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航空航天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8, Vol. 31 Issue (5): 86-90   PDF    
林译《钟乳髑髅》中少年英气话语的修辞建构
郑晓岚     
福州大学 外国语学院, 福建 福州 350116
摘要:英国小说家哈葛德的成名作King Solomon’s Mines于1908年经林纾译介到晚清中国,题为《钟乳髑髅》,其勇猛精进的主题对晚清少年的精神建构作用重大。依照广义修辞学"话语建构—文本建构—人的精神建构"的阐释路径,从修辞关键词"少年"与"勇"入手,对勘原著与译本,结合晚清特殊的历史语境,挖掘林纾建构少年英气话语的修辞策略,最后从晚清历史语境和译者的主体性两个方面,探讨这些修辞策略的文化成因,即少年在晚清突然一跃成为进步革命话语中心,成为国家形象转喻。
关键词 《钟乳髑髅》      少年           英气话语      修辞建构     
Rhetorical Construction of Juvenile Valour Discourse in Lin's Translated King Solomon's Mines
ZHENG Xiaolan     
College of Foreign Languages, Fuzhou University, Fuzhou Fujian 350116, China
Abstract: The famous novel King Solomon's Mines written by the British novelist Haggard was introduced by Lin Shu to the late Qing Dynasty in 1908, its themes of valour and vigour exerting a great influence on the construction of youths' spirit then. Within the theoretical framework of "discourse construction-textual construction-construction of subject consciousness" proposed by the Theory of Rhetoric in the Broad Sense, this thesis conducts a close reading of the original text and the translated text, analyzes the rhetorical key words of "youth" and "bravery", explores the rhetorical devices employed by Lin Shu to construct juvenile valour discourse within the specific historical context of the Late Qing Dynasty, and finally expounds from such aspects as the historical context and the translator's subjectivity the cultural factors, the most important of which is that youths have suddenly become the center of revolution discourse and thus a metonymy of national image.
Keywords: King Solomon's Mines     youth     bravery     valour discourse     rhetorical construction    
一、引言

哈葛德(Haggard,1856—1925)(以下简称“哈氏”)是英国维多利亚时期重要的小说家之一,在晚清文学翻译大潮中,哈氏小说被译介的数量排行第二。[1]他一生创作小说57部,大致可分为三类:冒险、神怪、言情。其冒险小说多以少年为写作对象,反映少年主人公敢于冒险、勇于追求自我价值的英雄主题。让哈氏一炮走红的是写于1885年的King Solomon’s Mines[2](林译《钟乳髑髅》[3],(现通译《所罗门王的宝藏》,以下简称《钟》),小说讲述了英国男子亨利为了寻亲,邀请好友高德同行,聘请猎手戈德门,招募土著仆人安布巴等人,深入非洲腹地的冒险经历,弘扬勇猛精进、奋力进取的冒险精神。《钟》出版之时,正是大英帝国积极对外殖民扩张时期,也是英国民众崇尚“冒险大于生命”的时代。《钟》的主题契合当时主流意识形态的需要,在英国出版后大受欢迎,第一年就卖出了31 000册,被英国著名的期刊The Athenaeum誉为“大大小小男孩都值得一读的书”。[4]

这么流行的一部冒险小说,1908年经林纾译介到中国,对晚清少年的精神建构产生重大影响,对中国传统文化也产生巨大冲击。文章以广义修辞学为理论框架,以“话语建构-文本建构-人的精神建构”[5]为分析路径,对勘原著与译本,从修辞关键词“少年”与“勇”入手,结合晚清特殊的历史语境,挖掘林纾在翻译过程中采取哪些修辞策略建构少年英气话语,最后从晚清历史语境和译者的主体性两个方面,考察这些修辞策略的文化成因。

二、修辞关键词一:“少年”

根据在线汉语词典“汉典”,“英气”指一种英武、豪迈的气概。细读原著,《钟》中少年英气话语主要体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哈氏在书卷首题为“送给大大小小的男孩子们”,叙述者一开始也声称书中“没有一条裙子”,暗示全书的阳刚之气;二是四位冒险者戈德门、亨利、高德和安布巴,除了55岁的故事叙述者戈德门,其余三位均为少年;三是故事情节主要围绕三位英国男子的冒险经历展开,透过戈德门的眼睛,浓彩重抹地描绘了亨利这位少年形象,展现其英勇无畏的冒险精神。

对勘原著与译本,林纾进行多重修辞设计,突出少年这个行为主体,建构少年英气话语。比如,三人冒险前往所罗门前,须招募随行仆人,这时安布巴自告奋勇,愿意无偿陪同。戈德门第一次见到安布巴时叙述道:“(安布巴)气概凛然,余在斐洲久,觉勇健无如此少年者。”英语“native”本义指“土著人、当地人”,在维多利亚殖民统治时期,非洲土著人遭遇种族歧视,低人一等。林纾采用改译修辞策略,有意略去安布巴种族身份,译为“少年”一词,突显安布巴的少年形象。此外,“fine”的语义指向“美好的、健康的、优秀的”等积极语义,却没有“勇”之义,为了增加少年英气话语,林纾进行修辞调整,将“fine”的语义指向“勇健”,突出安布巴的英雄少年形象:既体格健壮,又勇猛精进。随着故事情节推进,读者知道安布巴实为屈姑阿那王国先王之子,当年叔叔多拉为了篡夺王位,陷害安布巴之父;安布巴和母亲也险遭迫害,在好心人的帮助下,母子俩在英国白人区生存下来。安布巴立志高远,他卧薪尝胆,练就一身胆识,敢于抓住时机,重返故土,推翻多拉残暴的统治,报仇雪恨。这样一位勇敢奋进、自强不息的少年精神领袖,在林纾眼里,俨然成为一种改变国族命运的象征符号。在中华民族即将沦为亡国奴之际,“native”和“fine”二词的修辞调整动机明显,意在鼓励晚清少年以安布巴为榜样,既要练就强健的体魄,又要自强不息、勇猛精进,挑起救亡图存的重担。

为了增加少年英气,最明显的修辞调整出现在第9章第82页。当时,戈德门等人第一次面见国王多拉,多拉军队集合起来,静静地矗立在四周,气氛森严肃穆。此时,有位士兵无意将盾掉落在地,发出声响,多拉认为此举让自己在客人面前蒙羞,因而勃然大怒,不仅在与士兵对话中使用“笨狗”(awkward dog)、“粗心的傻冒”(blundering fool)等侮辱性称呼,而且命令太子用矛杀之。其间,有关士兵这个行为主体的描述,不论原著中的称谓指称发生什么变化,林纾统一以“少年”代之。具体如表 1所示。

表 1 原著和译本对照

表 1中可以看出,主语共出现了5次变化,分别为“young man”“poor fellow”“low answer”“poor victim”及人称代词“he”,其对应的语义为“年轻人”“可怜的家伙”“低声作答”“可怜的受害人”及“他”,然而,林纾统一以“少年”代替,除了“young man”与“少年”的语义指向基本一致之外,其它几个词均改变了原来的语义指向。“poor”一词出现2次,原著中哈氏借叙述者之口,表达对士兵命运的同情。结合英国19世纪末的殖民语境,哈氏对土著人的态度是矛盾的:一方面,哈氏一味展现白人的机智勇敢以及高人一等的殖民心态;另一方面,哈氏又极力推崇土著人的英勇精神。这种矛盾情感根源于哈氏的非洲经历,抒发一种回归自然的渴望,与当时英国民众对工业文明与物质财富的狂热情感形成对比。林纾从“poor”一词看到了哈氏的矛盾情感,但是,此时中华民族正在备受外国列强欺凌,其命运犹如这位士兵,因此林纾无法像哈氏那样,以高高在上的姿态表达对土著人的同情。为了避免这种情感的流露,他对“poor fellow”和“poor victim”进行修辞设计,将语义指向“少年”,强化少年话语,希望晚清少年们要不畏权威、勇于抗敌。

同样,“low answer”以借代修辞手法塑造了一位懦弱无能、低声下气的士兵形象,此时的士兵似乎已失去其主体性存在,只剩下不属于其躯体的声音在与多拉对话。从中可以看出,这位士兵在强权暴政面前,不敢奋起抵抗,其奴性表现得一览无余。这种表现让林纾联想到部分中国人的奴性:“奴性者,大酋一斥以死,则顿首俯伏,哀鸣如牛狗;既不得生,始匍匐就刑,至于凌践蹴踏,惨无人理,亦甘受之,此奴性然也。”[6]在林纾看来,这位士兵是奴性的真实写照,士兵的悲剧结局不值得同情。如果士兵能够勇敢抗争,或许他可以改变自己任人宰割的命运。结合晚清腹背受敌的历史语境,林纾在一页中5次使用“少年”一词,甚至违反古文的简略规范,将人称代词“he”译为“少年”,其修辞意图明显:建构少年形象,唤起少年读者的警醒,使晚清少年们认识到:唯有英勇抵抗,才能摆脱任人凌辱的命运,否则中华民族将如同士兵被践踏或杀戮。总之,这种话语建构策略,一箭双雕,既有助于建构少年这个行动主体,又能够唤醒少年英勇奋起、救亡图存的意识,为晚清社会注入少年英气。

三、修辞关键词二:“勇”

通读译本,“勇”字共出现44次。“勇”代表着一种英雄气概,是一种尚武精神。这种精神自古有之,缔造了唐汉盛世,是中华民族崛起的根基。然而,晚清时期,尚武之风几乎消失殆尽。林纾“哀其极柔而将夭于人口,思以阳刚振之,又老惫不能任兵,为国民捍外侮”[7],于是奋笔疾书,大力译介冒险小说。对勘原著与译本,可以发现,林纾在译本中进行多重修辞设计,或者将外在描写调整为勇概话语,或者增译“勇健”“勇概”等英气话语,为晚清社会注入少年英气。

(一) 威武勇健

对勘原著和译本,林纾往往将外在描写话语设计为英气话语。这类修辞调整主要体现在以下两个方面:一是关于安布巴的外貌描写;一是关于土著军队的描写。

描写安布巴第一次出场:“入时则高硕一丈夫。”英语“handsome-looking”的语义指向外貌特征“帅”,被改译为“硕”,“硕”字在古文中同“石”,形容坚固,语义指向“健壮”。从“帅”到“硕”的修辞改写,突出的是体格的健壮,是英武气概的标志之一。此外,中性词“man”被修辞化为“丈夫”,其语义核心是“英武有志节的男子”。两处的修辞调整,突出安布巴的勇健气概,为晚清社会增注少年英气。

在安布巴表示愿意无偿陪同三人去寻亲时,戈德门对此表示怀疑,让亨利决定是否同意安布巴的请求。亨利让安布巴站起来,观察其体型:“(安布巴)气概凛然,余在斐洲久,觉勇健无如此少年者,高可六尺有三,横径称之……亨利操英语曰,我甚悦密司忒安布巴之勇概,请留尔为助”。原著中“magnificent-looking”的语义指向外貌特征,突出安布巴的身体魁梧,林纾对此进行修辞置换,译为“气概凌然”,突出威武之气;“looks”的基本语义是“相貌、外貌”,被改译为“勇概”,语义指向内在的勇猛精神。加上前文分析的“finer native”,三处的修辞设计共同建构了一个“英气”语义场,突出的是安布巴威武勇健的英雄形象。林纾希翼晚清少年以安布巴为榜样,发愤图强,敢于拼搏,担当救亡图存的大任。

关于屈姑阿那军队的描述,林纾也采用同样的修辞设计。戈德门一行人历经千辛万苦,进入屈姑阿那王国,第一次看到土著军队,觉得军队“most magnificent”。“magnificent”的基本语义是“壮观的”,描述的是勇士们整齐列队的景象。林纾将这番景象转化为军队的“健勇”品质,突出军队的勇猛精神。此类的修辞调整在译本中多次出现,比如,“fantastic”“glorious”“splendid”等语词,主要描绘一种视觉上宏伟的、壮观的景象,林纾代之以“威猛”“威武”“勇猛”等英气话语,营造尚武氛围。结合晚清历史语境,可以看出这些修辞调整的背后动机。甲午战败,恰逢美国虐待华工丑闻传出,日本对东北三省又虎视眈眈,这让晚清知识分子纷纷寻求救国之路。有志于以文学翻译救国的林纾,有意在译本中增加英气话语,激励晚清少年勇猛奋进,为国捐躯。

(二) 勇概奋进

“勇”核心语义的修辞建构,更多地体现在译本对勇概奋进话语的修辞设计。原著对勇猛奋进精神的描写体现在诸多方面,比如亨利的勇猛奋进、土著人的舍身救人、土著军队的顽强拼搏等精神。在此基础上,林纾采取语词置换或语义增补等修辞策略,对原著进行修辞改造,建构“勇”字语义场,为晚清社会注入尚武之气。

以亨利为例,他是维多利亚时期的绅士代表,是典型的贵族骑士英雄,原著多处展现亨利勇猛无畏的尚武精神。故事一开始,寻亲作为全文的线索,开启冒险旅程。亨利在表达寻亲决心时说道:“吾将往寻吾弟,且越所罗门之山寻之。夷险非所畏。必得吾弟生死之耗,始已。” 与原著对比,译本增加了“夷险非所畏”一句,为译本修辞话语注入勇概内涵,体现亨利为寻亲不畏艰难险阻、英勇无畏的英雄形象。当安布巴告诉亨利去所罗门路途遥远时,亨利回答道,不论天涯海角,生死由天,都要去寻亲。安布巴回答说:“是言壮阔,勇哉,吾父也。……天下人能为此堂堂之言,始合英雄之口吻。” 这里林纾借安布巴之口,增译“勇哉”,突出勇概核心话语,又将中性词“man”改译为“英雄”,烘托了一位勇猛奋进的少年英雄形象,其修辞动机剑指晚清少年。林纾希翼晚清少年以亨利为榜样,勇猛精进,勇往直前。

在安布巴得知亨利同意自己随行时回答道:“我与白人甚壮观,足称为勇士。”林纾并未将古英语“thou”译为当时常见的“尔”或“汝”,却以“白人”代之,又增译“甚壮观”修辞话语,“men”也被具体化为“勇士”,强调这一黑一白少年英雄,不仅身材魁梧,而且勇气可嘉,有意突出二者的平等身份与地位。联系晚清八国联军侵华事实,中华民族如土著人一般,备受外族侵略践踏。然而,在林纾看来,不论是白人、黑人还是黄种人,人人平等,都是英雄,都是勇士,不要妄自菲薄,要有民族自信。事实上,林纾在译本中经常将“man”译为“丈夫”“英雄”或“勇士”等英气话语,突出一种勇猛气概,其背后的修辞动机显而易见。在岌岌可危的晚清,在民众被贬为“东亚病夫”的晚清,在急需开启民智的晚清,林纾怀着一颗爱国热忱之心,迫切希望晚清少年能够成为英雄或勇士,勇于反抗,敢于斗争,在冒险中辟荆斩棘,开拓一条勇猛者之路,缔造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中国。

四、文化成因

中华文明素来重老轻少,“有一种轻视少年热情的根性。”[8]在“父为子纲”的封建伦理观念之下,包括少年在内的儿童是父母的私有财产,他们被看做缩微的成人,没有独立存在的意义。在这种旧儿童观的束缚下,儿童的主体地位几乎未曾得到重视。晚清时期,伴随着清政府一系列的内忧外患,文学作品译介大潮掀起,外国儿童文学作品被陆续译介到晚清中国,儿童观开始出现稍许的松动。

“真正的少年主题,是以梁启超发表《少年中国说》为开端的。”[9]甲午战败,民族危机空前深重,身在日本的梁启超以笔名“少年中国之少年”,发表了著名的演说《少年中国说》。该演说把少年视为新兴国家的希望,呼吁晚清少年要冒险进取,勇于挑起救亡图存的重任。由此,少年作为未来国民的重要地位开始被发现,之后整个晚清社会出现铺天盖地的少年形象。少年“成为时尚的革命名词,其时追求进步的年轻知识分子莫不竞相以‘少年中国之少年’或‘新中国之少年’自称。”[10]可以说,少年在晚清突然一跃成为国家主体,被寄予民族复兴之重任,变成国家形象的转喻?,进而成为进步革命话语中心。

为了迎合这股少年洪流,也为了进一步激励少年,“许多崇尚冒险探求精神、鼓吹奋斗进取意志的欧西作品,被源源介绍进来”[11]。1902年,晚清第一部翻译冒险小说,即沈祖芬译介的《绝岛漂流记》的出版,使晚清民众看到了英国所宣扬的那种追求个性自由、冒险进取的独立精神。这种精神与中国传统的中庸之道相左,“给读者们树立了一种榜样,这种崭新的精神哲学也影响了许多年轻人”[12]。鉴于冒险小说对少年精神世界的建构作用,以林纾为代表的知识分子开始大力译介冒险小说,以进一步激励、鞭策晚清少年,为晚清社会注入英气话语。

作为维多利亚时期最为流行的冒险小说之一,《钟》表达的正是勇猛奋进的少年英雄主题。小说中老巫婆葛姑博古通今、智谋双全,老年多拉勇猛无比却残暴异常。当少年佛拉达与老年葛姑搏斗时,当少年亨利手屠老年多拉时,当少年安布巴为首的少年王国冉冉升起时,以多拉代表的老年王国,在少年们的英勇反击下迅速陨落。这种新旧王国的更替,影射了“物竞天择、优胜劣汰”的进步学说。在某种意义上,新王国成为少年中国的一种象征,让林纾看到了少年中国的希望。在老年与少年的对立修辞中,林纾通过语词置换或语义调整等修辞策略,强化少年的英武气概,建构少年英气话语,以此激励少年读者英勇奋进,尚武勇猛,缔造一个真正的少年中国。

对于林纾本人而言,作为晚清爱国知识分子,他在序跋中多次强调少年对国家复兴、民族生存的关键作用。“学生,基也,国家,墉也。学生先为之基。基已重固,墉何由颠?”“强国者何恃?曰恃学。恃学生。恃学生之有志于国。”[13]93从这些只言片语中,不难看出林纾对少年学生的殷切期盼。在林纾看来,少年学生不仅是安邦立国的基础,也是强国强兵的根基。七次考取功名却名落孙山的林纾,45岁偶然开始了自己的译书生涯。然而,他意识到自己年事已高,既不能像少年一般征战沙场、奋勇杀敌,又不能像梁启超那样掀起一个时代的少年狂潮,在序跋中多次提到“老”或“不学”等话语。比如,“纾年已老,报国无日,故日为叫旦之鸡,冀吾同胞警醒。”[13]93“余老矣,无智无勇,而又无学,不能肆力复我国仇,日苞其爱国之泪,告之学生;又不已,则肆其日力,以译小说。”[14]从上述引文中,读者可以看到:一位老者对自己无力报效祖国惆怅之至,一位老者对少年学生的期盼殷切之极,故而译书,“以振动爱国之志气”[13]93

五、结语

依照广义修辞学“话语建构—文本建构—人的精神建构”的阐释路径,《钟》中“少年”和“勇”等修辞关键词,建构了少年英气话语,承担着重要的文本修辞功能,体现了文本的深层语义指向,在参与晚清少年精神建构的同时,改造着中华民族文化的心理结构。由于“文学话语的社会影响不是直接的权力运作,而是间接地通过引发人们的情感和思想变化,对现实世界产生影响”[15],由于《探险小说最足为中国现象社会增进勇敢之慧力》[16],由于冒险精神对国家复兴、民族生存的意义,以林纾为代表的晚清知识分子阶层大力译介冒险小说,弘扬勇猛奋进的尚武精神,唤起少年的英勇斗志与爱国情怀。

“林纾翻译的《鲁滨孙漂流记》是‘白人英雄’的早期模范。鲁滨孙有活力、独立、富冒险精神、敢与死亡搏斗等”“哈葛德小说的其他男角都遗留着鲁滨孙的传统。”[17]以鲁滨孙为代表的少年英雄,他们冒险进取的勇猛精神挑战了中国传统文化,在某种意义上改变了晚清少年的生存哲学。从此,备受鼓舞的晚清少年自强不息,保家卫国,虽然最终未能缔造真正意义上的“少年中国”,但他们日后成为影响中国现代化进程的五四青年,并以自己的勇猛精进缔造了“青年中国”。

“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18]冒险精进的少年精神,仍然是我们这个时代最为推崇的品质。“少年强、青年强则中国强。”[19]当今的中国,恰如一位朝气蓬勃的少年,他英勇威武,开拓进取,在实现民族伟大复兴的道路上勇往直前。

注释:

① 本文所引的译文未注明出处者,均引自此。

② 为了符合现代汉语规范,便于读者阅读,本文引用译文时均将繁体字改为简体字。

③ 安布巴(Umpota)实名为“英奴西”(Ignosi),为了行文方便,下文统一采用“安布巴”这个指称。

④ 也有学者指出,林纾不懂西文,译文中的增删改译等修辞策略,未必是他的原义或意图,有可能是受到合作者的影响,这种推测有其合理性。但如果将译文中的修辞策略调整与林纾序跋及其个人经历结合起来,不难看出林纾对译文的操控策略。

⑤ Certainly he was a magnificent-looking man; I never saw a finer native.(p40)

⑥ presently a tall, handsome-looking man.(P38)

⑦ Certainly he was a magnificent-looking man; I never saw a finer native. Standing about six foot three high, he was broad in proportion, and very shapely. …“I like your looks, Mr Umbopa, and I will take you as my servant, ” said Sir Henry in English. (p39—40)

⑧ I’m going to look for my brother; I am going to trace him to Suliman’s Mountains, and over them if necessary, till I find him, or until i know that he is dead. (p29)

⑨ Great words, my father. …great swelling words fit to fill the mouth of a man. (p52)

⑩ We are men, thou and I. (p39—40)

⑪ 不少学者已论证少年与国族的关系.比如,梅家玲所写的《发现少年,想象中国——梁启超〈少年中国说〉的现代性、启蒙论述与国族想象》,载《汉学研究》2001年第1期,第249—275页;关诗佩所写的《哈葛德少男文学与林纾少年文学:殖民主义与晚清中国国族观念的建立》,载王宏志主编:《翻译史研究》(第1辑),复旦大学出版社2011年版,第138—169页。

参考文献
[1]
陈平原. 20世纪中国小说史[M]. 北京: 北京大学出版社, 1997: 52.
[2]
HAGGARD H R.King Solomon's Mines & Allan Quatermain[M].Wordsworth, 2010.
[3]
亨利·哈格德.钟乳髑髅[M].林纾, 曾宗巩, 译.上海: 商务印书馆, 1914.
[4]
COHEN M. Rider Haggard: His life and his works[M].Hutchinson, 1960: 94-95.
[5]
谭学纯, 朱玲. 广义修辞学[M]. 合肥: 安徽教育出版社, 2008.
[6]
林纾.《鬼山狼侠传》叙[M]//吴俊标.林琴南书话.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 32.
[7]
林纾.《埃司兰情侠传》序[M]//吴俊标.林琴南书话.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 130.
[8]
林语堂. 吾国与吾民[M]. 武汉: 长江文艺出版社, 2015: 34.
[9]
陈思和. 从"少年情怀"到"中年危机"——20世纪中国文学研究的一个视角[J]. 探索与争鸣, 2009(5): 4. DOI:10.3969/j.issn.1004-2229.2009.05.001
[10]
宋明炜.从"少年中国"|到"老少年"——清末文学中的"青春"想象及其问题性[M].苏州大学海外汉学研究中心, 2009.
[11]
胡丛经. 晚清儿童文学钩沉[M]. 上海: 少年儿童出版社, 1982: 97.
[12]
陈大康. 新编小说编年史:第1卷[M]. 北京: 人民文学出版社, 2013: 103.
[13]
林纾.《不如归》序[M]//吴俊标.林琴南书话.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 93.
[14]
林纾.《雾中人》叙[M]//吴俊标.林琴南书话.杭州: 浙江人民出版社, 1999: 45.
[15]
潘红.象征与权力——哈葛德小说She的性别话语关键词分析[M]//田海龙.话语研究论丛: 第1辑.天津: 南开大学出版社, 2015: 40.
[16]
耀公. 探险小说最足为中国现象社会增进勇敢之慧力[J]. 中外小说林, 1907(9).
[17]
李欧梵.现代作家的浪漫一代[M].王宏志, 等, 译.北京: 新星出版社, 2010: 55.
[18]
梁启超.少年中国说[M]//饮冰室合集·文集: 第2册.北京: 中华书局, 1989: 7.
[19]
习近平寄语当代青少年: 少年强青年强则中国强[EB/OL]. (2015-05-04)[2016-01-12].http://news.hexun.com/2015-05-04/175502243.html.