，分别详细描述如下。

手搓脱粒模拟实验: 模拟实验的脱粒率达到100 ％ 。部分(4.4 ％ )花序轴与麦秆分离，而大部分花序仍与麦秆完好的连结在一起。在实验过程中小穗轴并未发生断裂现象，因此，小穗轴的百分比含量为零( 图7a)，统计数据见 表1。

图7(Fig.7)

图7 小麦原始脱粒模拟实验副产品 (a)手搓小麦脱粒实验结果: 花序轴与麦秆相连，且颖壳与内／外稃大部分与花序轴分离； (b)徒手摔打小麦脱粒实验结果: 花序轴与麦秆相连，且颖壳与麸皮大部分与花序轴未分离； (c)木棍击打脱粒实验结果:c1破碎麦秆； c2具加工痕迹花序轴； c3脱粒完全小穗轴； c4断裂的小麦花序； c5 未脱粒完全花序； c6完整花序轴与小穗轴 标尺均为=1cm Fig.7 By-products of the original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cale bar:1cm)

徒手摔打脱粒模拟实验: 模拟实验的脱粒率达100 ％ 。大部分小麦花序轴仍较好地连结在麦秆上，仅有3.3 ％ 的花序轴脱离麦秆； 与手搓实验结果相似，本实验中未见断裂的小穗轴，因此小穗轴的百分比含量也为零( 图7b)，统计数据见 表1。

木棍击打脱粒模拟实验: 模拟实验中大多数(95.5 ％ )小麦花序在花序轴节点处断裂，而与麦秆分离； 分离的花序经过木棍反复击打，小麦颖果基本与颖壳脱离，脱粒率为81.1 ％ ，其中又有80 ％ 的花序轴发生断裂，形成小穗轴； 部分未完全脱粒花序与小麦颖果及颖／内外稃构成混合物( 图7c以及c1～c6)。数据统计见 表1。为进一步检验3种小麦原始脱粒实验的副产品的差异，针对我们的模拟实验，采用t检验法对3组数据进行了差异显著性检验，见 表1。

通过3种原始谷物脱粒方式的对比研究，不难发现手搓与徒手摔打两种脱粒方式能够将小麦完全脱粒，而木棍击打则有脱粒不完全的现象，推测可能是在进行木棍击打时，方向难以掌握且花序与麦秆连接处较为脆弱，造成部分花序逃逸出有效击打区域而未能有效脱粒。经过手搓、 徒手摔打脱粒实验，可以看到几乎所有的小麦花序轴和麦秆未发生分离，而木棍击打则与前两种脱粒方式有较大区别: 小麦花序轴几乎全部与麦秆分离，平均比率高达95.5 ％ ； 小麦花序经过反复击打后颖果与花序轴分离，而花序轴本身也发生断裂，形成小穗轴，最终形成了花序轴、 小穗轴、 未完全脱粒麦穗、 颖果以及颖/内外稃构成的复杂混合物。在小麦穗轴破碎程度对比中，我们看到手搓和徒手摔打两种脱粒方式的小麦花序轴均保持完整，而木棍击打脱粒实验中我们则看到小麦花序轴破损的平均百分比达到了80 ％ ，与前两种脱粒方式差异也较大； 造成花序轴分离度较大以及小穗轴含量较多的原因可能是木棍击打时力量较大，使大量花序轴与麦秆分离，并且花序轴断裂成小穗轴，可见木棍击打对小麦穗轴的破坏较大。由 表1的差异显著性检验中，我们可以看到，手搓脱粒与徒手摔打脱粒在脱粒效果、 小麦花序轴分离、 小穗轴含量的差异显著性检验中，均未表现出显著性差异； 木棍击打脱粒则与前两种脱粒方式具有显著性的差异。

根据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的结果，明显看出手搓、 徒手摔打这两种小麦脱粒方式与木棍击打脱粒方式的副产品的类型与比例有明显区别，体现在: 手搓和徒手摔打脱粒方式的小麦花序轴保持完整，并且几乎全部留在麦秆上； 而木棍击打脱粒方式产生的脱粒副产品最明显的特征就是小麦花序轴绝大多数都断裂成小穗轴(不完整花序轴)，并且绝大多数小麦花序轴与麦秆脱离。这两个主要的区别特征可作为我们反演古代小麦脱粒方式的依据。

图8(Fig.8)

图8 3种原始脱粒模拟实验与M9小麦遗存聚类分析结果 Fig.8 The dendrogram created by cluster analysis of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 and wheat remains of M9

为研究胜金店墓地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的脱粒方式, 我们将小麦原始模拟实验结果与古代小麦遗存分析结果按照不同的脱粒加工副产品进行对比分析, 分析结果见表3。由表3我们可以直观的看到, 在外观完整/不完整的花序的百分比含量对比中, 3种模拟实验的结果与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的区别并不明显, 然而在小麦花序轴的百分比含量与小穗轴的百分比含量比较中, 手搓小麦脱粒和徒手摔打小麦脱粒与M9墓葬出土小麦具有明显的区别, 而木棍击打小麦脱粒的脱粒副产品与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的组合比例最为相似。为进一步区别胜金店墓地M9墓葬与3种原始小麦脱粒方式的异同, 我们对以上对比分析结果进行了聚类分析(见图8), 我们可以很清晰的看到胜金店墓地M9墓葬出土的小麦脱粒方式与木棍击打脱粒方式聚类在一起, 说明M9墓葬出土的小麦脱粒方式与木棍击打脱粒方式最为接近。因此, 我们初步推断胜金店先民的小麦脱粒方式可能为利用木棍类生产工具对小麦进行击打而完成脱粒。M9墓室出土的小麦遗存(包括麦秆, 少量具脱粒痕迹的麦穗、 花序轴及小穗轴)应为脱粒后的副产品。我们推断先民可能在脱粒之后将颖果收集起来, 而将麦秆及少量穗轴一并收集后以待进一步使用。

表3(Table 3)

表3 3种模拟实验结果与M9出土小麦遗存百分比含量比较*Table 3 Comparison between the results of three different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 with the wheat remains of M9 脱粒方式 外观完整的花序百分比/％ 外观不完整花序百分比/％ 花序轴百分比/％ 小穗轴含量百分比/％ 手搓 0 0 100 0 徒手摔打 0 3.3 100 0 木棍击打 7.73 11.07 1.1 80.1 M9 3.9 5.8 1.9 88.4 *小麦花序整体数量估算方式为计算所有完整花序的节数除以个数, 得到每个花序的平均节数, 统计小穗轴的所有节数, 计算整体的小麦花序数

表3 3种模拟实验结果与M9出土小麦遗存百分比含量比较* Table 3 Comparison between the results of three different thresh simulation experiments with the wheat remains of M9

通过对吐鲁番胜金店墓地出土小麦遗存脱粒方式的研究与分析，可望在一定程度上反映距今2000多年以前吐鲁番地区先民的小麦脱粒方式和技术。通过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结果与胜金店M9墓葬出土小麦遗存的分析结果进行对比分析，可以看到胜金店墓地出土小麦遗存的脱粒方式与现代模拟实验中木棍击打脱粒小麦脱粒方式最为接近，初步推测胜金店地区的先民可能是采用木棍击打进行小麦的脱粒。

木棍击打小麦脱粒与手搓、 徒手摔打小麦脱粒方式相比，优势在于省时，省力； 而采用手搓与徒手摔打脱粒方式对小麦进行脱粒，花费的时间较多且脱粒过程较为吃力。除了以上优势以外，最重要的一点则是使用木棍作为脱粒工具进行小麦脱粒的效率较高，使用木棍脱粒除了因拍打麦穗破坏小麦颖果与穗轴的连接而分离外，还包括小麦的麦秆受到强烈振动而使一些颖果从内外稃壳中脱落分离，所以在单位时间内的脱粒效率较高，而另外两种原始脱粒方式在单位时间内的脱粒效率都不及木棍击打脱粒，可见相对于手搓脱粒和徒手摔打脱粒方式，木棍击打小麦脱粒具有一定的先进性。刘义满^[55]对我国8个少数民族原始农业脱粒工具的调查显示，脱粒工具以独木棍、 弯棍和单棒枷为主，较先进的脱粒工具磟碡(石磙)均未使用，认为少数民族地区的农业水平、 种植规模以及技术水平在较漫长的时间里未见明显的进步，还停留在相对原始的农业形态，对少数民族地区广泛使用的木棍脱粒工具而言，可以从侧面反映出生产力相对较低的古代，木棍可能也是相对利用广泛的脱粒工具。

根据考古学研究，我国先民在新石器时代，木质农具就已经得到广泛的使用 ?^{[32, 56, 57, 58]}。浙江余姚河姆渡遗址出土了木耜、 木铲等^[56]； 河北武安磁山遗址^[57]、 甘肃齐家坪遗址^[58]等处虽未发现木质农具实物，但均发现木耒或木耜的使用痕迹，也从侧面说明这些遗址使用了上述农具。新疆地区的史前遗址也发现了数量较多、 保存完好的木质农具^[32]，如哈密五堡墓地出土的头部呈三角形的两件木耒，一件木锨； 孔雀河下游原始社会墓地内，也出土过一件木质生产工具； 天山阿拉沟古墓区也发现了类似的木质生产工具。木质工具与其他材质的工具相比，制作木质工具具有很多无可比拟的优势。首先，木材是自然界中最容易获得的材料之一，史前时期，自然界中草木茂盛，木材获取相对容易，并不需要花费太多的时间寻找或选择原材料； 其次，木器加工方便，与制作石器需要砸、 磨、 钻等复杂的工序和花费较多的时间来进行加工相比，木材质地较软，便于切割，一件简单的木质工具一般仅需要折、 砍等相对简单的工序，即可加工完成。

为进一步探讨胜金店先民的脱粒方式，我们对胜金店墓地出土的随葬品进行了深入分析，发现墓地出土的随葬品中包含有大量的木器，包括碗、 杯、 盘、 钵、 豆、 桶、 刀鞘、 扣、 纺轮、 弓箭、 冠饰、 拐杖、 假肢以及木质的尸床。 大量木质随葬品的出土，可见木器是胜金店先民生活中的重要生活用具。木器在吐鲁番地区具有悠久的历史，如青铜时代晚期到早期铁器时代的洋海墓地^[59]、 苏贝希墓地^[60]等均出土了数量繁多且加工精美的木质器具，可见吐鲁番盆地的早期居民已经熟练掌握了木器加工技术，如砍削、 钻孔、 打磨、 雕刻等，所生产的木质器具广泛用在生产生活中。

综上所述，对M9墓葬小麦遗存脱粒方式的综合分析，以及对胜金店墓地出土随葬品的分析和研究，推测胜金店墓地先民可能是使用木棍作为小麦脱粒的工具，然而，我们在胜金店墓地的随葬品中未发现此类脱粒工具，其原因可能是:1)胜金店先民并未将农业生产工具作为陪葬品埋入墓葬中，所以未发现作为脱粒工具的木棍； 2)木棍形状简单，在考古发掘中往往容易被忽略或与其他木器混淆，所以未发现。如若要进一步确定胜金店墓地出土的木器中是否有木质脱粒工具，还需进一步的分析与研究。

通过对新疆吐鲁番胜金店墓地M9墓葬出土的大量保存完好的小麦遗存进行古代小麦脱粒方式的研究，并尝试结合现代小麦原始脱粒方式模拟实验，初步推测吐鲁番胜金店先民使用木棍作为工具，对小麦进行脱粒加工。然而，本研究只模拟了3种最为原始的小麦脱粒方式，对其他脱粒方式尚未涉及，相关模拟实验还需要进一步展开，以期更准确的解释和探讨吐鲁番先民的谷物加工过程与方式。

致谢 诚挚感谢审稿专家以及编辑部老师提出的修改意见； 同时感谢英国剑桥大学的Martin Jones教授和刘歆益博士提出的建设性意见和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